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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二)

    “大公子,城主储上有令召您。”

    子霖垣闻言呲牙一乐,他知道自己又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长时间远离后宅这边小小的四角天空了。哪怕没有,他也会创造一个。至于那些小小侍女们,抱歉,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毕竟子霖垣自觉以后是绝对不会亏待她们的。

    随着传令侍卫出得门来,左右几转绕过几处庭阁楼院,又跨了几道侍卫站岗的大门小门后,来到正道,再抬头,父亲的理政堂就遥遥在望了。

    子氏这座城主府真的很大,有将近黑城三分之一大,生生靠着自个儿把黑城分为了内城和外城。

    当然,这和黑城本质上是个兵城也有不小关系。

    黑城坐落在黑山山脉西北侧的黑北旷原角落上,距离把守黑山山脉与原西密林间隙的林山关很近,但与黑北旷原的其他地方距离都很远。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也颇为让人无奈,黑山北侧水源短缺故而不适宜生物大规模族居。但作为一个富矿山带,且周围是子氏最开始定居黑山时最早开发的熟地,如此,若不在黑山北侧筑座坚城也着实不像话。

    所以子金阿带着手下一群人下定决心要咬着后槽牙拿家底建城的时候,初址就定在了这里。结果又因为开夯垒城的时候诸多物资大半欠缺,只能搭一个大概的地基框架,进而在其后的二十余年时间里,子氏两代人又修缮不停,一点点添砖加瓦逐渐拼成了现今的黑城模样。

    直到子氏囊括了金谷小平原后,又在金水河拐角处拔地而起一座金阳城。黑城的各种地位遂开始大幅下降,唯二不可代替的只有军事地位与政治地位不会轻易被金阳城夺了去。

    之所以不会被夺了去的缘由有三个。

    其一是黑山北侧需要屯兵。而屯兵的作用既是为了看矿,也是为了护卫黑城通向东边金谷平原的官道大路上沿脉的那些村落乡亭。毕竟黑北旷原上还杂留着些大小兽人聚落的。

    黑山上几处大矿场每年的矿石砸拾了以后运下山来,也并不是再送到黑城贮藏,那样太麻烦。而是就近在修了大仓的附近乡亭里且存着,待到一年里子氏和外面统一做大的粮矿贸易时,再算计好数目一批批运走。

    而这些含着铜铁的石头除了运往金阳城,借着水运码头与南边马氏东平国交易往来外,另一部分销地就是金谷平原的金阜城。

    这金谷平原是大印王室直辖的领邑,而金阜城则是傍着金水河北岸而立的邑内首府。

    且不知道是不是在整个西北边原这边,因为几百里的黑山山脉耗尽了此处山地余气的缘故。总之,地势到了金谷平原就变为一马平川。平原里有湖有河,有潭有泽,但就是再没有高山峻岭这种可引以为地利天险的天公造物。直到再往东顶上楛柙泽——一个一州大小、上万平方公里的泥沼瘴潭——才算是又出了一处人力不可轻为的大屏障。

    再有,黑山北侧的生存环境较之金阳城那边总归是要显得格外艰难些,故而黑北地多爱出兵士,且耐苦寒,所以使黑城显得更重军一些,更有军事地位一些。

    原因其二是,子金阿的大坟和子氏能迁来的先祖墓群都在黑城后边的山上,家庙族祠也俱在黑城这边。那金谷小平原风水再好,阳光再秀丽,也不能轻易把祖宗们都挪过去吧?

    既然不能挪,则无论金阳城比黑城各方面再怎么优秀,在没有大的变故下,政治中心必然仍是黑城的,因为子氏权力正统性的传续在黑城。这大概和一个国家不能轻易迁都是一个道理。

    最后一个原因是,黑城的政治地位也是子氏自身必须要保持住的。缘由很简单:不然黑北地苦寒,真就大家全都跑到金阳城再创基业?老大的一片黑北旷原扔下不要了?

    就拿现在的方位说,黑城坐落的地址已经与黑北旷原其他地方相距很远了。远,就代表着管理艰难。不然那些地精、兽人啥的为何到现在还能伫立在黑北旷原上遗害地方?

    但人为的种种因素不管怎么说仍是人们自己的,子氏对黑城付出的心血再多,也抵不住先天自然资源不足的缺陷始终致使黑城难以大踏步地发展,再加上有了金阳城的存在后,黑城的局面就既是无奈也是自然而然地,一步步沦为了准兵城。

    满城里除了代代相传的老兵户,另一大聚集人群就是城主府的上下仆人侍女,再就是不多的牧奴行商,贵族都很少,人员结构相当单一。基本也可以算是子氏自家一姓就能完全把控住的。

    子氏最开始也分封过自家麾下的军事贵族们去开发黑北旷原其他地方,黑城当时也曾贵族云集,是阔过的。

    但是随着后来金谷小平原一到手,一批批子金阿的老部下们结伴跑来找子氏伯爵哭诉,再加上攻取金谷小平原的一众战功也要封赏。子氏随即也就做了一个封地易换的政策,大大小小有军功的大家小姓们都举家迁去了金阳城,封地亦是都去了金谷小平原,而黑城这边的贵族就只剩下各家留下的大猫小猫三两只。

    也是那一回,子连宗被安排去金阳城掌事,自此始,直到子连宗承爵他也再未长时间回过黑城定居。

    见得理政堂的殿门在望,子霖垣略一整冠履带,旋即昂首大步入堂,规规矩矩唱名后行了一礼,而后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脸上丝毫看不出刚刚调戏小侍女被抓包的事情。

    “嗯,免了。”子勇镐略微挥手一摆,沉着嗓音应了一声,继续对着身前一众黑山地区文武大员道:“此事重大,不容有失。今日暂时如此,大宗伯、司寇、勇虎留一留,余下诸位且去忙吧。”

    “唯!”众臣喏喏,行礼后鱼贯而出,子霖垣站在堂门口边也逐一对着这些离去的大员招呼行礼。

    作为农村长起来的男儿,前世没少被父母叮嘱礼仪上的事情。这一世把那些带到这里倒也习惯,而因此,这小习惯竟也没少被人夸赞子霖垣所谓知士礼贤、明礼守谦。

    这边话罢,子霖垣又缓步上前礼道:“小子霖垣见过宗伯爷爷、司寇爷爷,见过虎叔。”

    且说这留下的三人,数起来俱是子氏一宗的远近人物。大宗伯子连山年岁最长,快活成了人瑞。自子金阿去世从军里退下来开始任职大宗伯,到现在怎么也得有快三十年了。

    少年时,这也是个随子金阿南北奔波的狠人。打过蛮子、屠过地精,攻过坚城、破过重阵。子氏如今的基业,多了不说,此人打下来的地盘,占个一分半成总是有的。

    也是因此,年轻时受伤不少,只是到底不知是伤到了哪里,最后一辈子无儿无女。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位大宗伯反倒长寿。以后小坦儿再长几岁弄不好就是要出嗣给这位来以示优容的。

    司寇子连生看起来也是个持重长者,四方大脸周周正正,小时候模样长得可能会老气横秋些。但一上年纪,那股子涵养稳重气在脸上就自然显出来了。

    司寇职主稽查备盗,其子子勇先亦为黑城巡查郎官,下辖一个一中队一百人的城巡军,日常负责着巡逻查岗,父子间配合倒也是相得益彰。

    子勇虎年轻,比子霖垣大不过二岁。但就大这二岁却让子勇虎成了黑北营三个骑兵中队的佐校之一。不过这许也是家传,因为他的父亲子连同就是由这三个骑兵中队组成的黑北营骑兵大队副将。

    见子霖垣同几人行了礼,子勇镐方才继着开口道:“垣儿,前几天我收到你大父自金阳城发来的信令,信里有让你去黑山东部做一段时间巡视使的意思。我与诸位重臣商谈后倒也觉得无虞,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子勇镐身高八尺,颇有勇力,眉毛浓厚,长相坚毅,祖传容长国字脸上的棱次分明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怒自威。小时候子霖垣还很怕过他这个便宜父亲一段时间。不过后来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脾性和奉子成婚的伟大事迹后,就再也难以单纯的敬畏面前这个男人了。

    是的,那个“子”就是子霖垣。

    “嗯??!”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饶是子霖垣觉得自己已经很适应这个时代了,却仍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十三岁,东部巡视使。

    讲真,这两个词从来没有能够在子霖垣的脑子里主动联系起来过。毕竟是一方巡视,怎么说这也是受中央之托察视地方的大员了,这东西放在蓝星华夏的汉代叫刺史,放在唐代叫节度使,放在元代叫行中书省,放在清代叫巡抚。咋看也觉得权力不小,就这么以国之重器予一小儿?这也太随便了吧?

    不过,最近正想跑出去避一避府内后宅的风头。那这岂不是正好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想到这,子霖垣暗自一激灵,再次规整一下衣袖,正色俯身拜道:“父亲,儿子但凭大父和父亲安排。”

    “嗯,”子勇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尽管这次事情比较急,明后天你就得动身,但是当年你老子我被扔到军中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你二叔被赶着去收税的时候也是很小。咱们家男丁稀少,子嗣艰难,有些时候有些事得早点扛起来。”

    听得这话,莫名的子霖垣心里有些触动。

    前世是个华夏人,自己知道和华夏人讲什么也没有讲族群、祖先来的实在。这是种万年传承的信仰,老天爷比起来都要逊色三分。

    “是,但是儿子此前只在长辈膝下受教,未尝独立理政。求父亲有所教诲。”

    “哈哈哈,小崽子,你啥时候学的这么文绉绉!啊?这还是我子氏儿孙吗?”

    此言一出,除了子勇虎年纪小没敢有所表示外,其余二位也是早已抚须而笑。

    “垣秃孙,是嘛。都是自家人,甭整这出像!”子连山年长略有耳背,嘴一张,声音极有分贝,“莫要怕呀,自家的领邑自家的地,啥不是我子氏说的算,狗球囊的,还想反了不成?!秃啊你放心,老头子俺也跟你跑一趟,给你压阵!”

    子霖垣听了这话一时间脑子里还在反应,旁边的司寇子连生接着笑道:“此次东行没有太大的担子,垣儿不要担忧!“

    一句话说完,子连生竟也没有再开口透露其他消息的意图,反倒是略转了转脑袋瞅了瞅上首的子勇镐。

    子勇镐见状,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这次安排你去东边的确是有些事情。”

    一句话说完,又顿了顿,略一思索后,继而蹙着眉道:“大司寇从东边石亭那里得到了些许消息,有人上报说那里的几处矿场矿仓都有问题。本来矿上的度支账目出事合该你二叔去办,再严厉些,加上大司寇带着两中队兵一起也就足够了。”

    “但现在麻烦在这事出的时间不凑巧,赶上了今年和东平国那边的粮矿贸易。你也知道,咱们黑山一年年的人用马嚼都指着每年这么一回大的交易往来过日子,所以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司寇要赶去金阳城调派备查,你这两天不是没见着你二叔嘛,他也早已经过去了。”

    “可是,东部这件事也不能轻易扔下……”

    那边话音未落,从听到“有些事情”起就开始暗自激动的子霖垣再也没能忍住,不由插了句嘴:“父亲,东部问题很大吗?”

    实际上话一出口,子霖垣自己就略有些悔意。显然,一个能让大父和父亲赶着粮矿贸易的茬口都不敢轻易放一放的东部仓矿问题。

    再加上无论是说赶鸭子上架也好,还是提前锻炼锻炼也罢。总之,子氏楞是指派了下下代、才十三岁的嫡孙公子去做东部巡视使,还搭班一个子氏极有年纪、极有资历的老头子,去释放一个政治信号。

    这本身就很能说明一些事情的轻重。

    所以子霖垣自觉刚才这话是不该问的,没看父亲和司寇都不太敢和自己说的样子嘛。

    但同时,现在的子霖垣自己也很矛盾,是那种生理行为和心理想法不匹配的矛盾。明明计算着,前世加这世,自己也该是三十几岁的脑子了,可行为上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十几岁年纪才应该有的好奇和欲望,以及多动零碎。

    脑子转的没有嘴快,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像刚才,明显是涉及到子氏存亡根基和见血政治斗争的事件——没听子勇镐刚才说让司寇带兵嘛。都带兵了,还能是只为了护卫安全?不逮逮人?不见见血?——可自己仍是呆嘻嘻地瞎插嘴。

    “嗐!我秃啊,有甚问题,有甚问题?拿老子的话讲,带上一大队的甲士儿郎,就直接趟过去兴师问罪。在我子氏的领邑上谁还能翻了天不成!”子勇镐还未有回复,突然间子连山神色颇为激动的一边嚷着一边拄着孤拐奋力起身,连连顿拐。只听他接着道:“哼!结果这个说不行,那个说再考虑考虑。球囊的,俺当年跟先子定伯的时候哪来的这么麻烦,就是打嘛!”

    八十多岁的老人瑞可能是刚才政议时受了委屈,现在不知道咋,逮着子霖垣这个话头忽然就是一顿大骂。

    不过也奇了,一通话下来,老宗伯现在看起来反倒比刚才更气顺了些。

    子勇镐不得已尴尬开口:“大伯,咱们才说好的,东边不能轻易动手。粮矿贸易是关键,兵卒得顾着那边。”

    “嗯,知道,俺知道,护全大局嘛!”子连山没好气的一应,接着道:“垣秃儿,甭想这想那,东部石家你记得吧?他家不就管着石亭嘛,这事出在他家身上了。这回就是让咱爷俩去东边走走看看,震慑震慑那帮子宵小,没别的事了。“

    由这番话,就看出宗伯子连山目前在子氏的确有点地位超然。刚才,司寇在这件事上只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无用话,子勇镐也是斟酌着打算慢慢把消息暗示给子霖垣,到了大宗伯这,一顿脾气撒完火就把事情嚷出来了。

    见大宗伯起身喷完就有要离去的意思,端坐上首的子勇镐急忙再插话补充道:“这次路上有点远了,我意让勇虎带着他那一百骑护送护送,顺便也算是练练他们。大伯路上看他们哪里不行也多教教小虎。毕竟他年纪还小点儿,没见过几次阵仗。”

    “嗯,俺知道什么是要紧的。能张嘴的地方老头子绝不闭着。”子连山随意一回。

    又撇了眼自被点名留下起就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子勇虎,想了想,张嘴道:“小子,你这年纪说小也不小了。你那百骑好好弄,别让俺看出你给咱们子氏丢脸。”

    “唯!”子勇虎闻言略显紧张地秉手躬身行礼,脸色微红。

    其实老宗伯是有些看不上子连同他们父子俩的,这中间的缘故在两方面。

    一是现在子连同骑兵副将的职位是从老宗伯手里接过来的。

    当时子金阿逝世,子连宗袭爵。在这个封地自成一小国的时代里,基本等同于一方势力最高政权的代际交接。通俗点说,相当于新皇登基。

    而比较尴尬的是,子连宗在此之前并不是子氏选定的下一代的承爵者,他的继承权利是他大哥被留王都后才接棒到手的。

    他大哥子连祖比子连宗年长将近十一岁,是在子金阿投身军伍之前所生。年轻时,子连祖是和老宗伯子连山一样的经历,都跟随过子金阿东征西讨。

    所以,实质上说,老宗伯子连山不仅是子连祖年纪相近的亲堂兄弟,还是战友,外加铁杆支持者。

    而且在过去,子连山也是一直拿子连宗当孩子一样对待的。毕竟年纪差了十多岁,在一个早育的年代这个年纪差基本是可以岔开一代人的。所以结合以上种种,子连宗袭爵后就很想换掉他这位堂兄的职位,而且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子氏的军事力量结构里,所有可堪一战的正规军力统共只有两个营。一为黑北营,一为金阳营,满员都是一千卒。

    这么看,直接统领三百骑兵的副将,在子氏的势力里,妥妥能称得上可以在军事上决策定略的巨头了。

    除此之外,其实子连山自己也明白,以他和子连祖的关系,在子连宗这里不讨喜是必然的。所以后续安排他也接受,尽管征战半生的他老来仍不想丧失军权。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鳏夫又无后,真的一万个不可能里他选了立反旗换伯爵,可他想换都没人可换。

    所以怨子连宗他怨不动,可心里这股憋屈气也一直下不去,故而慢慢就变成了对他的接任者子连同的不待见,进而恨屋及乌,也不待见子勇虎。

    毕竟子连山也老了嘛,老了能没点儿特权?

    二是子连山觉得现今的骑兵大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有点比不上他任职的时候。

    论骑射骑射不行,论坚毅坚毅不行,论吃苦耐劳吃苦耐劳不行,论机动战术机动战术不行。可他却偏偏被自己原本的下属“抢”走了自己的位置。

    故而他更看不起子连同。

    不过这方面倒也不能完全怪子连同个人能力有问题,毕竟这些年来老卒们都渐渐凋零,更新换代后的新兵们仗都没打过几场,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对比不过以前也实属正常。

    见大宗伯至少应下了这个要求,子勇镐继续对子霖垣跟道:

    “大宗伯为了你跑这一趟的个中辛苦你自己要知道,路上好好侍候你宗伯爷爷。”

    “唯!父亲放心,小子会好好孝顺宗伯爷爷的!”子霖垣当即就是一躬礼,在礼仪方面,他一直做的不错。

    “嗐,俺还没到老的动弹不了的时候,就是走一趟东边的事儿。想当年老子年轻的时候,一日夜奔袭几百里哪算个事儿!”

    人老心不老的子连山依着他惯常的脾气继续“叫嚣”,但嘴边的喜笑能表明他对刚才的话很是受用。毕竟无儿无女人又老了,怎么能不羡慕天伦之乐呢?

    “行了,今天且这样,俺回府里也准备准备。”老宗伯在一片众人的恭维声中面带笑意领着子连胜、子勇虎一道离去。

    子勇镐坐在上首继续阅着案牍,见子霖垣礼送完子连山三人又转了回来。

    子勇镐抬手一挥:“去你和娘说说这事,她还不知道呢。你这趟走得急,等不了两天就得动身,别在我这碍眼了。”

    “噢,那我去找娘了!”扮演着十三岁活泼的样子,子霖垣携着可以脱离牢笼的愉悦心态对着刚才过来的城主府后宅又重新飞奔而去。

    后宅内,偏坐在半塌上抱着子霖坦的子张氏刚听完身旁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亲近陪嫁侍女禀报完王老公主的“敌情”,正为她婆母把这种没事找事的行为衍伸到她孩子身上暗自生气。

    却隔着老远就听到有青少年正值变声的难听音调扯着嗓子大喊:

    “娘,我来啦!”

    伴着门外愈发急近的“嗵嗵”跑跳声,子张氏转身看到一身影窜入房内,抬头就批:“你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刚犯了忌讳怎么还敢往我这里跑。”

    子霖垣刚一进门听到这话有点不明所以,想了想,回味过来:“哎呦,我大母就那样的脾气。这回是我父亲让我来的。”

    听得这话子张氏更气:“没了你父亲你就想不到过来了是吧?亏我听到你被你大母罚了,还想着先指派俩婢女过去你那边帮着打扫打扫,合着我还不如罚你的人呢!罚你的还能让你记得住人家是个什么脾气!”

    子霖垣一时苦极,没办法,不要脸的腻上去讨好道:“娘啊,不是那样。哪一回不是我大母从你这吃了亏,反手就去我那边找补回来,我也是习惯了。我大母也不真罚我,她就是帮我调理调理我那群侍女,真的!”

    听到这话,子张氏也没法再对儿子生气,但还是心里有股闷气不能挥发:“哼,别在我这腻,都十三了,没几年就要娶妻的人了你看谁还天天腻着娘?”

    子霖垣讪讪退下。

    子张氏不容旁人插话的接着道:“也是苦了你,给我当儿子。咱们出身低,人家一直也看不上。这就得自己挣这口气,听见了吗?”

    “哎,听见了。”见自家母亲聊着聊着又往“出身低,所以自己得争气”这个方向开始说教,子霖垣心下暗叹一口气。

    前边提到了,子勇镐的婚姻状况,属于奉子成婚。

    这事是这么出的。

    其时子勇镐年正二一,他大姐出嫁林间荒原张氏,为张氏伯爵嫡次子正妻。大婚时,子氏指派了不久前服药后才突破枷锁,刚刚掌握了血脉力量的子勇镐送嫁。

    而在此之前,为了让子勇镐可以平安的接受血脉力量,他被扔在军营里打磨了七八年。

    所以当他成功突破后,没了其他限制,子氏考虑也需要承爵者接触外事,遂派了他去送嫁。

    嗯,然后他就喜当爹了。

    子张氏闺名张文婉,是林间荒原张氏一个分支的嫡女,论出身远不及她的婆婆和祖婆婆,因此一直很不受子勇镐的公主妈喜欢。

    但世事可能就是比较奇妙,子勇镐打小扔在军营里,为了掌握血脉力量也是吃尽苦头,结果席间偶遇张文婉后迅速一见钟情。婚后也对张文婉宠爱有加,尽管王老公主对这门亲事很不乐意,奈何子勇镐先斩后奏,在林间平原愣是呆到坏了张文婉身子才被家族唤的不得不回了黑城。

    林间家族自己对子氏未来承爵者喜欢上自家旁支嫡女这件事很喜闻乐见,这对本就想和黑山家族结为姻亲的他们来说可谓是喜上加喜,而且还多多少少有些高攀。所以他们选择默认甚至纵容了子勇镐对张文婉的爱情攻势,或者当时多有配合也说不定呢。

    但在子勇镐回到黑城六个月后,张氏传信使抵达黑城,张口就是惊天消息:张文婉有孕了,子勇镐的。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后,心高气傲的王公主当然对自己将要有一个身份不高的儿媳这件事勃然大怒,反倒是子连祖并没有太大反对,毕竟四十年前子氏也不过是平民。

    最后还是子连祖拍板,既然有了子氏的骨肉,那亲事就得认。

    然而,在此后的十几年内,王老公主因为对儿媳的不满,故而一直想让子勇镐再纳。但子勇镐深知自己公主妈的为人和心胸,怕对张文婉不利,所以一直不答应。而且他们两人感情也一直很好,又育有两子,是少有的贵族夫妻间琴瑟和鸣的例子。

    但是王老公主哪管这些个事情,在她看来,就是一个“狐媚子”扰的她好大儿再也不听她的话了嘛!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所以王老公主一直拿着婆婆的威势没少给子张氏穿小鞋啥的,连带着子霖垣因为这档子事也没少吃瓜落儿。

    一直到子霖坦再出生,可怜的王老公主一辈子威风最后只落得俩孙子,头一个大的自己又不待见,所以心心念念地想把小的拿过来自己养着。

    可子张氏又怎么会同意,“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嘛。由这起,生育了两个儿子的子张氏也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可以在黑城城主府后宅立足的足够本钱,怎么说以后的黑山爵位跑不出她自个儿的俩儿子手里,遂开始不再忍让,以小坦儿的养育权为直接导火索,为了后宅大权正式同王老公主展开“宫斗”。

    为了打断母亲将要掀起的新一轮说教大潮,子霖垣趁着上一句话说完,下一句话还在嘴里地间隙迅速插话道:“娘,我大父和我父亲安排我去东部任职一段时间的巡视使,过两天就走。”

    果然,真正有用的新消息说出来后,子张氏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过去。“去东部巡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就同意了?”

    “就刚刚父亲交代我的。”

    “哎呦我的儿,你去那个贫苦破落的地方干什么?我听说那边不是只有山石头吗?深山老林子的,你不怕跑出个熊怪害了你?你大父想任用你为什么不派你去金阳城那边?那边你不是随着你二叔一直去吗?”

    被自家母亲一连串疑问句问的属实有些懵逼的子霖垣本想的只是跑出这城主府去可以撒撒欢,哪里想过这么多有的没的,遂胡乱回答道:“大父和父亲安排的,我听着就是了。”

    “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说着子张氏拿手指戳了子霖垣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争一争,幸亏你二叔家也没个你的堂兄弟什么的,你小弟以后还要出嗣。不然你等着这偌大的家业到最后什么都成别人的吧。”

    看着子张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子霖垣心下再暗叹一口气,有些无语地想到:“就这有数的几口男丁,谁能来抢啊……”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子张氏自己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又道:“唉,去就去吧。早历练历练也好,早出息了也能给早你娘撑撑腰。”

    此话一出,谈话氛围又不免朝着低落的方向发展。

    子霖垣见状心下苦极,赶忙再想法子转移谈话方向,遂张口道:“我娘,儿这一去也不知道待多长时间了,所以赶过来看看您。而且我其实就是个推在表面上的样子罢了,真正做事的有宗伯爷爷呢。您也甭担心。”

    “我还不知道主使另有其人?你一说这事我就想到了,只是在想现下这时节谁能脱开粮矿互市陪你个小孩子去玩闹,原来是大宗伯啊。”一边说着子张氏将怀里子霖坦递给了子霖垣,顺便剜了他一眼。

    “也不是玩闹,是东部真有些事情。”子霖垣很熟练的接过自己胞弟,低头嗅嗅,又亲了亲,嘟嘟囔囔的回道。

    “真有事情又哪里用得上你干什么?你跑过来有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不清楚。我告诉你,儿啊,你要是还呆在府内,我怎么也会派俩侍女去你那边,堂堂伯爵府嫡子,你是天生贵种,是有身份的。但是你现在要陪着大宗伯远去东部,我反而不能给你什么了。”

    “啊?为啥啊?”子霖垣不禁傻眼,他刚刚自前堂跑回来的路上已经计划好了,怎么也要磨一磨自家娘亲派俩小侍女路上跟着的。

    这么远的路,巡视还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这么一来一回大半年就过去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怎么就抓不住个机会成就好事呢?

    这也是他后来越跑越激烈的原因,毕竟脑子里想的太美了。

    看到自家儿子如此表现,子张氏面上不显,心里暗叹,正色说道:“儿啊,你这次是去正经做事的,还是陪着你宗伯爷爷一起去。不管你能做什么,能做多少,你都要拿出做事的样子来。你要把你自己的近卫小队带上,但是伺候的人带一个冯时都有些多了,你忘了你打小怎么和你大父、和你亲爹去祭祖、去巡边的了吗?”

    子霖垣瞬间醒悟,面上讪讪,同时心里对自己破口大骂:“子霖垣啊子霖垣,你真是思春了,怎么现在什么事都跑不了往下三路想呢?”

    暗暗地做完自我批评,子霖垣正正经经对自家母亲拜了一拜,说了声“谨受教”,看着母亲心满意足的样子就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