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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榆慕谷战

    同伴摇头:“纪娘早随贵人下山改嫁了,怎会在此深山皇寺。你别瞧着好看的女子都当作纪娘,师傅说我们是出家人,要戒女色。”

    那小僧噘嘴嘟噜:“嘴上说着戒女色,夜里倒是梦见何事把亵裤裹绑给弄脏......”

    屋里,产婆竖立一旁,两眼瞪着矢孤介手起刀落,不住地瑟瑟发抖。

    只听到皮肉被撕扯的声响,然后是矢孤介清冷的声音:“接住。”

    一个狸猫大小的肉团塞到产婆的手里,她这才回过神,赶紧按着规矩来处理,倒悬,剪脐带。那婴儿没有一点反应,产婆再使力在他小肉臀上拍了几下,婴儿还是安静地闭着眼。

    矢孤介上前一步在婴儿的肉臀上又拍了两下,只听得“咯咯”的声音在小肉团的胸腔里回响。一口浊水自倒悬婴儿的嘴中淌出,还是没有新生婴儿该发出的哭声。

    救不回来了,矢孤介只得回过身,用缝针与丝线继续替产妇缝合肚皮,嘴上低咕着身旁人听不清楚的高昌洛语:“你为何要出门?在屋里待着等我过去不是好好的吗?你瞧瞧,一尸两命,还是个大胖儿子。”

    “阿师......”产婆一声惊呼。

    矢孤介木然回头,投来落寞的一眼,却见产婆怀里的婴儿兀自吸吮手指,吸吮声充斥满屋。他愣了愣,也不顾鲜血淋漓的双手,只管合十念一句佛号,心里暗道:“佛陀不绝我血脉,家国大仇必将得报。”

    一个月过去,玉华寺里的僧人还是没法找到妇人的家人,只得请山下奶孩子的农妇搭手哺育这个没父丧母的新生孤儿。

    “既然是弥勒佛送来的护法童子,我们便收留他吧。”住持慧德发话,“矢孤介救下他,还请收入门下,替他取法号。”

    自此,矢孤介多了一个名叫法明的弟子。二十年多后,法明在大周朝里位极人臣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又是后话。

    时间倒回麟庆七年春末的西州,北地的冰雪消融,青草见长,大周五万葱山道行军集结完毕,行军副总管王文度一声令下,大军越过庭州往北迂回穿过沙碛向北地的金山草原进挺,他们的目标不是西面的双河突厥牙帐,而是咽城的突厥五咄陆部之首的处木昆部,然后是歌逻禄部。因为突厥人惯会奉行打不过便逃的道理,要是直扑向双河,恐怕大军没得抵达便让风闻此事的突厥各部奔逃四散,而当周军离开后这些突厥人又将卷土重。故而周军定下了逐一攻破效忠阿史那贺鲁的五咄陆部计策,待各部溃败逃散齐聚突厥王廷之时,正是周军大举击破阿史那贺鲁时候。

    此时的五咄陆部之首处木昆部不再是屈利咄当头领,处木昆部族内争斗不断,也没有一个可以镇服全族的头领,倒是溃散的处月部人逃聚于此闷声不响地快速成长。

    葱山道行军分四路北进,出了庭州后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趟过沙陀碛南北最短的腹地,此路径正是五年前阿史那贺鲁叛变大举入侵庭州,为了避开庭州守军而远走北地金山草原迂回南下偷袭蒲类县所行走的路线。这也许便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行的真实写照。

    周军一路北上,避开沙碛之地,跨越大片荒滩,抵达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谷——榆慕谷。斥候请了庭州当地的老牧羊人作向导,挑着最是浅平的山坳穿行,往日日行七八十里的行军,在这陡峭蜿蜒的山路里攀走,只能勉强日行三十来里路。辎重车更是举步维艰,马匹拉不上陡坡,下坡又要小心护持,少不得军卒在货车前后左右使力推搡拉拽。走了三天,前军与后部辎重营相距的半天路程,却忽然听说前方发现突厥人,诸人顿时兴奋聒噪,终于遇上了。

    “约有万人,瞧那旗纛,像是曳咥河对岸的歌逻禄部,还有处月部。这狗娘养的处月部,当年不是让李涵灭了吗?怎生一二再二而三地跳出来与我大周为敌!”行军副总管周智度的副将苏海政吼道。

    周智度淡笑:“既然是灭族,自是对我大周痛恨至极,但凡有漏网之鱼,也必是躲在暗处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将军,请让属下带兵去灭了这两族。”

    周智度笑着摇头:“大总管让我们去攻下处木昆部的咽城,我们怎可忘了军令?这突然袭来的两部便留给王文度他们去管。”

    得知周人聚兵来犯,歌逻禄部决定要给周军打个措手不及,故而联合处月部在榆慕谷设下埋伏。周军武器精良粮草充足,正愁西域广阔天地不好寻找突厥人,这突然送上门的人马怎叫他们不高兴。

    密集的鸣镝箭呼啸着撒向谷里的周人前军,将士们一边举起盾牌一边排走列阵,堪堪挡住了突厥人的夺命追魂箭雨。后头,箭雨没有企及的周军弩机咔咔拉动起来,嗖一声循着突厥人埋伏的方向撞去。一弩机手臂粗的箭杆没撞死几个,倒是将突厥人吓得四散逃窜。本是突厥人设下得到埋伏,如果是西域各国的那些散兵懒卒遇上,必然大惊失色地逃跑,然后被突厥人追赶着溃不成兵,但眼前是训练有素的周军,他们没有被吓到,反而有一种猎物撞上来的兴奋。

    行军副总管王文度看到山谷里埋伏的突厥人纷走逃窜得差不多,便下令陌刀手上阵。大周的陌刀手是军中最强悍的精兵,陌刀手身穿防护盔甲,脚踏强壮的战马,手上的斩马陌刀随着马步冲跑的惯力,轻而易举地便能将迎面而来的敌人大卸八块,但凡陌刀手所过之处莫不留下腥风血雨与残肢碎体。

    榆慕谷里的厮杀直闯天际,血腥味儿弥漫数里之远。另一厢,周智度的左军连夜兼程,在第二日清晨前赶抵咽城。

    突厥人的城池虽然喊作城,但其实是一朵接一朵的顶账集合而成,外围边上隔着木栅栏,城里看城外清清楚楚,城外看城里也毫无遮挡,这也正适合周军在晨雾中偷袭。

    “不是在榆慕谷偷袭周人的吗?怎生如此快打到了咽城?莫不是榆慕谷那里败了?”咽城里的突厥处木昆部族人被吓着了,大家都不敢让自家族里的游勇前去与周人直面对抗,只怕死伤了自家的兵力反而叫其他苟活不动的家族给占去了活下来的荣光。这一犹豫耽搁,咽城外的周军便毫不费劲地把这里给一锅端了。

    榆慕谷的对战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总算尘埃落定。葱行道行军大胜,斩首千余级,获突厥驼马牛羊万计。中军营帐里排满了领功记账的各营文官书吏,行军总管陈公爷总算肯把带来的好酒搬出来与一众将领分吃。

    “这烤肉便是要喝酒才对搭。”陈公爷捋着花白戎须,一手抓鸡腿一手握酒壶,尽显其豪迈的本色,“王将军这头一战打得精妙。”

    “文度在公爷跟前班门弄斧了。”

    这边酒肉歌舞庆祝首战告捷,那边前军总管苏烈正在读爱徒写来的书信。

    “这竖子,偏要去管皇帝后宫的那些破事!瞧瞧,吃苦果了。”

    仆从在旁劝慰:“公子调任西州别驾,正好能为郎君你镇守后门。”

    苏烈不语,仆从又劝:“郎君去与大伙一起庆功吧。”

    苏烈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次日,大军启程追击溃逃的突厥人。本以为突厥人会逃回双河聚兵突厥可汗牙帐,不成想他们不往西退反而一路南下,似有冲击龟兹之意。

    “不能让突厥人逃窜龟兹,必须把他们都截在鹰娑川以北。”王文度急下军令。

    大军迅速追击,紧咬着近万南逃的突厥人。不想西北边有滚滚沙尘袭来,斥候伏地细辨,道:“回将军,初略估摸起码过万的人马。”

    “真希望是阿史那贺鲁的精兵来了。”王文度一笑,“苏政海何在?命他率一万左军迎战此突然奔来的突厥骑兵。”

    苏政海得到军令,与周智度对了对眼神,欣然前去应敌。士气高昂的周国骑兵提着长槊刺进突厥人的洪流,皮肉与皮肉的冲击,瞬间响起无数的砰雷相撞声,顿时血肉横飞断肢乱舞。

    “杀啊——”苏政海一马当先,逢人便砍,“砍死这些狗娘养的。”

    但他们也太小看了突厥人,妄想以一万左军之力消灭突厥的两万骑兵。陷入了激战的周人犹如肉身投进滚油里激起了猛烈的沸腾,却很快在油锅里被炸得粉身碎骨。

    “将军,这样下去,苏政海他们占不了便宜的,还请让属下带兵前去支援他们。”王文度的副将杨胄请缨出兵。

    “不可。”王文度摇头,“我们一旦派兵前助,突厥人眼看胜出无望,又会趁机逃遁。我们要让他们有胜出的盼头,那么他们才肯派出更多的援军前来围绞到嘴的猎物。”

    “可是......”杨胄还想争取。

    被王文度止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经过了半天的厮杀,苏政海这边渐渐力不从心。他将长槊上窜连的突厥人甩开,抬头远眺,只见西北处的天际烟尘腾升,铁血如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心。

    “将军,两万突厥鼠尼施部的骑兵南下增援,我们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