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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取而代之

    “阿心,听说你与许别驾的爱妾纪娘子是远亲?”

    “我们是同乡......满打满算也是远亲。”

    竹无冬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西州的户籍账册已造好,怕是要劳烦你运送入京上缴朝廷。”

    实心张了张嘴,迅速褪去惊愕:“属下定不负使命。”

    回到下处的实心还有些迷茫,入京的美差竟然落到了他头上,感觉不要太美好,完全不真实!实心定了定心神,拐步往许别驾那里打听。

    “使君让赵将军押送阿耆尼王族入京,你正好可与他们同行路上有个照应。”看来是许彦特意关照他才有入京的差事,实心本想再多坐一会,看见许彦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告辞去打点入京的事宜。

    初春,交河城的夜风清冷刺骨,李嵘靠着都护府望楼的凭栏看着月色发呆。就在这天的傍晚,天子的圣旨与有关朝廷动态的李府邸报一同送达西州,圣旨敕立王女龙莫言花为阿耆尼女王代周天子掌管阿耆尼,李府的邸报提及开春后周天子将亲征高句丽。李嵘叹了口气,当初接受莫言花结盟,全因西州的兵力不足以完全覆盖阿耆尼与西州,由莫言花出任摄政王的确可以同时安抚突厥龟兹阿耆尼又能够让三国相互牵制不让任何一国独吞下阿耆尼,如此一来便可以缓出时间让朝廷派兵西出再次夺回阿耆尼。岂料周天子决定向东边的高句丽出兵,大周的东境与西境差距几万里,实在不宜同时开战,他不得不彻底取消了派兵囤驻阿耆尼的想法。李嵘回头吩咐斥候尉:“给王女去信,若她登上阿耆尼王位,李某亲自前往阿耆尼给她送上恭贺。”

    交河城大佛伽蓝的礼佛殿里,一名美艳的妇人跪在佛前礼拜。身后,一名高大的年轻僧人上前合掌唱了一句佛号,道:“纪娘子已经在此跪拜了整整一天,可是有解不开的烦心事?”

    美艳的妇人回头看去,发现是那位名满交河的沙门僧主,嘴唇轻咬,犹豫半天,终道:“阿师,我......我在佛前忏悔自己,我......我心中生出了恶念,我不敢回家,我怕我一回去会抑止不住心中的恶念......做出不可饶恕的坏事。”

    “纪娘子不妨说说,看看小僧是否能帮上忙。”

    纪若叹息一声,须臾方说:“妾身多年未曾有育,但家里一位姐妹刚入门不久便怀上身孕,妾身......妾身生出嫉妒和恐忧。”

    矢孤介想了想,道:“依着娘子的面相,不但儿女双全且还福泽绵厚,娘子莫要焦虑,一切法缘皆有定数,该来的总要来。”

    纪若眼眸顿时一亮,波光粼粼:“妾身谢过阿师。”

    夜半,交河城春满楼的地下密道里,宓姬手持风灯静静地矗立。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带动起阵阵微风摇曳着风灯里的烛火。

    “主人,实心要往长安运送户籍账册,请你示下。”

    全身包裹严密的不示容道:“你且留在交河城,若是他迟迟不归,你再想别的途径继续探取安西都护府的消息。”

    “遵命。”宓姬捏了捏指甲,又道:“主人,若我随实心入长安便能获取更多的周国动态,岂不是更好?”

    “此事你不用理会,我们在长安自有眼线。”

    “是奴僭越了。”宓姬连忙躬身,“突厥人那边请主人示下要如何处置?”

    不示容心里冷笑:我看突厥人的狼族之名言过其实了,若不是我当初暗示他们西州缺乏铁料箭矢不足,他们也不敢再次出兵与周人直面。枉费我多方替他们筹谋,竟然偷袭不成功反被周人追击数百里,太让我失望了,看来我们不可再将筹码放在突厥人身上。

    他冷冷地道:“目下执失屈利与苏农处般相互争夺阿耆尼国政,你将消息递去员渠城,叮嘱莫言花一定要牢牢把握此次机会。”

    天色吐白,交河城的繁华再次抬头,食肆商铺纷纷开门营业,形形色色的行人穿梭于城中的大街小巷,为这座孤高狭小的崖城带来了可观的财货。在交河城密集的居住商市以北,矗立在城中央占据了大片面积的前交河公府邸,在安西都护府迁出后改建成驻守西州城的军卫署。

    军卫署的后门紧对着浮屠大伽蓝,大伽蓝的两侧与后方散落着十几家大小不一的伽蓝寺院。这连成一片的伽蓝区域把城南的人间阳世与城北的逝者墓地分割为两边又沟通串联起来,另有历代沙门弟子的骨灰塔林矗立在大伽蓝的东北方镇守着城北的墓地。

    这沙门塔林以中央的金刚五座宝塔为中心,四周围绕着形制稍低一级的舍利塔。金刚宝座代表着金刚部神坛,五座塔代表金刚界的五佛,中部为卢舍那如来佛,东部为不动如来佛,南部为平等金刚佛,西部为阿弥陀佛,北部为不空成就佛。塔林外有围墙环绕,作为大伽蓝的墓园,平日里若非有法会祭祀,一般不会有人进入塔林叨扰先圣贤的安息,但是就在这个天将亮而未亮的时刻,金刚宝座上西面的阿弥陀部塔忽然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且同时划向一边露出蜿蜒向下的洞口。一个遮裹严实的身影随即快速地从地洞里钻出来,洞口又迅速合上,阿弥陀部塔重新复位。

    不示容环顾四周,冰冷的目光透过方相脸具上的眼洞,落在了某座舍利塔前站立着的年轻沙门身上。

    年轻的沙门一脸惊愕,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你是何人?”

    不示容冷笑:“矢孤介啊,你这是在师尊的舍利塔前发呆吗?”

    矢孤介身上的肌肉紧绷:“你为何会知道塔林金刚座下的密道?”

    “因为......你是一个废物。”话锋刚落,不示容的身影如离弦的箭矢般刺向矢孤介。

    矢孤介也一个箭步冲上前擒扣他的臂膀,不示容往后一缩,反手扣押矢孤介的肩膀。矢孤介用力一扯,倒带着不示容往前扑。二人近身撕打,暂时势均力敌。不示容忽然朝矢孤介森冷一笑,手掌挡在了他眼前。矢孤介只觉得一阵眩晕,耳旁传来了哭喊呼救声。他抚压着疼痛光洁的脑门,模糊的视线里呈现出一大群人。大多是贵族妇孺和手无寸铁的仆从,他们的身后是一帮手持火把与兵刃的士卒。士卒将妇孺与仆从驱赶到塔林的角落,手上的刀锋毫不犹如地砍向那些毫无还击之力的人。

    矢孤介顿时吓呆了,一掌推开不示容便冲向血腥的角落,试图凭一己之力去阻止屠杀。不示容从背后抛出一个马绊套住矢孤介,矢孤介拼命挣脱,反让马绊抓筛得更紧。

    “你害怕尸体,害怕杀戮,害怕这个世界的残忍。你是个懦夫!你不配拥有安宁的日子,你不配继承师尊的衣钵担当统管四方沙门弟子的僧主。”

    矢孤介不停地挣扎,两手挠向身后的不示容,扯下了他的方相面具,在他的脸上抓出了几条血痕,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不示容的捆缚。矢孤介感到自个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他渐渐失去知觉,陷入黑暗的深渊。

    天色微亮,不示容将矢孤介藏好,换上了他的僧袍,再次戴起方相面具,径直来到了矢孤介的僧房。僧房里只有简单的床铺和必须的生活用具,不示容的视线落在木架上的铜盆里。他走到木架边摘下方相面具,脸盆里晃荡的清水倒映出他模糊的脸容,腮边的血痕却清晰突兀。

    不示容轻抚伤痕,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清脆的童音:“僧主你起来了?什恴这便去端来热水。”

    “稍等......”不示容话一出口顿时打住,他收起语调里的阴冷,换上了与矢孤介相近的平和声调:“我划伤了脸容,你送一些伤药再寻一张面罩给我。”

    什恴担心矢孤介的伤,匆匆寻了伤药送去。

    “你把药放门前的地上即可。”

    “僧主让什恴进来替你上药吧。”

    “你不用进来,快寻面罩去。”

    什恴一时半刻不知从何处可以寻得面罩,有些为难,打算让仆从到市坊里选购,恰好负责管理账房与库房的监院僧在一旁听说此事,心念一动,道:“库房里不是还有一张当年菐王后的黄金面罩吗?可能用上?”

    什恴觉得这主意不错,连忙随监院僧到库房里寻面罩。面罩以鎏金花丝打造,精美无双,据说是延昌王麴乾固当年为了迎娶突厥菐公主而特意请中原的能工巧匠花重金打造。二十多年前的旧物,至今依然明亮耀目恍如新器。

    什恴将面罩送去给僧主,却发现矢孤介不在房里,便将面罩放置桌案上,拿起粗布开始如常拭擦房里的器物。低头专心打扫的什恴忽然发现跟前站着一个人,他正要抬头,却被对方喝止。

    “不要抬头。”

    什恴被喝得一愣,不敢再抬头,心里充满了疑惑:僧主这是怎么了?

    “我的脸有伤口,你们不要看我的脸。”

    “僧主,库房里有一张菐王后的鎏金面罩,你看这可用吗?”

    “菐王后?”不示容顺着什恴的指向,看见了桌案上褶褶生辉的鎏金面罩,顿时有些爱不释手,“菐的后位已废,我们应该称呼她为菐夫人。”

    不示容将面罩缚在脸上,回身对着铜镜中的金面人笑道:“这面罩真好看。”

    什恴有些不知所措,僧主赞面罩好看,他是否应该说上两句来附和一下?不过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不示容的问话让他回过神来。

    “阿耆尼那边的义报可有新消息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