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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阿钰

    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祥和村已不再祥和,周术士的家成了村里的一个禁地,人人谈之色变,大人小孩夜晚都不敢出门,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老秀才。

    老秀才每天夜晚都会矗立在龙王庙外面的那口井边,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愿望,期待着第二天醒来时,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他儿子沐代峰会打断他的读书声,给他端来一碗清水白米粥和一碟腌菜,他儿媳妇会送来一件刚做好的新衣服,而他的孙孩,则会在襁褓中对他笑。

    这天晚上,他三拜九叩地跪在井边,乌青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念出他的愿望,可惜,神仙似乎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或者听到了,但只能替他实现一次愿望。

    老秀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颓然过,他行尸走肉一般迈着脚步往家里走,但由于神情恍惚,加上夜色阻碍了视线,他走着走着偏离了方向,从王驼子家的后边绕过,走进稻场,被石碌碡绊了一跤,头上出现了一道血印,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好似梦游,虚着身子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他这一走,虽说漫无目的,可恰巧走到了周术士的家门前,里面似乎有某种声音让他进去,他自然听过周术士家中闹鬼一事,可此时他早已经性命抛在脑后,就算有鬼,他也不怕,这位老读书人就这样迈着颤巍的步子,走进了周术士的家中。

    里面自然幽暗非凡,老秀才踅摸着房间里的物品,终于给他找到了火折子,点亮桌上的蜡烛,随意找了条凳子坐了起来,他老眼昏花,隐约看到地上有什么阴影,他端起蜡烛,俯下身子一看,却是刘善存可怖的面孔,老秀才吓了一跳,惊坐在地上,此时他才有些清醒,想要出门,可为时已晚,眼前出现了一道红色的鬼影。

    眼见那鬼影就要扑过来,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美人如玉剑如虹,说是迟那时快,一柄长剑带着寒芒飞来,将那女鬼的致命一击拦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划开了红色嫁衣的一道口子,陆挽溪拦在老秀才身前,神色自若,朝门外说了一句:“你们说的是这个女鬼?”

    接着,红色内里,白色外衣的道人迈步走了进来,他腰间绕了几圈布条,背后多了一位四肢全无,斜眼横眉的少年,少年头上顶着一片荷叶,荷叶上蹲坐着一只青蛙,看起来格外古怪,道人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向旁边,而他旁边什么也没有,但仔细看去,分明可以看到一道有些虚无的人影。

    那人影正是王三鱼,王三鱼看着红嫁衣的女鬼,神色透着温馨和宁静,接着便点了点头,算是对道人的回应了。

    女鬼被拦退,怒不可遏,再一次张扬舞爪扑了过来,奈何她面对的人是陆挽溪,这位少女看起来虽年轻,可实力不容小觑,此时她已收起了剑,以免重伤了女鬼,毕竟郁垒剑本就有驱鬼之能,万一打散了人家的魂魄可就不好交代了。

    只见她巧步微移,躲过女鬼的一击,妙手弯起,在空中画了半圆,似是蓄力,接着一掌挥出,那女鬼竟倒飞到了墙面,周术士挂在上面的天师画像落在了地上,香炉也翻了一桌的灰尘。

    女鬼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阿钰”

    王三鱼脸上出现担忧之色,喊了声女鬼生前的名字,可女鬼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身上皮肉翻卷,如枯萎了的郁金香,和生前相比,两瓣饱满的嘴唇已失去生机,变得干瘪,嘴里洁白整齐的牙也变成了兽类的獠齿,上面沾着驼驼鲜血,重重的眼袋上方,是一对充满着怨恨与憎恶的眸子。

    人一旦化为怨鬼,生前美好的一面全然被撕裂。

    “接下来的事情就给我吧。”白陌良走到红衣女鬼面前,叹了口气,他手中多了一道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敕”字,“你这幅灵体来之不易,若是回到井底修炼鬼道,凭借那个地方得天独厚的环境,凝练实体指日可待,若是悟性有佳,书上说万法殊途同归,以鬼道超凡入圣也不是没有可能。王三鱼,你……可考虑清楚,当真要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确定!”王三鱼眼神中透着柔和,他的声音很空灵,但铿锵有力,“为了阿钰,一切都值得。”

    “真是感人呢!”李琢玉打了个哈欠,用脑袋撞了撞白陌良的后背,“喂,磨磨唧唧的,要行动就快点!”

    白陌良看着王三鱼坚定的面庞,知道他心意已决,再也不犹豫,双手握住令牌,举至齐眉,双眼欲闭未闭,嘴里念念有词,一阵听起来颇为晦涩的咒语传了出来,这令牌似乎听得懂其中含义,倏地往上飞去,在众人头顶穿梭了几个来回后,直奔王三鱼而去。

    王三鱼闭上眼,任由令牌贴在自己额头,一阵光芒从令牌上传出,笼罩着王三鱼的灵体,与此同时,白陌良手中结了一道印,打在女鬼阿钰身上,阿钰顿时失去了张牙舞爪的能力,身躯不由自主腾空起来,浮在了王三鱼的上方。

    令牌光芒更盛,王三鱼身子抖动了一下,咬着牙齿,似乎在于什么巨大的疼痛对抗。

    “唉……”白陌良再一次叹气,“王三鱼,记住,这种时刻千万不能有任何抗拒的意图,一旦灵火熄灭,一切都将功亏一篑,你既然选择以自己的魂火净化阿钰,就必须坚持下去……”

    王三鱼已经看不清五官,他成了一团皎洁的火焰,一簇火苗从这团火焰中分离了出来,青烟似的往上爬,缭绕在阿钰周围,不多时,她身上的嫁衣就多了一层流光,原本漆黑的屋子仿佛笼罩了一层淡红色的轻纱。

    远远看去,这位新娘腾在半空,墨色长发飞舞,红色嫁衣夺目,有种异样的美感。

    一炷香时间左右,这位女鬼的面貌发生了变化,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外,她已与常人无异,依旧是美艳动人的新娘,这位新娘眼里逐渐有了聚焦,但透着迷茫,可当她低头看去时,脸上竟然出现了泪痕。

    火焰开始减弱,似乎即将油尽灯枯了,这是王三鱼灵魂即将燃尽的征兆,这种炙烤,比肉体上的凌迟还要疼痛万分,王三鱼忍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轻轻喊出了两个字。

    “阿钰。”

    这一声呼唤微不可闻,但还是将处于迷茫之中的阿钰唤醒了,她一瞬间就感知到了发生了什么,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想要把王三鱼从火焰中拉出来,可那团白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会儿的工夫,就只有拳头那么大了。

    这团火焰似乎看到了阿钰伸出的手,从令牌上一跃而起,落在了阿钰的掌心,最后化为了乌有。

    “阿钰,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白陌良一边结印一边说,“王三鱼牺牲了自己的灵魂,给你换来一次转世的机会,稍后这块令牌会带你去向阴间,务必跟紧,莫要错失了投胎的良机!”

    “三郎……他……他还有来世吗?”

    “王三鱼灵魂湮灭,永世不得超生!”知道白陌良不忍心回答,李琢玉直截了当说了出口。

    阿钰低头沉默,倒也没过多久就抬起了头,她脸上并没有出现哀痛或者悲伤的神情,相反,她散发出了一道灿烂的笑容,尽管房间里光线幽暗,可丝毫没有影响这女鬼笑起来时温馨而动人的样子,若是王三鱼还在,定会发现这种笑与那天掀开红盖头时如出一辙。

    虽是从女鬼脸上发出的笑,却一点也不渗人。

    阿钰看着自己的掌心,旁若无人道:“三郎,奴家晓得你不在了,不仅这会儿不在,以后,来世都不在,不过我有话与你说哩!你听不到不打紧,因为无论你听不听得到,我说了之后,你都是世上最幸福的相公!奴家生前没有一天得意日子,活着与死了没两样,瞧见你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娘说女人最幸福的时候是成婚那天,她没骗我,我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你了,尽管我们成婚只有半天不到,尽管我很快就失身于人,但我灵魂,我的心,都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奴家知晓爱是什么个滋味哩!你为奴家做的这些,奴家也能随时付与你哩!三郎,这一刻,尽管你不在,可奴家心里尝到的滋味……比世上所有的新娘都要幸福哩……”

    带着点家乡俚语,阿钰的话未免过于矫情,既显得啰嗦又过于做作,李琢玉心里出现无名的烦闷,摇头晃脑,想要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甩出脑外,可似乎没什么作用,好在阿钰停下了言语,因为白陌良已经准备施法。

    “时机已到!”白陌良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说着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僵硬的,“幽幽黄泉路,杳杳冥河舟,陌上人如玉,阴间莫忘行!急急如律令!去!”

    令牌朝外飞走,阿钰穿着她生前最美的装束,踏着月色,离开了人间。

    房间里重归于宁静,可没过多久,传来一阵痛哭流涕声。

    老秀才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他用枯手抹着眼泪,哽咽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真乃老糊涂是也,亏活了大辈子,论起做人的道理,还比不上这位冤死的小姑娘!书上说君子不语怪力乱神,并非否认这世间的魑魅魍魉,而是警醒世人,莫要一叶障目啊!就算是鬼魂,也可以灵念无垢,魂台通达,君子最大的仇敌不是这龌龊的世道和诡谲的命运,亦不是杀人掏心的鬼怪,而是他自己啊!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我若是再如此一蹶不振,可真着了道!嘿,有意思,有意思……”

    “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李琢玉白着眼吐槽。

    老秀才说到这里,竟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精神矍铄地望着众人,眼里透着笑意,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大声喊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位老秀才本就不是那种被逆境打倒的人,阿钰的那番话让他茅塞顿开,他绝不会屈服在这个荒唐的世道下,所以他决定要去改变,尽管他的力量很微弱,可此时他胸中有丘壑,眼里映山河,气势之盛,无与伦比。

    下一刻,扑腾一声,老秀才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整个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结结实实来了一下狗吃屎,让白陌良几人的眉头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