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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众人瞩目

    咸阳城既为大秦都城,自然也是天下核心。城内店铺、酒肆、货栈、旅舍,包括商贩、游客、货郎、走卒,比之寻常都市不知道繁华兴盛了多少倍。位于胡桥大街四路岔口的百岁楼,因为地段显眼、且做着典属国的酒食生意,则又是其中更为知名的了。

    百岁楼共四层,按天地玄黄而分,有天字号厢房十二座、地字号厢房十二座、玄字号厢房十二座,总计厢房三十六座。一楼是一处大厅,前后通透、装饰华美,有案几软塌三十余套,可容纳散客一百多人。

    酒楼每日巳时起开门迎客,到晚间亥时末打烊关门。店内一应伙计、庖厨、小厮、杂役,卯时天色微亮就得起床收拾。酒肉菜品、柴薪器具,一样都不能马虎。

    眼下正在寅时,天尚黑透,半点光也不见,酒楼内各色人等正在熟睡。胡桥大街忽然涌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有人砰砰砰的敲响了百岁楼的大门。

    酒楼里随即传来一阵谩口罹骂。

    掌柜的披着棉衣走到屋外,为防不测,特意命几名杂役揣着木棍铁勺,与他一起来到前厅。

    几人刚一打开大门,却见两队军兵站在门外。为首二人身穿铠甲、腰挎长刀,看其军服佩饰,一个是都尉、一个是校尉。

    掌柜的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笑吟吟的道:“几位军爷,莫不是走错了门?”

    军伍中站出一名偏将,指着那名都尉道:“这位是禁军统领、兼御前行走、领亲卫长一职、可带刀入殿者,都尉章邯章将军。”

    掌柜的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偏将又指着那名校尉道:“这位是王城南军副统领、掌咸阳南城巡务、武成侯之孙、通武侯之子、准入宫言事者,校尉王离王将军。”

    有这两号人物在前,掌柜的脸都吓绿了。他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敢吭声。身后那帮杂役、小厮,原本正要仗着百岁楼的家主扶苏之名,想亮出木棍铁勺恐吓一番,可到了现在,别说恐吓,气都不敢出了。

    章邯看了几人一眼,也不说话,右手往前一挥,身后近千名军士唰唰奔入。转眼之间,整座酒楼内,从天字一号厢房开始、到大厅之中的每个角落,全都仔仔细细的勘察了一遍。

    之后,军伍各领队来到章邯面前,半跪在地,说道:“将军,已巡视妥当。”

    章邯点了点头,又是一挥手,自身后跑来众多奴仆、侍女。有的捧锅、有的抱柴、还有的抬着一口又一口的箱子,涌入后院厨房、柴房、库房之内。

    接着,就听后院中一群人高声叫道:“何人在此?竟敢拆我百岁楼的炉灶。不要命了?这里可是长公子扶苏殿下的产业!”

    章邯微微皱眉,向后院瞄了一眼。王离即刻站出,指着那掌柜的道:“自此刻起,你这酒楼已被征用,留下几名面善的伙计账房候着,其他人全都回去睡觉!”

    那掌柜的膝盖都直不起来,抬头看了看,想问上几句,可又不敢吭声。到最后,他终于大着胆子,低声提示一句:“这酒楼是扶苏世子的。”

    王离轻哼一声,自偏将手中拿出一袋刻金,扔在柜前,“若有人问起来,就报我王城军的名号。这些若是不够,你可直接派人到咸阳令那里要钱。”

    掌柜的哪里敢说钱的事,他偷偷瞄了一眼,见那袋刻金足量足色,几乎有两斤重。每块刻金上还印着“宫廷”、“御制”字样。他就算再傻,此刻也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掌柜的没敢多说一个字,小心翼翼的取了刻金,留下两名心灵手巧的伙计、两名年老持重的账房,佝偻着身子躲到后院去了。

    几息之后,后院里的动静尽皆不见。百岁楼里所有的杂役小厮,全都锁紧了房门,蒙头躲在了被窝里。

    寅时刚过,酒楼后厨的一应器具、食料、酒水、薪柴,全都焕然一新。章邯、王离彼此相视一眼,见万事具备,便点了点头,一个走到柜台之后坐定、一个来在大厅中央坐定,只等那几位大人物前来。

    卯时一刻,胡桥大街上脚步款款,期间还传来几句呱呱叽叽的笑声。

    章邯与王离坐在席位上岿然不动,片刻之后,嬴政在赵高的服侍下,与一众王公大臣走了进来。

    他刚一进门,就吁的一声,打量着雕梁画栋微微笑道:“这地儿不错,我是不成,你们以后倒可以常来。”

    几位大人附和着笑了起来。

    章邯瞄了那两名伙计一眼,朗声道:“带几位爷台去厢房歇息。”

    伙计哆哆嗦嗦,走到嬴政三步开外,脸上极力挤出一丝笑容,躬着身道:“爷台,请随我来。”

    随后,在一众侍卫、军卒的注视中,伙计领着嬴政及几位大员,往四楼走去。

    嬴政既为国君,自然要在天字一号房落座。他进了厢房之内,几位大人便在室外拱了拱手,笑道:“主君莫怪,我等也要入座了。”说着,分别走向了天字二号房、天字三号房……

    嬴政在临窗主位上坐下以后,扭头看了一眼:咸阳城南城一带,好几个街区的风景人物全都映入眼帘。那在百岁楼对面的典属国,更是从前门看到了后院。

    他指着典属国的院落微笑道:“胡亥,你来看,这里虽近街道,可先祖遗风尚在。庭院小而房屋大,且不加修饰,我大秦务实之风,由此可见一斑。”

    小王子胡亥凑到窗口看了一阵,连连点头称赞。

    嬴政又对随行的一名少女道:“弄玉,你也坐过来。你常说天下男儿,难有能及四公子者,眼下正有一位名公子即将出山,也好让你看看我大秦的风流人物。”

    少女身披裘衣、头戴毡帽,虽只露了眼角一眉,却顿时让阴冷昏暗的厢房温暖、明艳起来。

    她站在胡亥身后,踮起脚尖瞄了一眼,轻声微笑道:“舅舅说的风流人物便是楚南雄么?这大半个月以来,咸阳城中的大街小巷,无处不在流传这个名字。宫里宫外,几个姐姐妹妹也都在说楚公子如何如何,弄玉今日还真要瞧上一瞧。看看这位让舅舅整日挂在嘴边的名公子,究竟名在哪里。”

    胡亥笑道:“姐姐,我也是来看他的。咱们这满朝许多文武,全都是来看他的。”

    随后,天字一号厢房内便传出呱呱叽叽、哈哈呵呵的笑声。

    在天字一号房左侧,坐的是丞相王绾,及相府长史冯去疾并一众主事、主吏。

    冯去疾长长吐了口气,打开窗户,望着典属国道:“请是请不动,不过总算把他给逼了出来。楚南雄啊楚南雄,今日看你哪儿跑?”

    天字三号房在天字一号房右侧,坐的是国尉尉缭、护军都尉蒙毅。尉缭用手指敲击着桌案,望着蒙毅道:“听说,你老爹昨日午后一路跑到桃花溪岸,不找楚南雄、专找老国太,在老国太面前软磨硬泡、哭求了一个下午?”

    蒙毅感叹一声,苦笑道:“我老爹憨直,没什么好法子,只能用这等苦办法。”

    尉缭却一脸庄重,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他收回右手,啧的一声,盯着蒙毅道:“老夫眼下已然半官半隐,过不了两年就要退位让贤了。国尉府由你来执掌,也算是物尽其用,老夫还是放心的。只是你既然做了护军都尉,走以往那些老路是不成的。你稳重心细,这固然是好事,可你少了份灵动。国尉府这几年来,一直按部就班,并没有太大作为。这是一个隐患。”

    尉缭扭过头,看向窗外,补了一句:“你太过稳健。”

    蒙毅默默的点了点头,“国尉教训的是。”

    尉缭却一摆手,“不,这不是教训,这算是老夫助你最后一程。今日楚南雄出山,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看仔细了。此子才气纵横,却不屑于奇淫巧技。几番出手,总是化繁为简,然而却又在法度、情理之中。可见,他是个返璞归真、存乎一心的能人。老夫特意把你叫来,不让你跟王贲、李信混在一类,就是怕你只顾着瞧热闹,忘了治国治军之精髓。你记住,大凡军国政事,不仅要稳,而且要变、要通、要活、要狠!”

    蒙毅凝眉倾听,不曾漏了一个字。

    从天字四号房开始,一直到天字七号房,分别坐着李斯李由父子、王贲李信兄弟、廷尉赢重及左右二监、杨端和与辛胜二将。其余两侧厢房内,则布满了禁军、亲卫、属吏、宦官。

    地字号厢房在三楼,老王公嬴岳难得从府中走了出来。他坐在一号厢房内,一边望着微微泛红的天空,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夫许久不问世事,不曾想咸阳城中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子婴,此人才能智谋,只怕在你之上。”

    先王孙公子婴一直低头不语,在这位老王公面前,他少有开口说话的时候。

    老王公微微笑了笑,将案几上一杯热茶推了过去,语气稍稍和缓的道:“倒不是说你比不上别人,只是要让你知道,人外有人。我王族宗室自昭襄王时起,就少有能拜君封侯者。你祖爷爷我打了一辈子仗,本以为能给王族挣点脸面,却不想终究输了王家那老狗一筹。长平城那一场大战,本是你祖爷爷最好的一次时机,却因算错了敌军数目,只分了一万骑兵去堵截赵军粮道,结果导致那一万骑兵无一人生还。你祖爷爷这条腿,便是在那一场战事中给赵军敲断了。”

    公子婴抬起头来,看着老王公孱弱无力、枯萎消瘦的右腿,忍不住低声说道:“祖爷爷宅心仁厚,若非死命去救王齐,也不会中了埋伏。那王氏老狗不仅不记恩,反而诬告祖爷爷不听军令。此仇此恨,孙儿记下了。”

    嬴岳摆了摆手,“公是公,私是私。我嬴岳做事,向来公私分明。老夫确实因为贪功心切,葬送了一万骑兵,他王翦告发老夫,老夫并无怨言。可老夫为了救他兄长才断了一条腿,从此以后再不能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与拜君封侯永隔天堑。那王氏老狗不仅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竟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控告老夫作战不利、没能救下他家兄长!他兄长是人,老夫便不是人!”

    老王公嬴岳说到这里,竟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斥责起来。

    随行护卫急忙暗示道:“主君噤声,隔墙有耳。”

    老王公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坐了下来。待稍稍平复后,他便又对公子婴柔声说道:“孩子,我王族宗室自昭襄王起,历经三任国君,到子政时仍无一人能拜君、无一人能封侯。老一辈的叔伯祖父们,都不成了,没一个能用的。以后,全都指望你们了。”

    公子婴握拳起誓道:“祖爷爷放心,子婴若不能挣下一个君侯来,既无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也无颜相对祖爷爷。子婴甘愿自绝!”

    老王公欣慰的笑了笑,连番赞叹道:“好,很好,说得好!孩子,我大秦虽按军功授爵,但拜君封侯并非只有征战厮杀这一条路。你祖爷爷并无政才,因此走的是军功一路。可你不同,你天资聪颖、足智多谋,无论民政军政,都大有可为。以后出将入相、拜君封侯,指日可待。”

    老王公说完这些,便又向窗外看去,“只是你还差了些火候。你虽精读百家、能文能武,却还没到呼之即出、信手拈来这一步。今日楚南雄出山,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观看、仔细揣摩。你叔祖赢疾虽然也是个好孩子,可他始终过于平庸,此生前途到此为止了。如今,他只怕是要成为楚南雄的垫脚石。孩子,天下公子名士成千上万,偶有先出头者也不必太过在意。只要你时时精进、日日向前,终究能有成大事的一天。”

    公子婴慨然应允道:“祖爷爷教诲,孙儿铭记在心!”

    老王公又说了几声好,指着身侧靠窗的座位道:“你坐过来,今日咱们祖孙就看一看这楚南雄有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