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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丹炉

    雪似乎要下个没完,在水面上听不见公鸡的鸣叫,这天亮的时候也成了个谜。老渔夫在船舱里睡熟了。等太阳出来,估摸着他们也能寻着一个靠岸的地方,那时候,二人就可以上岸去购买些食物,以及些许酒水。

    船舱外,杨赤念看着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把那些洁白都给挤了出来,落在他的脸上,冷冰冰的。他不停地回想起那老渔夫临睡前跟他说过的话,“……小友啊,我这儿子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在为谁谋生了,这钱,我就不要了。还有那酒壶,别那么客气,送给你啦,我呀,离死不远,烂命一条,守不住这宝贝,拿去……”

    “呼——”白色的烟汽飘散向天空。云朵太厚,显得这天空低矮;叹息太薄,显得这天际太高。杨赤念痴痴地看着,在这连渔火都没有的夜晚里,深深地凝望。

    不着边际的黑夜里,杨赤念再一次回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杨府之中,黑雾翻涌。它狂暴地推搡着自己,像灵魂的呐喊声。束手无策的方士连忙遁走。打开的棺材在似悲咽的风声中被合拢。一个不知从何方飘来的虚渺的声音在冲他大喊:快走。想到这里,杨赤念看了一眼船尾处的棺材,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恰好贴切,就是这般的漆黑,让他什么也看不见穿,看不透彻。

    不着边际的黑夜里,杨赤念好像睡着了,他迷离地看着深渊一样的夜,直到眼前有一点点的光的出现。

    那光亮,先是微小的一点、一点又一点,渐渐地连接成线,组织成面,漫漫地漂浮在水面上,朝他们的船这边游来。

    “哈,是河灯,看来我们今早有着落了。”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老渔夫来到了船面上,斜倚靠这蓬子,半睁着眼假寐,表情悠然,似在睡一场甜美的回笼觉。

    伸手入水,杨赤念捞出来一盏河灯,莲花形状的。他知道,这寄托着思念。于是,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把那一盏河灯放回了水中,嘴里呢喃着,“沐云、沐彩,你们还好吗?”

    说着,杨沐云回过头,看着身后父亲的灵柩,又想起了几天后即将可以与之重逢的母亲,心里做着许多美好的展望。他看看河灯,又摸了摸腰间带着的酒葫芦,鼻子一酸,也不清楚那是感动还是感伤。

    在这世上,总有些人记着,挂念着遥不可及的地方。

    水流静默,可它并非无言,它悄然地划去时光,带走长夜,又带来一片淡淡的明天。

    天亮了,杨赤念甚至可以听到从远山兴高采烈的孩子们传出来的童谣的声音:

    “新年到,放鞭炮。

    新春年兽不敢闹。

    穿新衣,戴新帽。

    遇见长辈问声好。

    爷爷好,奶奶好。

    乖巧的孩子有红包!

    ……”

    “老渔父,已经春节了吗?”

    “嗨,我走这趟水路这么多年了。这是那些小孩子们从小年这天就开始闹腾咯。”老渔夫正划着船桨,从他们刚才看到河灯的时候,他就开始划起船来了。

    “您给那些孩子们派过压岁包吗?”

    “派过,之前他们缠着我不放,闹闹哄哄的,为了甩开他们,我给他们几个一人一个小红包,又从他们那买下个河灯,叫他们给放了。”

    “写了令郎的名字?”

    “谁也没写。”老渔夫朝着杨赤念笑了笑。青年看着不远处阳光照来,幻觉着暖洋洋的。

    上岸后,杨赤念就暂时与老渔夫分开了。他们相约了半天的时间在这个小小的村镇上采买。

    今天的太阳有些和煦,在其下照晒着,杨赤念顿时感觉自己身处于另一个世界,和昨日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同时,他也感受到了疲倦,只不过这样的睡意在阳光下也慢慢地消退了。

    家家户户都很热闹,那些小贩脸上的笑容也很喜人,镇子上独有的一个小馆,跑堂正在接待从水陆两边来往的客人,可那老渔夫坚持要去那寻常人家里沽酒,坐在小馆里的杨赤念干涉不了他。

    “这位客官,想要来点什么。”那小二为杨赤念倒好茶水,推了过来。

    “四两大包,然后在这酒葫芦中装一壶清酒。”

    “好嘞!”那小二捧着酒葫芦快步走到后面。杨赤念看着店里不算精美的装饰,看店家在门柱上挂了灯笼,请了门神,梁上放了一块生肉以敬太公,将这一切都做的很踏实。

    正等时,从后厨那跑出一个小姑娘,手里提拎着一串红纸,性质冲冲地往杨赤念这儿跑来。

    “大哥哥,帮我贴一下。”

    接过那串红纸,一回头,杨赤念才发觉自己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他将那一串儿展开,按在窗纸上。扭过头,小姑娘正为他捧着一碗浆糊,碗中放了个木勺。杨赤念用木勺勾了一点浆糊出来,均匀地蘸在那窗花的四个角落,轻轻一按。

    “谢谢大哥哥,这个送给你!”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油纸包,一个喂给了自己,另一个放在了杨赤念的手心。

    “这是什么?”

    “是娘亲给我做的麦芽糖。”说完,那小女孩又跑向别的方向去贴自己的窗花了。

    罕见的冬日阳光从那贴过窗花的窗户外洒落进来,杨赤念看着那稚嫩的作品,那是一条很死板的鱼,直直地挺在窗户上,一双眼似乎要飞出来,想必被那女孩的父母看到她定少不了一顿说教或是一番打。

    不过这一切就和杨赤念无关了。他收起女孩赠予他的糖,吃着伙计给他送上来的大包和酒壶,看着那窗上的“死鱼”窗花在光影中扑腾,倒是感觉到了一些趣味和童真。

    吃完了饭,杨赤念起身,径直向还在忙忙碌碌的小女孩那边走去,他轻轻地用手帮她把那片窗花按紧,“小姑娘。”

    “大哥哥,有什么事吗?”

    从怀中掏出几十枚铜钱,然后又将那酒壶上的红布条给取下,穿过钱孔,系上,对小女孩说,“小掌柜,买单。”

    “哇——大哥哥,不用这么多的。”那小女孩嘴上说着,手却捧着那些铜钱放不开手,眼神直勾勾的。

    “多出来的就当给你包个红包。”

    “谢谢大哥哥!”说着,小女孩便要跑到后厨去与自己的父亲报告这个好消息,一旁的伙计看着他们,偷笑着给杨赤念吃过的桌子抹干净,走到柜台处去了一块用红绳穿好的石头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那女孩停下脚步,颇为自豪地说:“招财,我叫招财。”说完,她便直直地冲到后面去了。

    “客官,这个给您。这是小姐她自己穿好的河石,她说给每一个这时候来店里的人都赠送一个。”

    那石头很漂亮,通体洁白,摸上去很坚硬,但是上面还是被人倔强的刻了些看不太懂的符号。杨赤念接过来瞧了一眼,哑然一笑,将那石头揣进怀中,离开了。

    当太阳高挂,就算是凛凛朔风也让人觉得轻快。归程不易,却总有那么些时候,使杨赤念感到了些许舒心。

    ……

    “啊!我的石头送出去了吗?”

    “小姐,我已经给那位客官了。”

    “招财,我就说吧,你庆喜哥做事细心的很。不像你,粗心大意。”

    “嘿嘿,谢过庆喜哥!”

    “小事一桩。”

    “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