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鸡蛋

    十岁的小青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了，床边那杯开水还是前天的。她这些日子就是吃点他们给的泡点开水的剩饭。

    当她从医院接回的时候，也意味着自己短暂的人生将进入最后的尾声。家里的钱是不会给她治病的，弟弟还小，还需要钱。农村里的家庭，对于治病这件事是很忌讳的，不喜欢看病，也不愿意花钱看病，更何况是个得绝症的女儿。

    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她在家里的地位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一切都是围绕弟弟，家里好吃的，都给弟弟先吃，如果有多的，自己才可以吃点。

    她喜欢学校和同学，那里让她觉得和家里完全不一样，没有人会刻意冷淡和欺负她。义务教育结束后，她就意味着没有继续读书的机会，不过还没有走到那天，她就要离开学校了，离开她喜欢的学校和同学。而家里，她不知道家庭的温暖来自哪里，她有的时候怀疑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对待她和弟弟就那么不同，对自己怎么那么无情和冷酷。家里饲养的母鸡都能平等对待每一个小鸡，可是父母对于她却是那么的不屑和冷淡。女儿对于农村的家庭来说，似乎是个赔钱的事，未来是给别人家做老婆的，顶多赚点彩礼，为自己的儿子今后娶媳妇赚点钱。而小青现在得了绝症，对于她的父母来说，也就是自己10年养她的钱都等于白费了，他们觉得自己太亏了，养了一个倒霉的赔钱货。农村里的家庭赚钱不易，在很多人的世界里，每一分投入都应该得到每一分的回报，哪怕在家庭里，也应是这样，他们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相反，他们觉得我都已经养了你十年，你没有回报我，还想多得到什么。

    所以，可以想象小青回到家里的日子。唯一让小青感到欣慰的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会来看她，小青在学校里很招同学喜欢，人缘很好。老师同学看她，带给她不少营养品和好吃的，可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走了之后，母亲就会把东西抢走，给她的弟弟吃。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和妈妈抢什么，而她的母亲固执地认为，这是这个女儿在临死前的最后价值所在，她绝对不会放过，再说，在她看来，你都已经生病要死了，吃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给弟弟吃更有价值一些。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世界里，情感是卑微而没有任何意义的，在一些人的眼里，亲情如果不能换来实用价值，那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今天下午，又有几个同学来看她了，他们也带来了营养品和水果。小青知道，自己是吃不上的，关键是，小青也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她没有别的要求，她就是想吃一个鸡蛋，一个水煮的鸡蛋都可以啊，她和妈妈说过，妈妈没有理她。可她想最后努力一下，于是，在同学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她拼尽全力下床，拉着妈妈的手，用曾经喝过妈妈奶的嘴使劲咬这个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曾经最亲的人，她用了吃奶的力气，哭喊道，“我都要走了啊，我就想吃一个鸡蛋啊，你都不给我！我要大家都知道！”她的母亲有些尴尬也有恼羞成怒，她想摆脱女儿的手，可是女儿依然在她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她本想扇一个耳光给她，但是碍于其他人在场，忍了忍，没有说话。

    小青的同学年龄都还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帮扶着小青回到了床上，然后默默离开。

    当天晚上，小青就走了，那天看小青的同学一直很想知道，小青走前，到底吃没吃上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