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西域物语 » 44. 突厥牙帐

44. 突厥牙帐

    入秋后,阿耆尼国瞎干摄政王薛婆阿那支派遣周国的使者灰溜溜地离开长安,返回员渠城时途经西州,全程被周兵严密监视出境。阿耆尼使者的心里瘆得慌,真害怕会突然被周军逮捕砍头再送回员渠。

    “使君,那个薛婆阿那支胆敢围攻你与阿耆尼王女,我们真就这般放过他们?”松青一想起员渠城外的屈辱,心气难消。

    “这个薛婆阿那支只是个傀儡,解决了他还会有另一个傀儡被扶出来,我们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等小喽啰上,没准还有人会替我们出这口恶气。”李嵘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比何人都想要出兵员渠城踏碎那帮狗杂乱贼,可没有圣谕批准,任何一个将领都不得擅自出兵他国,所以目下的他只能在心里抓狂怒烧,“突厥处木昆部的执失屈利死了一个亲弟弟,明明吃到肚里的阿耆尼肥肉却被迫吐出,突厥人那边能安静忍下这口气才有鬼。”想了想,又问:“龟兹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松青摇头,心道你老还惦记那位王女,又瞥了眼门外送点心茶汤进来的宓姬,腹诽道:吃着碗里的还想着别家锅里的。

    “宓娘子,书房重地,无令不得进入。”松青板着一张笑脸,使君不愿出面伤了佳人的脸面,恶人的角色便只得由他来担任。

    “我不进去,烦请松青将茶点送去。”宓姬温柔一笑,那恭敬礼让的姿态把松青的心肝熨得服服帖帖。

    此时,北地已经飘起了大雪。突厥牙帐里,各部头领正吵得不可开交,吵嚷声覆盖了牙帐外呼呼咆哮的北风。帐中央的贵人将手中的瓷瓦茶碗往木案桌头用力一搁,铿锵的瓷瓦声越过纷扰的喝骂落进众人的耳畔里,帐里忽然一静,吵得几乎要动手打起来的各部头领们收敛半分,挂着满脸的不忿纷纷回到了自个的座位上。

    “大汗,我胞弟与弟妇正是奉了大汗的意旨掌管阿耆尼,怎生便让此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薛婆阿那支给逼宫残杀!这小小一个阿耆尼杂胡若非有龟兹在背后给撑腰,何敢张狂如此!臣下恳请大汗为我执失部主持公义,出兵严惩这些胆敢冒犯我突厥大汗天威的狂徒。”执失屈利哭得声色凄哀唯独泪水不下,让在场的一些其他部落头领在心中嗤笑鄙夷。

    乙毗可汗冷冷扫了眼在座的各部头领,不带感情地道:“屈利咄稍安,孤自会妥善处理此事。”

    在座众人屏声静气地听着,心里却又不约而同地自省:“我等没在阿耆尼捞得一分好处,倒要我们又是兵马又是粮草地替你处木昆部出气,你想得倒美。”

    还是乙毗可汗的说话声:“现任龟兹王后乃是咄陆可汗的女儿,龟兹人与我们不对付并不奇怪,但若要从我们手上得到好处,诸位可答应否?”

    诸人都晓得乙毗可汗的领地抢自咄陆可汗,这些年来龟兹人与他们突厥十部的关系维持着不冷不热,正愁没籍口从龟兹那里讨些好处理,牙帐里顿时响起了此起披伏的‘不答应’。

    乙毗可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诸位不答应,接着要如何?”

    有声音道:“出兵阿耆尼,踏平员渠城。”

    又有声音:“出兵龟兹,踏平伊逻卢城”

    ”此话一出,牙账内一阵轰动,似乎大多数的臣公更倾向冤有头债有主地出兵龟兹。

    乙毗可汗撸了撸小胡子,笑道:“突厥若出力出兵,周国人却在一旁观望我们争斗,要是他们在我们人困马乏之时向我们背后捅刀,那可如何是好?”

    “大汗英明,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乙毗可汗笑了,还有些得意,他说了这一堆屁话,还不是为了要给接着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我们不能总是一言不合便挥刀拼杀吧,那多费力气。当年的咄陆可汗在势弱的时候还不是投靠了阿耆尼人,我们现在可比他强多了。阿耆尼人不顺从我突厥,我们派驻监军教导他改正便可。龟兹人与我们作对......”他拉长了语调好几个呼吸也没有下文。

    在场有不少的部落头领已然在私下里与龟兹丞相诃黎布失毕暗通,要是乙毗可汗出兵龟兹,这些人便再也不能轻易收取龟兹丞相的好处了,于是想方设法地劝说乙毗可汗放弃出兵龟兹的打算,可没人料到乙毗可汗接着说出来的话与他们想的相去甚远:“想来是因为龟兹那里没有我们的人吧,我想着要不然也把我部的公主嫁去龟兹当王后,看看还有何人敢与突厥作对。”

    一众部落头领你眼看我眼,顿时都蒙了。那几个心里藏私的头领在肚子里嘀咕道:“难道乙毗知晓我等与龟兹丞相暗通的事情,正恼怒着又不能当面发作,这才想着亲自与龟兹联姻以获取更大的好处?还是说他真的不晓得我们的事情,确实想着要通过联姻来控制龟兹?”

    “那龟兹王老得快不行了,大汗不会把公主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吧?”

    “孤自然要把公主嫁给将要成为龟兹王的女婿!”乙毗可汗抖了抖小胡子,“诸位觉得何人会是下一任龟兹王?”

    那几名心虚的头领保持沉默,却暗中腹诽:我怎生晓得何人会成为龟兹王。况且我也只是从龟兹人那收来一点点的好处,可汗你却要名正言顺地从龟兹得到最大份额的好处,真是岂有此理!

    另一厢,阿耆尼员渠城王宫里,刚从周国出使回来述职的使臣偷摸觑看摄政王瞎干薛婆阿那支的脸色,忐忑地问:“但请瞎干示下。”

    薛婆阿那支冷哼:“可恶的周天子,他不敕封我做阿耆尼的摄政王,难道还想扶植那个软弱无能的栗婆准吗!”

    身边的侍臣也不敢接话,唯独刚刚见识过大周强盛的使臣尽职劝道:“小臣想,周人不出兵阿耆尼,想来也是愿意与瞎干同盟互结友好,毕竟瞎干对付的是莫言花,而非直面得罪周人,况且有瞎干镇守阿耆尼,突厥人才不敢放肆侵扰,但周人向来讲究脸面仪式,栗婆准是周人敕封的阿耆尼摄政王,想来周人的面子下不来,这才对我们态度强硬,但还不是没有到剑拔弩张吗......要是......要是栗婆准死了,瞎干便是阿耆尼名正言顺的唯一摄政王,想来周人也能着坡路下来了。”

    薛婆阿那支想了想,觉得有理,问:“那便下令把栗婆准砍了吧。”

    使臣研读过中原的书籍,也是懂得些谋略的,又道:“既然要让周人顺着坡路下来,便不能由我们出面杀栗婆准。”

    “可你瞧这么冷的天,牢里缺衣少食的,栗婆准每天杵在那儿无病无痛的,下毒......还是很难让周人相信与我们没有联系。”

    使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何不借他人之手处置了栗婆准?”

    薛婆阿那支迟疑:“你是说......龟兹?”

    岁末,龟兹国都伊逻卢城的各大城门大开以供四方僧徒入城会集轮经,其中以西门最为热闹。西门城门外左右各立有一尊与城门等高的巨大佛雕,佛像高九十余尺,法相慈爱庄严,俯瞰所有出入伊逻卢城之人。许多外来入城的僧徒信众特意绕道西门,跪拜过佛陀雕像后方才进城。

    岁末除夕,依照龟兹习俗,国王臣民需放下一切红尘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各大寺庙伽蓝亦当为院中所供奉的佛像清洗打扮,以珍宝锦绮装饰,以辇舆载奉,行游街中供信众参拜。新岁元日,官府举行为期七日的斗牛斗马斗骆驼的游乐活动,依照各比赛的胜负结果来占卜新一年羊马等牲口的减耗与生养。

    然而,今年,伊逻卢城的新岁节庆却四处戒严,大批的卫兵在城门驻守在城中巡逻。听说龟兹王病重,所有宫廷节庆并没有老国王的出席,丞相担心有人借机生事,故而加强了城中的防卫。一晃眼到了元月十五日,依常例,国王应与朝中大臣共聚议政殿廷议国事,但今年,龟兹王未能如常出席,改由白氏王族中辈分最高的左安王尤多主持。

    左安王尤多老迈,拄着拐杖缓步行至议政殿的正中央,苍老的声音拔高:“国王病重,老朽提议尽早立下王储,诸位可愿随我一同前往宫中跪请国王立储?”

    此话一出,议政殿内顿时如滚水般沸腾,有臣工道:“我等愿随左安王面见国王请求册立王储,请立王子那利为储。”话音莆落,马上又有几个声音接着道:“丞相诃黎布失毕是龟兹王弟,是大贤之材,请立诃黎布失毕为储。”吵嚷的议政殿里以拥立王子那利与诃黎布失毕的呼声最为激烈,两方拥戴者争吵得脸红耳赤各不相让,王子那利与诃黎布失毕在人群里保持沉默。两方争持不下,忽有内侍慌张入殿,高声呼喊:“国......国王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