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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重耳赴宴

    随姬住的这个宫室虽并不十分奢华,到也清幽雅致,胥臣刚进大殿,随姬就迎上道:“先生可来了,妾身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插翅去把先生接了来。”

    胥臣向随姬行礼,碍于仪规,不敢走进内寝,随姬便将熊职带到外殿来让胥臣诊治。

    胥臣见熊职脸颊上有一道细小狭长的伤痕,血痕已经凝结,似是被什么锐物抓伤所致,问道,“这是被何物所伤?”

    随姬道:“今日我去庙里上香,临走时嘱咐他待在宫里,不可四处乱跑,谁知太子和几个孩童来喊他去宫苑玩耍,他竟把我的话又全抛在脑后,随着太子去了。那几个孩童见我儿戴的镯子稀罕,知道是楚王送给他的,心生嫉妒,非要我儿把镯子拿下来。我儿不肯,几个孩童便上前强行争夺,幸得当时有几个奶娘跟着,忙上前拉开时,我儿已被他们伤着了脸。”

    “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敷些草药即可,我这里有一味清瘀生肌丸,给小公子抹个两日就好。”

    胥臣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叮嘱随姬每日一丸,用水化开了,抹在伤口上。

    随姬接过药丸,道了谢,然后打发下人们都下去,突然向胥臣跪了下去。

    胥臣大惊,忙道:“夫人,何故如此,快快请起。”

    随姬跪地不起,“妾身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成全。”

    胥臣不便扶她,急得无法,只得也跪倒在地,连声道:“夫人这不是折煞在下吗?”

    随姬这才站起身来,请胥臣到席上入坐,含泪道:“妾身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但妾身迫于无奈,不得已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

    胥臣只得低头听着下文。

    随姬抹一把泪,道:“今日的情景先生也看见了,太子见我儿受楚王宠爱,无日不处心积虑地作弄他,八成是受他的母亲唆使,妾身就这么一个孩儿,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今后还怎么苟活?”

    随姬试探着道:“妾身听说有一种毒药,名叫砒霜,大毒无比,也可用来杀虫入药,无色无味,先生是医家高手,相信药箱里也有这种东西吧?”

    胥臣一惊,“夫人的意思是……”

    随姬已经止了啜泣,脸色冷静下来,盯着胥臣道:“如今这宫里头到处都是斗氏的眼线,太医局的那些医官没有一个是可靠的,妾身思来想去,唯有先生是信得过的,妾身只想请先生把砒霜带来,交由妾身,别的无需有劳先生,万望先生成全。”

    “夫人,万万行不得啊,小人学医之初,师傅就谆谆教导,医者,仁术也,上疗君亲之疾,下救贫贱之厄,小人行医至今,虽说医术浅薄,但凡问诊下针,搭脉开方,无不谨小慎微,唯恐出一丝差错,如今要小人用毒药害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妾身哪里是要先生害人,不过问先生讨一药方,别的都与先生无干,既使出了事,也由妾身一力担着,于先生的清名毫无影响。”

    “即使无需小人动手,也必定有人因为小人的缘故横遭灾祸,这与小人亲自动手有何区别?”

    “先生,这并非是妾身一人的意思,你知道楚王宠爱职儿久矣,若不是碍着斗氏一族,早就将职儿立为太子,若太子不在了,职儿便可顺理承章地继任太子之位,先生如能在此事上助妾身一臂之力,楚王必定也是喜欢的。”

    胥臣只是摇头,“人命至重,岂能用钱财权势所换取,下在难担此任,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胥臣站起来就要走,随姬犹是不甘心,道:“先生跟随重耳流亡数十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助重耳返回晋国,当上国君吗?若先生能成全楚王的这个心愿,楚王高兴了,护送重耳回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公子之所以迟迟不能重返晋国,正是因为不愿以诈术谋求君位,在下怎可因为贪图一时的利益,毁了公子一世的英名。”

    胥臣说完便告辞出宫,回到重明馆,向重耳等人说了刚才的事。

    胥臣言毕向重耳作揖道:“从宫中回来的路上,我思前想后,深为不安,公子的大业若因我的缘故受到影响,我今生只怕是罪孽难恕。”

    重耳忙扶起胥臣:“先生说哪里话,先生若答应了随姬的要求,我才是今生罪孽难恕,想咱们流亡至今,何曾做过一件违心背道之事,能否做国君事小,失了做人的节气事大,胥先生此举正合我意。”

    众人也都赞同胥臣的做法,第二日,大家用了早膳,正聚在一起讨论寻找结缡的事,有个家臣打扮的人,寻到重明馆来,说自己是令尹的门客,说令尹今日在府里摆了宴席,专门请重耳到府上一聚。

    重耳向来人道:“多谢令尹的好意,只是在下已接受了他人的邀约,分身不得,今日怕是难以赴令尹的宴席了。”

    一旁的狐偃插话道:“无妨,他人的邀约另外改日也可,难得令尹大人相邀,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公子怎可推脱呢?”

    狐偃转向来人道:“请阁下转告令尹大人,就说公子倍感荣幸,必定准时赴宴。”

    那门客去了后,重耳一脸不解:“舅父此举是何意?你不是说楚王和斗氏族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让咱们不要插手吗?何况成得臣骄横暴虐,侄儿也不愿与他有什么纠葛。”

    “公子不是要寻找结缡的下落吗?咱们多日寻找万成无果,今日不正是一个打入令尹府的好机会?”

    重耳一拍脑袋,“幸亏舅父的提醒,侄儿愚钝,刚才没想到这一层。”

    介子推不无忧虑道:“我看那成得臣对公子似乎颇有敌意,那日咱们在石缺屋外杀了他的两个手下,成得臣必然有所怀疑,今日无故请公子宴饮,只怕别有用心,还请公子谨慎行事啊。”

    重耳道:“我今日若不去赴宴,到显得心虚,反增添了他的疑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多些小心就是。”

    重耳遂让赵衰和先轸陪同自己前往令尹府,让颠颉、魏犨和胥臣在府外接应。

    颠颉不满道:“为什么公子总是把他两人带在身边,我老颠就只能在外面吹风晒太阳,难道我老颠武艺还不如他们?”

    重耳道:“这次去令尹府需伺机行事,不是去找人打架的,万一不慎反惹出事端来。”

    众人又商议定了计策,便出宫来,在街上寻了几匹马,往令尹府来。令尹府的门人已得了成得臣的吩咐,知道重耳是令尹今日请来的客人,便将重耳一行迎了进去。

    三人进了府,发现这令尹府不仅是外面看来气势煊赫,府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别具一格,苑囿虽较楚王的宫苑小些,气势上却丝毫不差,园内辟有一个池沼,沿岸用形态各异的湖石堆筑了驳岸和石矶,池中还构筑了一个状似龟鼋的岛屿,用巨石和树木做出头尾,取镇守府宅,安宁和合之意。

    园内开阔之处遍种柳、桑、榆、栎等茂密的大树,在低矮处穿插进兰、菊、含笑、素馨等花草,连石缝中也种有各种细小植物,但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依据附近的布景,做高低错落布置,使其不显山不露水地出现在游人面前,看似浑然天成其实别有用心。

    门人将重耳三人带到花厅前,成得臣笑着迎上,成得臣今日卸了皮甲,头盔,穿一身玄色素服,一改往日的傲慢之色,将重耳请入坐席。赵衰和先轸就候在花厅外面。这花厅四面通透,只用薄如蝉翼的竹帘遮挡,坐在厅内不仅凉爽,更可观赏苑内的美景。

    重耳向成得臣行过礼,入了坐,成得臣道:“晋公子来楚国也有不少时日,深受大王器重,本令早就想向公子讨教一番,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本令倍感荣幸啊!”

    重耳道:“在下流亡之人,承蒙大王不弃,收留在宫中,哪里谈得上器重两字,到是令尹大人,文武兼备,治世英才,深为在下和楚国民众所景仰。”

    “公子不用太谦虚,来我楚国避难的公子不计其数,能被大王如此相待的只有你一个。”

    成得臣命人拿酒上来,下人捧上来一壶酒,成得臣瞪眼道:“好不理事的奴才,又不是陪小娘们喝酒,这一小壶怎么够喝,拿大瓮来。”

    下人连声应诺,急忙去换了一个大酒瓮来,成得臣从怀中取出一物事,放在案上,道:“咱们今日就用这个酒杯喝酒,不醉不归。”

    重耳细看之下不觉吃了一惊,这哪里是酒杯,分明是人的头颅骨,去除下颌骨部分,中空部分正好可以盛酒。

    成得臣打开酒瓮,将酒倒入头骨中,笑道:“此酒是百越国进贡来的,总共才进贡了两坛,大王送了本令一坛,今日有贵客来,本令与公子对饮,才不辜负了美酒和大王的美意。”

    这酒也不知是用什么酿成,微微地泛着碧色,放在惨白的头骨中,更显得阴冷诡异。

    成得臣一口气饮了半杯,将头骨推到重耳面前,“本令嫌酒杯太小,所以特意让人制作了这种大杯,如此喝着才过瘾,公子也尝尝。”

    见重耳有些犹豫,成得臣面含讥诮道:“公子不会不敢喝吧?”

    “在下只是想,此举怕是对这位头骨前辈不敬,也罢,在下不喝是对大人不敬,与其得罪活人,还是得罪死人更好一些。”

    重耳端起头骨,将剩下的一半一口气喝了,然后对着头骨喃喃念叨一番,似是做祝祷之辞。

    成得臣皱眉道:“公子当真是好笑,似公子这般,如何成得了大事?”

    “敢问大人,什么是大事?”

    “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上,或立下不世功勋,或成为举世霸主,号令天下,唯我独尊,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大人所说固然有理,但若不能以理服人,以道治天下,以累累尸骨堆积起来的千秋霸业,只能称为暴行而已,以齐桓公的克敬勤民,武定四方,霸业不过持续近三十年就夭亡,大人口中的‘霸业’,以大人之见可以持续多久?”

    成得臣哈哈大笑,“都说公子是贤德君子,看来果然是所传不虚啊。不瞒公子,这个头骨的主人公子也是认得的。本令攻下夔国都城后,寻到那使臣家中,本令让他交出结缡,就可放他一条生路,不想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乘本令不备投井而亡,害得本令无法向楚王交待,他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哼哼,即使他死了,本令也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所以本令让人将他的尸身打捞上来,做成了这个酒杯。”

    见重耳蹙眉不语,似有惧意,成得臣甚是得意,吩咐下人拿上菜肴,不多时庖厨端上一口三足大锅上来,重耳见是一锅白嫩的笋尖,锅下有个小炭盆,柴火烧得正旺,不多时就将一锅笋尖煮得上下浮动。

    庖厨片刻又拿过一竹篓来,那竹篓中似乎有活物在跳动,庖厨将竹篓倾倒在锅中,原来是数十只活蹦乱跳的青蛙,庖厨迅速用锅盖扣住,那锅盖用秸草编制而成,青蛙跳不出来,观者却可以清楚地看见锅中的情形。

    青蛙被突然倒入热水中,一个个拼命往上跳动,庖厨按紧了锅盖,青蛙无法跃起,只得死死抱住锅中的笋尖,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庖厨见青蛙渐渐烫熟,便揭了锅盖,青蛙用尽最后力气,将头浮出了水面,身子却是再也动弹不得了。庖厨迅速取出炭盆,只见数十只探着脑袋的青蛙,如出一辙地四肢抱住笋尖,张大嘴巴,发白的眼珠似乎要瞪出眼眶来。

    见重耳看得目瞪口呆,成得臣哈哈笑道:“这是本令最爱的一道汤羹,本令为其取名为抱玉羹,看似简单,实则十分不易掌握火候,首先要趁锅中的水将热未烫时将青蛙放入。第二需趁青蛙将死未死时将锅盖揭开,若相差一点火候,便得不到如此姿态优美的煮蛙羹了。”

    成得臣夹起一只青蛙,放入口中,赞不绝口道:“蛙肉娇嫩,笋尖鲜美,两者合二为一,正是人间绝味,公子难道不尝尝吗?”

    “令尹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来自中原荒北之地,虎豹豺狼的肉到是吃过不少,此种烹调之法实属头一回见,太过精细花哨,非在下这种粗鲁之人可以承受。”

    “公子既不领情,少不得罚酒一杯,这次你可推脱不得。”

    成得臣命人将头骨内的酒斟满了,推到重耳面前,重耳只得一口气喝了,这头骨足足抵得上一个大海碗,八个小杯酒的量,重耳这一杯下去,任是酒量再好,也觉有些头脑昏沉起来。

    成得臣见重耳醉眼惺松,知道差不多了,直入正题道:“公子来我楚国这么久,可曾听说过石缺其人?”

    重耳打着饱嗝问,“大人说的可是楚国闻名天下的玉工,石缺?”

    “不错,石缺本是我楚宫中的一名玉工,后来本令将他召入府内,让他为我雕刻几对玉器,他却偷偷地逃走了,临走时不仅偷了本令的玉器,还将我府中的一名重犯放了出来,本令派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多年来毫无进展,直到几日前才打探出他的居所,可待手下赶去时却遭遇了他人毒手。”

    “竟然有人敢对大人的手下动手,胆子委实不小,可曾查出是谁?”

    “虽然目前还没有眉目,”成得臣斜睨着重耳,“但本令看公子如此谨小慎微,想来应该不是公子所为。”

    重耳笑道:“令尹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在下虽然不敢吃那青蛙,未必就不敢杀人。”

    成得臣仰头大笑,重耳看着成得臣,也哈哈大笑起来。

    重耳道:“在下蒙大人盛情款待,今日开了不少眼界,在下理应敬大人一杯。”

    重耳不待下人动手,将头骨杯内的酒斟满了,仰头喝干,笑道:“在下虽没有大人那般的武艺胆略,论酒量,在下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重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摇晃起来,重耳想伸手抓住案几,却醉酒眼花,抓了个空,一跤跌倒在地上,成得臣想去扶时,重耳已仰面朝天,在地上大声打起了呼噜。

    成得臣皱眉道:“怎么这么不济事,不过数杯下去,就醉成这样?”

    外面的赵衰和先轸听到动静忙进来,想扶起重耳,不想重耳一阵挥手蹬足,口中含糊不清,竟不让任何人近他身,一翻身,又打起呼噜来。

    先轸为难道:“看来公子醉得不轻,能否能大人开恩,在大人府上歇息一晚,待酒醒了再走?”

    成得臣一脸嫌弃之意,起身向下人吩咐道:“将酒席撤了,把公子抬到后屋去,待他什么时候醒了再来禀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