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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恓惶林

    话说老汉写出阿钰的名字后,四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陆挽溪樱桃小嘴微张,一不小心喊出来:“这不就是——”

    “咳咳。”

    话没说完,白陌良赶紧向她使了个眼色,喉咙里发出一道轻轻的咳嗽,陆挽溪瞟了眼泣不成声的老汉,心中一紧,立马合上了嘴。

    不过还好,老汉只顾着伤感,没察觉面前这几人的变化。

    伤心事不提也罢,一旦提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老汉老泪纵横,他走马观花似的回想自己一生,只觉读了大辈子书也没甚鸟用,作为乡中先达,可一点也不德隆望尊,本想教书育人,为往生继绝学,可那些光屁股蛋的小鼻涕虫们大多都是榆木脑袋,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在外掏鸟蛋或者偷看妇人洗澡,而仅有的一两个能开窍的童子,则迫于生计,在爹娘的要求下,早早就下了地。

    所以他现在明白了,当初还不如早早投笔从戎,当个丘八,就算过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百无一用,手无缚鸡之力,起码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被人伤害,前些年他也不是没有找人说理,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悍匪一怒之下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从此,他便再也说不上话了。

    老汉常常在深夜里叹息,这世道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公平,生活的重担压的他快喘不过气,但夜不能寐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现状。近几年灾荒四起,收成不多,天上不给饭吃,他为了生计,还不是只得将女儿抛到了脑后,去做一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

    因此,多年没握笔的手,此时将伤心事,将他女儿的名字写了出来,压在他心里深处的悲伤仿佛找到了闸口,一下子夺眶而出。

    白陌良等人最终将老汉送回了破败的屋子,那老妪半睁着眼,看到老汉脸上的眼泪,似乎也将自己的伤心事勾了起来,松弛的脸上也出现了泪痕。

    继续前行。

    “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秀才走到半路,顿了顿脚,他将竹杖夹在咯吱窝里,用袖口蘸了蘸眼眶,将脸侧到一旁,酸里酸气道,“今日这风怎么带着沙子哟。”

    “老头,哭鼻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找什么借口?”李琢玉无所顾忌,看到老秀才如此假模假样,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将其拆穿。

    老秀才好歹是个读书人,在人前倒也顾及一些礼义廉耻,李琢玉这么一说,他便也不遮遮掩掩了,将脑袋挪正,竟笑了出来,露出三两老牙,就像一位恶作剧被人发现了的小孩,眼里闪着泪花,回道:

    “也是也是,老朽本不该如此,只是那老人家也是读书人,一手正楷入木三分,深得其中精髓,仿佛有神意,心中学问恐怕比我只多不少,但落得如此下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老朽坐井观天,不解其意,如今出行,遇上了老人家,算是深有体会,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让诸位见笑了。”

    “什么狗屁道理,我说一句你承认就好,非得说这么一大堆玩意?”李琢玉气的吹胡子瞪眼,这老秀才一说话,就收不住嘴,虽说句句珠玑,可到了李琢玉耳中,那就是苍蝇在乱飞,要是双手还在,他一定会捂着耳朵,不作理会。

    老秀才抹了泪,开始说起了正事。

    “道长,你说此事是否巧合?那老人家之女名叫阿钰,我们村那位小姑娘,亦叫阿钰,会不会两者是同一人?”

    白陌良背着竹匣,腰间玉佩随脚步晃来晃去,他思索道:“按照那老伯的说法,阿钰应当被山匪劫了去才对,若是从山中逃离,为何有家不回,凭空出现在祥和村?”

    “唉,你们啰里吧嗦那么多作甚?想要知道真相,去那劫匪窝里看看不就知道了?”李琢玉的声音在白陌良耳畔响起。

    “我倒希望这位阿钰是王三鱼之妻。”陆挽溪无视李琢玉的言语,分析道:“山上匪徒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这位老伯的女儿若真被掳走,轻则口头谩骂,重则拳脚相向,过得自然不是人过的生活,若两位阿钰是同一人,这世上便多了一位幸福女子,就算身死,也可好过在山中被欺辱。”

    说着又酸酸地瞥了一眼白陌良。

    可惜无良道人假装没有看见,他知道这个世道有很多可怜人,师尊曾告诉他,修道之人修的是心,这世道枯荣反复自有其道理,有恻隐之心是好事,说明没有失去人性,但见过了诸多繁华和丑恶,还能保证心如止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就说明他修的道略有小成了。

    不过此时白陌良心里却一直在回放阿钰投胎当晚的场景。

    看来修行一路,对他而言还漫漫远兮。

    没走多久,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片树林,清一色是杨树,白色主干,上面的叶子已枯黄,不断往下飘落,像一场黄毛大雪,纷纷扬扬,看起来倒显得美艳非凡。

    这片树林外围比较稀疏,越往里走,越是浓密,开始本有一条小路,可不断深入,四面八方都是树木,小路逐渐消失不见。

    也就在小路的尽头,一块木牌映入眼帘,方形,有裂纹,钉在一颗杨树的躯干上,上面写着“恓惶林”这三个大字,歪歪扭扭,一点也不美观,与那老汉的书法有天壤之别,可看上去透着股怪异,镂空的字迹不知用什么描画,显出一片暗红,还掺和着一些黑斑,隐约飘动着一股血腥味,若是常人见了,说不准会不寒而栗。

    白陌良此时已收起了月湖,既然那老汉说悍匪在这片林子里,他也不必心急着寻找宝贝。

    此时,天上的太阳渐渐朝着西边下沉,本就是桔色的霞光,此时映照进来,在杨树的枯叶上透射后,形成一片炫目的金色。

    “好美......”陆挽溪小脚踩在叶片上,本就是少女,看到了这种非凡的景象,自然比较激动,“没想到人间还有此等美景!”

    天气虽冷,老秀才里外都裹着三件衣服了,而陆挽溪依旧是淡蓝色萝裙,似乎不用担心温度的变化,脚底踩着一双祥云白鹿衔玉靴,恰好将她的小腿显得洁白且修长,在这夕阳的照映下,宛如仙女下凡。

    “人间之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乃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老秀才也仰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四周,似乎在品味美景。

    除了李琢玉之外,三人一蛙都被这景色给震撼到了。

    李琢玉一言不发,伸出半只脑袋,漆黑双眼默默看向四周,像一只伺机出动的野兽,荷叶的阴影笼罩了他的眼眸,但里面依旧光彩熠熠。

    满地都是金灿灿的落叶,李琢玉盯着一个地方看,全身绷紧,突然,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头从竹匣中蹿了出来,栽在了地上。

    “呱......”

    他头上的望天自从出来之后,或许被阵法重创,无法施展什么法力,只能如一只普通的青蛙一样,韬光养晦,看风景已成了它的一大乐趣,谁知就在此时,身下出现了异状,主人李琢玉不知道在玩什么,脑袋往上蹿起,猛地将望天顶了出去。

    望天青色的身子高高抛起,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嘴里一条舌头甩到背后,不过究竟是神尊,还没落在地上,便找回了重心,凌空踏了一步,朝着附近一颗杨树抱了过去,旦兴许是力道过大,又或许是四脚发育不全,没有抓牢树干,一脑袋撞的它七荤八素,直直落在了地上。

    再看李琢玉,不愧是神尊的主人,趴在地上的姿势和神尊有异曲同工之妙,鼻孔正对一片黄叶,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众人吓了一跳,白陌良第一个发现异常,可是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李琢玉已从竹匣里蹿了出去。

    “陆施主?”白陌良走上前,试探着喊了一句,但李琢玉没有动静,他正要用手去查探这少年是否还有脉搏,伸到一半,李琢玉扑在地上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

    这种场景,很难不让人觉得李琢玉是在恶作剧。

    “喂,少装死!你又想干什么啊?”陆挽溪大大咧咧踢了李琢玉一脚,但没有什么反应,她脸上露出凶色,双手叉腰,“如此良辰美景不懂欣赏,非要趴在地上学癞蛤蟆,姑奶奶不教训你一顿,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以陆挽溪对李琢玉的了解,这小子不闹点什么动静不舒服,之前在祥和村,这小子装疯卖傻的事情还做少了?因此陆挽溪也不准备惯着他,决心惩治一下这少年。

    李琢玉还是没有动静。

    陆挽溪冷笑一声,玉手由掌变爪,抓住李琢玉的后领,将他翻了面朝天,谁知这一翻,众人脸色大变。

    只见李琢玉口吐白沫,脸色发青。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黄色的蛇,正咬紧牙关,将毒牙镶在李琢玉的喉咙里,这会儿暴露了身形,大概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松口,左右摇摆躯体,箭一般冲出,很快就与地面的叶子融为一体,不知踪影了。

    “还敢在姑奶奶的眼皮子底下伤人?”陆挽溪脸色一冷,单脚踩地,分明是很轻的一脚,可地面上的枯叶被震起半米高,霎时间,林中的落叶和地面飞起的枯叶两相交错,仿佛时空静止,陆挽溪缓慢眨了一下眼,而后猛地一转身,白光一闪,还没见她如何拔剑,利刃已经穿过了蛇腹,将它钉死在地上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陆挽溪朝白陌良道。

    白陌良打开行李,东翻西找,但好巧不巧,最后的几枚丹药就在刚刚被他送了出去。

    李琢玉脖子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一会儿的功夫便化了脓,两道口子又青又肿,像刨了土的鼹鼠窝,这会儿已经肿的挨到长命锁上了。

    白陌良不敢拖拉,赶紧用真气封住了李琢玉的经脉,眉头紧蹙,本来是一双柳叶眉,如今眉峰倒转,柳叶成刀,带着几分犀利。这位道人左右找不到什么法子,叹了口气,没有过多犹豫,便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手托起李琢玉,俯下身子,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舍生取义,将其脖子上的毒汁吮吸出来。

    陆挽溪啧了一声,背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那条黄金蛇也纯属倒霉,它的肤色与这片林子可以说融为一体,白陌良等人从旁边经过时,就连望天也没有发现异常(当然了,这位神尊只顾着欣赏美景,站得高看得远,哪里会关注地上那条伪装到无懈可击的毒蛇呢?),它本能将这几人当成敌人,出于趋利避害,自然是等这几位人类离开后再去觅食,谁知突然就飞来了一个身影?

    说来也奇怪,这身影面露狂热,眼珠希冀地望着毒蛇,毒蛇似乎也隐隐间感受到了某种指令,那身影落下时,翘着脑袋,仰长脖子,露出看起来鲜味可口的细皮嫩肉,朝毒蛇的嘴边压去,此时,毒蛇若是再不下口,着实对不住嘴里的一对毒牙了。

    李琢玉的计算不可谓不精准,他老早就发现了地上的那条黄金蛇,于是在竹匣里等待时机,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逮到了机会,当毒蛇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时,他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死了啊,这种感觉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清凉,似乎躯体置于秋天的露水中,五脏六腑全部融化,只剩下一截脖子了,他觉得脖子不断有水珠淌过,有些酥痒........

    嗯?不对!

    这感觉?

    李琢玉猛然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珠一点一点往下挪,果然,无良道人又一次坏了他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