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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无本生意

    五日后,车行的掌柜领着一个伙计亲自把新马车送来,小顺负责签收,少不得被那车行的掌柜拉着打听都护府西运货物的消息。

    “掌柜你可是有相熟的车队推荐给我们?”

    掌柜忙不迭地点头,笑容可掬地说:“我恰巧认识山海帮的帮主,觉着他们家也挺有交待的,便想着介绍给公子。”

    “使得,便劳烦掌柜替我家郎君约对方见面详谈。”

    两日后,平康坊某茶肆雅间里,一名髯须壮汉与一青衫仕子相谈正酣。髯须壮汉的双手将一个楠木小盒推至青衫仕子的身前,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承运安西都护府货物的事情还请公子多多关照。”楠木盒子透出一个缝,漏出内里刺眼的银锭子。

    青衫仕子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笑道:“陈帮主,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小瞧了你们山海帮?”

    陈帮主神色一僵,暗道‘莫不是遇上了个装清高的’,脸上维持着笑道:“公子莫恼,我们听闻公子替安西都户府寻求运货车队,便厚着脸皮前来自荐,山海帮并非谄媚下作的帮派,只是向来对给予过援助的人常思知恩图报而已。”

    实心笑着摇了摇头:“陈帮主且听我说,长安之地云集着天下各路商号,我若是有心便可招来几家大商号承运都护府的货物,从中也可捞取不少油水。可如此一来,我便成了自个也讨厌的那种贪婪无耻之辈。我实某人挣钱,要的是光明磊落。这两日我也是打听过山海帮的,听说陈帮主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故而斗胆应约与陈帮主聊聊生意上的合作。”

    “公子过奖,陈某洗耳恭闻。”

    实心拱了拱手,继续:“实某在安西都护府待了两年多,也私下里与伙伴们经营些生意买卖,如今回京办差,便想着开办一支常年往返西州与中原的载货车马队,以替两地的伙伴们打点货物的往来。今日有幸结识了陈帮主,贵帮有车马有人力,正好与我相乘互补各展所长,只不知陈帮主你意下如何?”

    陈帮主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公子之意是要充作中间人为我山海帮与货主牵桥搭线?”

    “非也,我之意是与山海帮合力运营这条往返长安与西州的行线。我对外应对货主,山海帮负责运送,盈利对半。”

    陈帮主迟疑,暗想:我出钱出力的,你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要分一半利,打得一手好算计。

    实心见陈帮主不语,又道:“沙洲与伊州之间有千里的沙碛,若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那是绝对有去没回的,西州府军每隔三到四月便要往返一次,车队若能同行,那便得了人人求之不得的向导。车队既然为都护府办事,那沿路的关卡可都要卖两分面子给安西都护府。”

    陈帮主心里的算盘也打得啪啪响:与都护府的军爷一起上路,那不就是狐狸与老虎同行,再也不怕路上的牛鬼蛇神,少去了沿途的关卡盘查,那得省下多少功夫与打点。几个呼吸的瞬间,陈帮主已经算了个大概,得出一个份量不轻的‘利’果,但他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脸:“合作一事还容陈某与帮中的兄弟商量商量,五日后定当再次拜会公子回复我们的决定。”

    实心见陈帮主的脸上已然松动,便拱手与他辞别。五日后,二人再次会面,山海帮答应了合作,接着下来便是婚礼了。对于素未谋面的崔娘子,实心只知道他是先生王蒙的挚友闺女,想来侍郎家出身的女子知礼守德,是一位主持家宅中馈的良人。

    实心没有长辈,便由王蒙代表,一应三书六礼之事皆由王蒙出面,崔侍郎体恤未来女婿的身家单薄,一再明言不要铺张靡费,饶是如此,实心还是凑出了一斤合欢,一斤阿胶,十匹绢,十匹布,十匹棉,金银各十两,杂礼各数样。

    这样的聘礼相对于世家望族一出手便是五百匹绢的起步聘礼,完全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但对崔侍郎而言,清寒的女婿为了表达诚意还是凑足了这些勉强算得上是官家门第的聘礼,且又在长安城中置办了一栋宅子迎娶新娘,崔侍郎的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欣赏。这样的聘礼对于寒门出身靠着一双手赚取家财的低阶官吏而言,若非俭朴节约省下来,便是生财有道赚来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实心是一个可造之材。

    为了女婿的这番诚意,崔侍郎额外多配了好些嫁妆给幺女。迎亲的喜日定在月末的吉日,转眼便到。秋风清爽,艳阳高照,宣平坊里户部崔侍郎的府邸欢声沸腾,新郎官实心骑着一匹油光毛滑的西域阿耆尼龙马前来迎亲,崔侍郎家的儿子多在外地上任,家中只有官阶低下的二儿子坐镇舅老爷的把关门前。实心作了两首催妆诗,花了好几盘铜钱,舅老爷这才肯让出道来让新姑爷通过。要知道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头,一般没有好几盘银颗子是打发不了舅老爷的。

    新妇迎回家后,夫妻拜天地拜高堂。实心没有家中长辈,便由实心的先生王蒙与王夫人作高堂接受二人一拜。礼成后,新妇进入后院搭建的青庐里,实心则到前院招待与会的宾客。长公主府与柱国李府分别派遣家令到场恭贺,翊麾校尉赵乙与一众入京的安西都护府官吏到场喝喜酒,六部传舍典事宋福生与实心从前在六部衙门共事的相熟官吏特来恭贺,山海帮的陈帮主与一众主事携礼道贺。麴县公也亲自到场祝贺,倒是让实心有些不自在。

    实心借酒略过尴尬,被灌了不少酒后方回到青庐。人生小登科,新郎官脸上一派平静,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按奈不住的激动。他拉开了新娘子的障扇,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羞涩的脸容。实心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崔氏没有长得歪瓜裂枣的模样,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

    一旁的案几上早已备好了合卺酒,夫妻二人手执匏瓜酒樽挽手共饮。半飘酒入喉,崔氏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的容姿算不上绝顶好看,但到底是一个年轻的高门新妇,娴雅的气度还是让酒意上头的实心感到燥热口干。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我们就寝吧。”

    清晨的阳光透进了青庐,实心张开了眼,看到侧躺身旁的崔氏仍在熟睡中,右手随意搭在覆着被褥的腹上,拇指以怪异的形态外翻。实心眨了眨眼险些以为自己醉酒未醒眼花错乱,然后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那是崔氏的第六根手指,她的右手拥有两根拇指。

    实心的心中顿时了然,不禁苦笑,想他一介山野农夫的儿子,官阶低下才貌平平,以为崔家是看在王蒙先生的关系才把嫡幺女下嫁给他,不成想竟是因为崔娘子多了根手指的缘故。

    恰在此时,身旁的崔娘子幽幽转醒,她露出羞涩的笑,右手迅速藏进了被褥里。实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挽起唇角:“夫人还难受吗?”

    崔氏的脸红的像滴血,羞涩地摇了摇头。实心微微一笑,转身下榻,吩咐门外崔氏随嫁的婢女打水进来梳洗,再回头,崔氏已穿上了亵衣,手掌手指皆藏进了衣袖里。

    崔氏一共带来了四名陪嫁婢女,四名婢女各自一左一右地伺候实心与崔氏兜洗更衣,崔氏很快换了一套常服在身,在婢女的伺候下洗嗽梳妆。崔氏的六指一直隐藏在衣袖里,若非实心刚刚看到了她的六指,还真察觉不出她的异样之处。

    中院的偏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饭,崔氏亲切地向立在偏厅里等候的两名仆妇笑问:“你们也没有用早饭吧,这里有我伺候郎君,你们下去用早饭吧。”

    实心的心里明镜似的,暗道:用餐的时候没有其他下人在场,家里的仆役便没人晓得主母手指上的秘密,可转念一想,人情往来总有与外人共同吃喝的时候,又如何能隐藏六指一事。他这样想着,却瞧见崔氏伸出左手用筷子夹住点心,不由得怔了怔,问:“夫人......是左撇手?”

    崔氏低头一笑:“妾身左右手皆能用,只是平日用惯了左手,还请郎君恕妾身无礼。”

    实心笑说“无妨”,心头却舒了一口气。无可否认崔氏确实是一名高门贵女,她谈吐得体,姿容端庄,多了一根指头的妻子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实心笑说“无妨”,心头也舒了一口气。

    成婚第二日,夫妻两人忙着收拾西行的物事,只等三朝回门一过,夫妻二人便一同返回西州。

    长公主府与柱国李府托实心送往西州的物件也送来了,多是日用常物,丝帛皮袄,药材书籍,满满的七八车。崔氏的衣物药材两车,婢仆一车,实心自身的行李不多,倒是装了满满的两车丝帛,一车瓷器与一车药材。

    实心在心头估量,一车配一车夫与两匹马,连同他们夫妻二人所坐的马车合共十六辆车,算上路上即将耗去的两个月口粮与草料,按照山海帮每辆车约三两银子的成本运价,合共四十八两。要知道实心他堂堂一个从八品官身,一年的俸钱也就十九两多(大周朝廷官员的俸禄有俸钱,俸料与职事田),幸好长公主府与柱国李府也是依足了人情往来分别给他另送了八十两与五十两银子的仪程,这趟出行分了一半利钱给山海帮后还有四十两的收入。

    实心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再次把小顺喊到跟前仔细嘱咐一番:“往后你便是外管事,辛苦你往返长安与沙州打点生意了。”

    小顺给实心磕了个头,默默地注视远去的车马队伍,有些小激动。他原只是流放西州的官奴,被分给实心当仆役,在实心的熏染下从目不识丁到现在会看会写账本,虽然长篇的信函看起来还有些吃力。他在心中默念着要再多学些字,现在的他可是安西都护府实录事家中的外管事了。

    正要返程的小顺回头便看见迎面走来的一辆马车,尽管有垂帘挡住车厢内部,但小顺还是在秋风吹动垂帘的间隙里瞥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小顺呆住了,他认出她......她是麴县公的千金,麴娘子......她是在西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