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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新贵靠山

    麟庆六年岁末,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李义复晋升为中书侍郎及参知政事,中书侍郎南阳男来济为中书令兼吏部尚书。

    麟庆七年元月,废后谢氏养子被废皇太子位,皇后应氏长子被立为皇太子,尚书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为太子太傅。

    “实兄,你看你看看,凡是反对应皇后的朝臣都受到贬职和打压,只要是支持应皇后的朝臣都得到升迁和重用。”阿生说得激动。

    “裴氏一族外戚并没有受到影响,来济声援窦相反而晋升。”实心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汤。

    “王兄弟上书反对应皇后,也被赶出长安了。”

    “他的官职并没有贬削,只是外放而已,哪个朝廷重臣没有外放过,而且是外放到他心心念念的西域之地,或许还可以与他的老师苏烈将军一起建功立业。”

    “实兄,应氏一族才是当下最得势的,我们应该多结交他们。”

    实心摇头:“外戚毕竟是外戚,不一定能得到善终。况且现在他们得势,多的是结交他们的人,我们过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不会受到应氏一门的重用。现在的朝堂还在裴公的掌握之下,我们有齐国夫人的关系,继续观望即可。”

    阿生是实心从前当小吏时便认识的朋友,从小吏员一级一级累升,终于在前长安令王守约的提携下当上了长安令衙的主薄。虽然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可到底是个官身,但凡听到些重要消息,阿生总要第一时间与实心通传。

    送走了阿生,实心让小顺把精心准备的贺礼装进马车,他亲自前往新任中书侍郎李义复的府上拜贺。

    李义复快速浏览管家递来的拜帖,眉头轻皱:“西市署令有何要与我谈?督管胡商有否短斤少称吗?我还有其他事要忙,他等得不耐烦了自会回去。”

    “郎君……”管家咂了咂葡萄酿在舌尖上留下的酸涩,“这位西市署令虽然品阶低末且寒门出身,但他的正妻是前户部侍郎现任登州刺史崔植的掌上明珠,他还有一个外室,这位外室夫人是交河县公安西都护麴智湛的爱女。听说这位小小署令一直打理着一家常年往来中原与西域的运货车队,衡阳长公主和许大将军以及齐国夫人都有参股其中。”

    李义复捋了捋长须,道:“看来是一位善于经营的年轻才子,那便见见认识一下吧。”

    实心偷瞥了一眼主座上保持着得体笑容的李义复,拜道:“李侍郎拔冗接见,实心不胜荣幸。”

    对于这种得势的上位者,低末之人在他跟前适合直说来意。

    “实心今日唐突拜会,其实是向李侍郎替家中长辈讨个主意。”

    “哦?实署令的家中长辈是何人?义复认识吗?”

    “实不相瞒,实心有两位平妻,其中一位泰山大人正是交河县公安西都护麴智湛。”

    “原来是交河县公的贤婿,幸会。不知麴公爷有何事需要向义复讨主意?”

    实心拱手一拜:“李侍郎容禀,泰山大人收到朝廷的扎付,得知前长安令王守约调任安西都护府别驾之职,却又听说王郎是因为冒犯了应皇后故而被贬。实心与泰山大人晓得李侍郎深得陛下与皇后的信任,故而冒昧拜访请教,陛下与娘娘对于王郎到任西州后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义复的目光移到实心拜垂下去的璞帽顶,沉吟半晌,在实心以为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的错觉下,缓缓捋须道:“此事暂未听陛下与娘娘有吩咐。”

    实心向身后打了个手势,廊下随侍的小顺忙躬身进内将一漆盒奉置几案而后退出。实心将漆盒打开,道:“实心代泰山大人谢过李侍郎。早闻李侍郎善文,实心想着这两块端州墨砚也许能与侍郎的文采相得益彰,还请侍郎不要嫌弃笑纳。”

    李义复点头一笑:“实署令太客气了,小事一赃,何须计较。”

    “实心的两位泰山皆远在国东与国西,今后还需侍郎多多提点才是。要是陛下与娘娘来日还有别的吩咐,但请侍郎不吝赐教。”

    李义复含蓄一笑,道:“贤侄过谦了,提点与赐教我可不敢说,你若得空,大可常来与我探讨文章,老夫也是极欢迎的。”

    离开李府,实心总算嘘了口气,又叮嘱小顺:“往后每月的碳敬与冰敬要按时送往李府,西边若有新货抵京,挑选一两件时新的送李府。”

    “小顺都记下了,郎君只管放心。”

    实心眯眼看向皇城的方向,又问:“王郎何时启程离京?”

    “王别驾再有五日便动身。”

    “届时再给他送行吧,走,去金城坊。”

    小顺支楞道:“郎君,麴夫人今日去大慈恩寺了。”

    看到实心皱眉,小顺继续解释:“听说陛下亲书作序的法碑今日下赐,三藏法师领着慈恩寺僧众亲迎叩谢,所以麴夫人要去瞧瞧三藏法师的风采。”

    实心心里冷笑:一个和尚偷渡去天竺呆了十几二十年回来,倒成了天家的座上宾,反倒是他们这些不远千里赶赴西域为朝廷苦熬了十多年的官吏将士,却要贿赂天子的宠臣才有出头的机会。天道为何如此不公?问苍天,苍天无语,询人间,人间沉默。实心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还好银两有回响,实心想,还是银两好,不过这些话他是压在心里绝不敢诉之于口的,

    说起这位名躁京城的三藏法师,自先帝过世后他每日寸步不离寺里的同文院,历经六年的时间又翻译整理出了两部自天竺带回来的佛经书籍,且得到天子的亲笔序言与御赐石刻碑文,深得长安众臣与百姓的爱戴,一时间风头无量应酬不断,竟也累病了。经过太医们的悉心医治,法师很快康健如常,却上书天子恳请避居河南道的少室山寺远离京城寺院里的杂务和应酬。天子不允法师远走,体谅他刚恢复的身体确实需要清净之地颐养,便下旨让法师迁居曾是天家行宫的坊州玉华寺专注译经与著书。

    一度为玉华寺失去了天家依靠而担心香火冷清的寺院住持慧德法师为此既喜且悲,喜则因为有三藏这样的高僧进驻,既有天家的恩宠又有信徒的追随,悲则他所修的是罗什法师传入的三论一切皆空门,与三藏法师自成一派的佛家法理与言行相融的法宗门并非一脉。所幸三藏法师自入驻后并未与慧德法师论证两宗门派的差异之处,而是十分客气和善地拜托诸位一同重译全篇的《大般若经》。慧德法师顿时欢喜不已,只因三百年前的罗什法师因为《大般若经》的经文过于繁重而只译出简易版,如今三藏法师并非推翻先贤的译经,而是把全篇未曾翻译的经文完整译出,这是多么功德宏大的事业。

    因矢孤介法师是精通多国外文的西域僧人,慧德便拉着他一同加入三藏法师重译经文的大业里。三藏听说矢孤介原是慈恩寺里迁来的,略感诧异:“从前竟没有晓得和上同在寺里,失敬了。”再看他如此天人之姿与尊贵的佛门身份,竟也宁愿远避长安的繁华躲进这深山冷寺里修行,心中十二分的敬佩与欣赏,待他也渐渐地成了亦师亦友。

    端午后,炎热席卷,西征捷报频频回传,裴太尉荐史官撰写的前朝五代史志,应皇后制《外戚诫》,长安的纷纷扰扰传到清凉的玉华寺里变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诸僧整日忙于经文的重译,忽让运粮上山的伙卒给打破了宁静。

    授事法师寂明一脸忧色地前来给慧德通告:“伙卒在山腰小道上发现了昏倒的孕妇,想来是附近路过的山民却摔伤于此。伙卒当时急着交接粮食,只能把孕妇也送往寺里救治。我刚刚去瞧过了,那妇人已经开始淌血了,依然昏迷不醒,怕是伤了婴儿,得赶紧找接生的产婆与大夫。”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僧从匆忙下山,几经辗转,终于赶在半夜把产婆请抵玉华寺。

    产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孕妇早产见红,却摔伤昏迷不醒,孩子生不下来,怕是......母子不保。”

    众僧一阵唏嘘,瞧那妇人的鲜血越淌越多,分明凶多吉少,只得一边念经祈福一边寻找她的家人。

    此时,立在角落里的矢孤介上前几步,道:“与其一尸两命,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救一名。”

    产婆似是猜着矢孤介的法子,脸色苍白直摆手:“我......我帮不上忙,我......我在一旁候着,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众僧把目光投向矢孤介,听他一番解说,脸上也如白纸一般失去了血色,欲言又止。

    三藏法师也被惊醒了,他道:“我刚刚梦见弥勒佛送来了一名护法小童,没成想马上便应验了。”

    众僧听如是说,顿时对矢孤介多了几分信心,纷纷帮忙准备物件工具。矢孤介靠近孕妇,抽出从西州带来的锋利匕首,住持慧德喊了一声慢:“妇人还有气息......要不再请一名大夫前来看看吧?”

    “妇人失血过多,最多不过是再撑一天半日。”矢孤介冷静地说,“若再往后耽搁,孩子会憋死在母胎。”

    慧德无语,左右为难。三藏法师道:“能救一命是一命吧,我等去给他们诵经祈福吧。”

    众僧回身离去,只余矢孤介与产婆。寂明所收养的其中一名僧童悄悄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晕倒的孕妇像是从前炊房里的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