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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0一章 受着

    赋城的雨势,终于在傍晚时分,蔓延到了恒阳。

    呼啸的冷风拍打着敞开的木质窗隔,窗隔承受不住地左右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君悦便是在这一阵咯吱声响中,睁开了眼睛来。

    殿内点着灯火,通亮灼眼。那豆大的火光仿佛光晕一般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虚虚实实地让人分不清那到底只是一点星火,还是一圈光圈。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雨声,电闪雷鸣,噼啪轰隆,好像雷公电母在打架一样,难舍难分,战局胶着。

    “少主醒了。”

    床边落下一个阴影,君悦微微抬眼看去,房氐端了药进来。

    君悦手臂撑着上身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像压了什么东西般很是沉重,脑袋昏沉沉的,一时间竟不知深处何处所为何事,唯有胸口的地方疼得厉害。

    “我怎么了?”

    房氐放下药碗的动作一顿,而后又恢复自然,道:“少主最近太累了,所以刚才晕过去了。”

    “噼啪”的一道闪电劈来,殿内出现了瞬间的亮白。

    这道闪电仿佛是一把砍刀一样,将她记忆的盒子一刀劈开来,里面纷纷杂杂的记忆瞬间哄散而出,一幕幕地在她脑中重现。

    君悦的脸色,比这闪电的电光还要煞白。

    “连琋。”她下意识的急忙抓住房氐的手腕,急道,“那具尸体...玉玦...”

    她茫然地看着空空的手心,又急切的在床上一顿乱翻乱找,边找边道:“我的玉玦呢?”

    房氐看着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的样子,内心说不出的心疼。自认识她到现在,他从未见她如此的慌乱茫然过。

    “少主。”他忙按住了她双肩,阻止她道,“玉玦被鄂王拿去了。”

    君悦寻找的动作一顿,“关他什么事,他拿我东西干嘛?”

    “说是拿去查一下那具尸体是否是...”余下的话,他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即便不说,君悦也知道是什么。

    是谁?是不是永宁王?

    正说着,门口传来流光的禀报,说是啟麟来了。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啟麟背手进来,身上已经褪下了盔甲,一身常服。如鹰的双眸俯视着床上略微憔悴的人,瞳孔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君悦看了他一眼,径自掀开被子,也不穿鞋,光着脚就踏上地面,走到桌边倒茶。

    啟麟盯着她嫩白的双足,微微皱眉。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啟麟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手从背后伸出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推至她面前。“物归原主。”

    君悦只是看着,并没有拿回来。

    啟麟继续道:“我查过,此玉唤做白虎玉,玉身通体白润,刻有虎纹。嘉文十七年,嘉文帝将此玉赐予五皇子连琋,之后便一直是五皇子持有。”

    君悦没说话,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地很有规律,等着他的后话。

    “那具尸体,军医验过,身高六尺,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骨骼坚硬,牙齿姣好,说明他生前,应是养尊处优之人。

    再加上根据士兵的描述,从攻进皇宫之后,便没见过永宁王的身影,就连皇室宗亲都少见,,想来他们是都聚集在此处。

    那人临死都在紧握着这半枚玉玦,想必对他十分重要。再加上姜离王你当时的...反应,因此我判断他应是永宁王无疑。”

    君悦敲打的手指终于停了,手指移动过去,将断成两半的那块玉玦拾了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着,想要擦干净那上面本就没有的灰尘。

    “你知道这玉为什么断成两半吗?”她轻声问。

    啟麟挑眉,“愿闻其详。”

    君悦于是道:“当年嘉文帝大寿,说起来那时候鄂王也在,就在这皇宫的校场上。我被人设计,误入了人猎场。当时正有一只冷箭从城墙上射下来,我来不及反应,是他用这块玉玦挡住了那支冷箭,救了我的命。玉玦被箭支击断,一分为二。自那以后他拿一半,我收着一半。”

    说起这事,鄂王也是有印象的。

    那应该是三年还是四年前的事吧!那时候嘉文帝大寿,三国都派了使臣前来。那时候的他,连城,权懿,姬墨衔,意气风发,各有风采。

    如今,物是人非。

    “人已逝,还请姜离王节哀。”

    他看着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玉玦的人,那心绪那神情,绝不是只是死个普通朋友那样的简单。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他一看到那人尸体的时候,伤心绝望到吐血。

    就算他亲眼看着连城跳下来、亲眼看着连城死去也没有到吐血。

    之前永宁王拖延吴国公主的婚事,他一直不解。而如今,他或许知道了答案。

    世人皆传齐国的永宁容貌天下无双,风华绝代。呵,当真是风华绝代,讽刺得很。

    “姜离王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处理很多事。”

    房内人影走动,不一会那个浑身散发着嗜血气息的男人离开了。

    君悦还是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摩挲着手中的两块玉玦,一会把它们拼在一起,一会又将他们交叠。

    她不悲伤,不愤怒,不痛苦,不哭,不笑,平静得就像睡着了的猫一样。

    然而这样的她,更令人担心。这分明就不是她的性格。

    “少主,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君悦嘴角一个嘲讽,“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我还会找下一个呢!”

    这话听着倒像她平日的语气。可是此刻说出来,听着总是有种阴阳相隔的悲愤之感。

    房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着这位主子低垂的眉头,脸还是那张脸,眼还是这双眼,可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了。

    少主,变了。

    他说不上来哪里变,但根据多年的经验,他就知道她变了。

    耳听她问道:“其他皇宫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在庆禧宫里发现了宸贵妃,自缢而亡,鄂王下令将她与晋安帝葬在一起。其他的包括先皇的太妃,以及皇室宗亲有的战死,有的死在了太清宫里,鄂王也都让人将他们厚葬。”

    君悦这才抬起头来,问道:“岑太妃呢?”

    “没见到尸体,估计就是太清宫里……其中一具吧!”

    “你刚才说到宸贵妃,他儿子呢?也就是连城的皇子呢?”

    房氐摇摇头,“啟囸搜遍了整个皇宫,没有找到,想必是提前送出去了。”

    那样的话……也挺好,至少留下了点血脉,不至于整个连室……

    “眼下有两件事,你们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办到。”君悦猛的说道,“一,传书德州,不惜一切代价把连飞凤母子给我安全带到赋城去。二,同样不惜一切代价,救下缄睿郡王。”

    “是。”房氐应下。

    若说整个齐国,连氏皇室剩下的也就是嘉文帝的二子的孙子连璋悌,以及唯一的女儿连飞凤和她的儿子高连孝了。

    蜀齐灭了齐国,屠了整个连氏,屠了整个恒阳城,必定斩草除根杀了他们三人,永绝后患。

    房氐临去前,不忘提醒道:“少主,药快凉了,你记得喝了。”

    君悦皱眉,“什么药?”

    “少主今日吐血,多少有点影响心肺。臣不敢召军医来给您把脉,所以只能简单的煎了些治伤的药,等回了赋城,少主再找大夫好好看看。”

    “知道了。”君悦淡淡道。

    然而等房氐一出去,那碗药便被无情地泼进了窗外的大雨中。

    君悦临窗望向外面的倾盆大雨,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够透过深沉的黑夜望向几里之外的某处,久久凝视。

    这痛,她得受着,记着,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