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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走为上策

    “卫军统领何在?快快把卫军统领忽亚叻传来。”莫言花似乎在混乱中抓到了一丝希望。

    一直在旁侧沉默的李嵘突然发话打断:“叛党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攻下了外城与王城,这卫军统领若不是叛徒,恐怕早已被城里的叛徒给绞杀了。为今之计也只有保存实力避过眼前的困境才是唯一的对策。”

    离开员渠城便意味着刚刚才坐暖的阿耆尼王座得而复失,莫言花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与不甘心,可目下却是无能为力。当日为了架空执失舍未,莫言花特意将执失部留在员渠城的兵马调往城外流沙河东岸驻守。这回王宫里翻了船,远在流沙河东岸的突厥兵马完全指望不上。难普虽有玩弄权术的才能,但不善军政,自她掌权摄政后便终日留在城外的伽蓝修行。她一个潺潺弱女,手上没有能人与兵马,纵然身份高贵,却也无法撑起在乱风中支零飘摇的员渠城。想及此间种种,莫言花咬了咬牙,终究狠下决心命令余下的亲信随她一起撤出员渠王宫,偏殿里的周使与随从也自然而然地跟随莫言花一起撤出。

    暗淡的月色下,员渠王宫里四处可见手持火把的乱党在搜寻清缴,唯独主殿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流动。莫言花抬头望向王宫的主殿,央昂劝道:“每日的这个时候正是阿波服药后由女奴伺候着在殿内歇息,乱党最先攻入的是主殿,恐怕阿波……已遭不测……”

    莫言花不置一言,央昂不确定她可是为王夫难过,却听王女以洛语冷静地对李嵘说:“现下大半个王宫里皆有叛党,我们只能走密道了。”

    “让我猜猜,这密道一定在花园里吧?”李嵘想了想,信心满满的样子。

    “你为何会认为王宫的密道在花园里?”

    “我们上回便是在王宫花园的暗室里找到龙突骑支,虽然不晓得他为何不钻进密道逃走,但我估摸着暗室的附近有密道。”

    “分析得很有道理,只是你不晓得,原本在花园里的密道已经被封了。”莫言花哈哈哈地笑起来,让人感到毛孔倒竖,她这是有多恨她老父亲,竟然把危急关头使用的逃生密道也给封了!

    “花园的密道不是我封的,不过我晓得还有另一条密道,就在......”莫言花卖了一个关子,“就在王宫的主殿里。”

    王宫主殿?显然此次逼宫是针对员渠王宫现任的主人莫言花,她所居住的主殿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李嵘的思绪在瞬间铺开且得出结论,缓缓地说:“我们这边往主殿去吧,不过在出发前,女子还是换上侍从的衣袍吧。”

    莫言花环顾四周,在场便只有她和央昂是女子,而央昂身上穿的正是侍从的衣饰,但此处此刻如何有侍从的衣袍,李嵘将他行囊里的外袍交给她,莫言花迅速进入内间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把身上奢华的衣饰给一一卸下,换上宽大的周人男袍。

    守在外间的李嵘看着投映在墙根上正脱换衣袍的女子倒影,不禁有些想入非非,不过还没等他想得太远之时,一个身穿周式男袍的俊逸后生站在了他的跟前。

    “好吧,我们赶紧去主殿瞧瞧王女与王夫的情况。”李嵘开起了玩笑,试图让在场的人放松心里的慌乱与紧张。众人一路快步潜行,偏殿远离主殿,中间隔着九曲十三弯的廊道,沿途一个人影也没有,若非有央昂领路,即使在员渠王宫待过好些天的李嵘还真不能迅速找着通往主殿的正确方向。

    主殿里外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地上却东倒西歪地躺着还渗着鲜血的王宫甲士。李嵘的右手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柄短刀,身子半蹲紧贴着墙壁进入殿内。殿里灯火摇曳,映入眼帘的是七倒八歪的侍从与满地横流的鲜血,大殿的里间,一个上身不着衣缕的矮壮汉子仰面倒在地上,李嵘认出他便是莫言花的王夫执失舍未,上前一个蹲身触探他的脉搏,血脉跳动,没有外伤,想来只是昏厥过去。

    莫言花听说执失舍未仍活着,对随从吩咐道:“将他带上。”

    “原来王女与王夫如此情深,王女该不会是为了回来救王夫而骗我说主殿里有逃生密道的吧?”李嵘在一旁不忘挖苦。

    “他是我的丈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蒲落,忽而有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莫言花侄女,果然是你,这员渠王宫上下也就只有你和你母亲能说出如此流利的洛语。”

    众人连忙抬头往门外看,殿外不知何时已是人影绰绰,火把照耀得亮如白昼。莫言花仔细辨别刚刚说话的人,短发髯脸,五短三粗,一时间想不起是他何人,只得张声喝问:“你是哪个乱臣贼子?竟猖狂如斯?”

    叛军头领哈哈大笑:“莫言花啊莫言花,你生气的模样像极了你的生母。我可是你的族叔薛婆阿那支。”薛婆阿那支止住笑,道:“你区区一介妇人,安安分分地当你的突厥妇人自是再好不过,为何你要联通周人偷窃阿耆尼国政?我龙氏族男健在,何以屈就臣服于突厥妇人裙下!乃念你是龙氏女,若你乖乖献出摄政权,我便恕你死罪,容你苟活。”

    “哈哈哈......我的族叔,薛婆阿那支族叔。”莫言花对这位族叔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他是早年被阿耆尼王老突骑支流放到边境小地的王族偏支。“族叔你既然见过我母亲,自然晓得龟兹王苏伐叠是我的亲舅舅?我身后有突厥龟兹与周国的支持,族叔为何还敢拥兵与我作对?嗯,让我猜猜谁是你背后的支持者?我真想不出这偌大的西域还有哪国胆敢支持你与我和我身后的力量作对?”王女笑道:“于阖还是突骑施?”

    薛婆阿那支笑道:“那你得好生瞧瞧,究竟是我还是你最终可以坐上这阿耆尼金宫的王座!”

    薛婆阿那支一声令下,殿外的叛军齐齐冲向殿内意欲拿下王女。殿里的众人连忙合上厚重的大门,再搬以层层的长榻木椅堆放在大门后以阻挡殿外的进攻。殿深处,莫言花指挥着其余人撬开书案下的木板,一个每次只能容一人进出的地下道入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莫言花率先跳进密道,其余人也一个接一个地钻进去。不多时,殿外的叛军终于撞开了阻挡他们的木门。密道的入口处还有为数不多的阿耆尼仆从等侯进去,此时皆如热锅上浇水一样沸腾不已。狭小的密道口顿时乱作一团,进不去也出不来。两方人马胶缠于密道的入口处,叛军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上风,但一时间难以在殿内迅速铺开伸进密道内。

    李嵘等人在密道的深处疾跑了数里。道里昏暗漆黑,莫言花忽然让一块尖起的石头绊倒地上,后来者来不及收脚,径直踩在了王女的腰背上。

    在密道里全力奔跑的李嵘感到前方突然有人扑倒,他来不及收力,一脚踩踏在趴伏地上的那人身上。他急忙回身查看对方的伤势,发现地上躺着的是莫言花,忙将她扶起靠在密道一壁。

    “还能继续走吗?”

    昏暗中的莫言花没有回答,李嵘担心她可是伤着了肋骨或腹脏,也顾不得其它便伸手替她检查前胸后背。如果不是密道里过于昏暗,此时的李嵘一定会发现莫言花脸上的红晕。

    “幸好没有伤着筋骨。”

    “我……无碍。”莫言花终于喘过气来,羞涩地吐出几个字。

    “那我们继续走吧,不然很快会被乱军追上。”

    众人继续在密道里前行,也不晓得密道外是白天还是黑夜,众人只觉得已经在地道里走了很久很久。他们不敢停下来歇息,累了便走得慢一些,大家全凭着一口气继续走下去。

    “我听到前头有风吹动的声音,想来快到出口了,大家再坚持一会。”李嵘不时地安慰大家,又让莫言花以阿耆尼语再解说一遍。这些安慰的话也不晓得重复了多少遍,密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般,众人又饿又累,再也走不动的时候,空气越发的湿润,似乎还夹带着潺潺的流水声,面前忽然迎来一阵湿润清新,密道阔然开朗,寒冷的夜风扑面吹来,眼前一片广阔天地。

    天空星光明亮,隐约可见四周一片荒丘凄草,暗道的出口被半人高的野草木遮盖,还真不容易让人发现。众人环顾身边,走出密道的人统共只有寥寥十来个不到。

    “执失舍未何在?”莫言花询问余下的仆从,阿耆尼人面面相觑,显然王夫还在密道里,却无人敢回答。

    李嵘虽不懂阿耆尼语,却也能猜出七八分,他对莫言花道:”凡人皆有命数,那些走不出密道的人大概都是他们的命数吧。你且看看,此地荒无人烟,究竟是何处?”他们似乎在地道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不明方向,更不晓得身在何处。

    莫言花顺着他的话环顾四周,指着西面的远山:”那方向是虎拉山,我们现如今身在员渠城西,往西北方可达铁门关。”

    “虎拉山......”李嵘想起了他那祭虎拉口的宏愿,此刻深陷险境不能前往,不免有些可惜,脸上不动声色地问:”王女今后有何打算?”

    莫言花看向身后的仆从,央昂及余下的四名亲卫皆是一脸茫然而疲倦地看着她,她轻轻地摇头,向李嵘道:”我尚未想好,你说叛军会追上来吗?”

    “想来不会了,密道太过狭小又如此冗长,叛军不会贸然深入,却极有可能派出斥候查探。斥候一来一回要耗去将近大半日,等到叛军追来,想来我们已经身在别处。”

    莫言花苦笑:“我的家已让别人给占了,我还能去何处?”

    “你身后还有执失部。”

    “我便是身死也不要再回到突厥人的部落。”

    李嵘不意莫言花如此讨厌突厥,心念电转,有一丝了然:“王女当日出现在高昌,可是为了逃避与突厥部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