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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重返交河

    米氏脸色苍白:“夫君,我......我把周国准备出兵高句丽的消息送回龟兹。”

    麴智湛吓到了,忙左右顾看,确定没有他人在旁,才低声道:“夫人,你把出兵高句丽的消息送回米氏?”

    米氏心虚地点头:“米氏担心周国吞并阿耆尼后会对龟兹动手,所以我把周国出兵高句丽的消息送回去给米氏,希望他不用担心周国会对龟兹不利,但......但我不知道他们会趁此抢夺阿耆尼。”

    “夫人?你此话何意?你是说背后蹿动阿耆尼内乱的是龟兹?”

    “那个......那个逼宫夺取阿耆尼的薛婆阿那支......是龟兹国相诃黎布失毕的女婿。”

    智湛倒吸一口冷气,“是米氏把这些消息告诉你的?”

    米氏点头,不敢看他。

    “夫人,你好糊涂啊,要是让周国人知道是你把周国出兵高句丽的消息传给龟兹引发阿耆尼的内乱,这可是一个灭族的通外罪。”

    “我......我一直通过菩提信使与驴唇语传送消息,外人很难截取到我们的书信内容。”

    “夫人莫要轻看中土周人,他们的能耐非同一般。听为夫一句,莫要再掺和到这些是非里头。我们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纵是在长安给周天子当奴作马我也是愿意的。”

    米氏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夫君,我实在是害怕,每每想起重光年间的旧事,我便担心祸事会再次突然从天降临。妾身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能提前掌握更多有用的消息,万一将来到了不得已之时,我们还可以尽早准备应对。”

    “当年之事又有何人能提前察觉......”智湛叹息,“都是命矣。”

    米氏摇头:“妾身是义王后陪嫁高昌的女官,当年献文王重掌高昌清算义王及党羽,妾身即便不被赐死也是要被赶回龟兹的,若非夫君对妾身不离不弃,你也不会受到牵连一直为父亲所冷待。”

    “此事又岂能怪夫人?不过是因为我臣服义王并未追随祖父与父亲避入北地罢了,夫人不要把罪责全揽自个身上。”

    夫妻二人聊起往昔,一时间惆怅惘然,却教长子麴崇昭突然从门外给打断。

    “父亲,母亲,妹妹来信了。妹妹她没有前去洛阳探望伯父,她......她回高昌了。”

    智湛大惊:“胡闹,我们正在给她议婚,她怎可回高昌!”

    米氏道:“莫不是.....还放不下那人要追着他去高昌吗?”

    智湛越想越忧心:“我等无召不得随意离开长安,我这便修书给许别驾,托他帮忙把真儿送回长安。”

    政光二十年夏,周天子御驾亲征高句丽。周军渡过辽水,首战击败高句丽军,斩首数千。此时,远在西州交河城的李嵘收到了长安送来的邸报,心下更加了然天子亲征高句丽期间绝不会容许国内还有别的战事让他分心,月余前上书朝廷出兵阿耆尼的奏请定然会被留中或直接驳回,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只要给他两千轻骑便能把那个碎杂种打得他娘也认不出,却偏偏只能留在交河发作不得。李嵘连续几日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不见外客也不出门,院里的舞姬女奴无人胆敢前去争宠。

    院外,刚刚返回西州的实心交接差事后,立刻前往都护府西院拜见许别驾。听说他在长安成亲妻子也随他一道返回交河,许别驾终于把连月来的愁眉舒展,笑道:“我的贺仪也要马上给实郎补上。”

    阿若在一旁笑问:“实嫂子也过来了,我再安排一个更宽敞的屋子给你们。”都护府就这么几座土楼屋,暂理都护府后宅事宜的阿若只觉得委屈了实心夫妻俩。

    实心摇头婉拒,他们暂时歇在了城中的客栈。白日,他忙差事的同时,崔氏也随着牙行在城中各处找屋子。交河城本就不大,实心对城中各处也挺熟悉,只是他在私心里希望崔氏能在城中各处走走,亲身体现一把交河城与长安的巨大落差,从一堆泥屋子里勉强挑选出一处她能屈尊住下。

    崔氏最后选中了一座的地上地下各两层的宅子,然后温和地把决定权交给了实心。小小一座四层的生土屋子,租金堪比长安城中段的两进小院子,真心不便宜。以前的实心舍不得花这个钱租住,现在娶了四品侍郎家的千金又多了营利的生意买卖,花起钱来也终是爽快了些。

    往前都护府给实心配备的两名仆从,老全失踪了,小顺让实心赎了官奴籍,都护府只得给他重新分配了一名突厥奴隶和一名西州官奴。突厥奴隶是从前某个高昌贵族的家生奴隶,辗转转卖后最后充入了都护府的官奴中。他的名字很拗口,实心给他取名为安顺。那名西州官奴名叫王会,原是从前高昌王廷的内侍,安西都护府初立之际顶撞了文君隽被没入奴籍,这些年来一直勤勉服役,故而被分给实录事当仆役。

    阿若让实心把许别驾给他的那两名女奴带回新宅,连同长安带来的新仆福顺与崔氏陪嫁的两名婢女一名年长妇人与四名随行护院,一大家子住在独栋四层的宅子里不免拥挤。这日下值才入家门,实心便听到二楼传来崔氏陪嫁婢女春花与秋月的窃窃私语。

    “我俩明明是娘子的贴身婢女,为何要下厨烧柴做饭!”

    春花安慰秋月:“郎君的两名婢女也洗衣打扫,你也就帮我打个下手烧柴煮水,这嘴皮子还抱怨了!”

    “春花姐姐,你将来是要给郎君做通房的陪嫁婢女,与那两名女奴可不一样。”

    春花噌道:“她们俩可是许别驾赏给郎君的人,侍奉郎君的时间比我们要长,莫要在她们背后嚼舌。”

    秋月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以前在长安的崔府,哪需要我们做这些粗使婆子的忙活!”

    “你休要胡言乱语,仔细宋妈妈待会听了掌你嘴巴子。”

    实心听到这儿,也不想再继续,特意放重了步子朝家中的地面厅堂走去,二楼的谈话声戈然而止。地下偏厅里纳凉的崔氏听到实心回府的声音,忙上来给他奉水更衣上茶果。

    “瑛娘,后日我要南下觉洛浣视察盐场,可能需要好些天才回交河,你在家里要是有事,可到都护府寻纪娘子帮忙。”

    崔氏应了声,又道:“郎君南下还是带上两名护院随行吧,路途有个照应,妾身才能安心。”

    实心摇头:“瑛娘放心,安顺身手好,又有福顺和王会,况且又不是远地,不用担心。”

    当年带着老全收盐途中遇袭的画面再次掠过眼前,实心脸上无虞,心里还是有两分惴惴。所幸一路顺遂,盐场有阿若派去的掌事盯着,打理得很好,南城的收盐经营稳定,再没有当地的盐贩敢在明面排挤针对他们。实心舒了口气,心情愉快地返回交河,马车却在交河城外十来里的地方磨断了车轱辘。主仆四人分道而行,实心带着王会进城,安顺与福顺留下修理马车。

    赶到交河时,天色已晚城门下锁,主仆二人只好在城外不远的岸头客栈夜宿。岸头客栈多是招待路过的商贾游人,前堂尽是吃食喝茶的商旅,吵闹得紧,实心特意选了走廊尽头最安静的客房。房中烛光摇曳,夏夜清凉沁人,王会打了热水给实心洗脚。实心一边泡脚一边任王会给他捏腿,惯会侍候人的,果然是高昌王廷浸润过的内侍。实心这般想着,抬眼看向门窗外,赫然扫过一个戳眼的人形黑影,背脊冒凉却并未声张。

    实心拍了拍王会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王会吓着了,如此深夜还在门外徘徊的究竟是鬼魂还是贼人!连王会自个也没有察觉到嘴里的牙齿在不停地颤抖,实心操起一张案几轻缓地挪到门墙后,那黑影依旧在门外站立不动。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没有过了多久,门外终于还是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实心朝王会打了个手势,王会会意,不是很情愿,却不得不走到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实心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王会咬了咬牙,一只手哆嗦着打开房门。

    两人呼吸一窒,目光双双瞪着门外的人形。昏暗的油灯灯光从房内散射到门外,那里站立着一个长发如瀑身穿浅缎衣裙的女子。廊道本就寂静昏暗,背光的主仆二人看不清女子的脸面,一时间无人说话,冷风嗖嗖地乱窜,升腾出一片恐怖的诡异。王会惊吓过度,便要张嘴大声呼喊,却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