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姝为臣 » 第十六章苦口婆心

第十六章苦口婆心

    如果内水一带没有战争,薪野塘子坊,就是内水东岸四郡十六县中最热闹的集市。坊中大小西街十字贯通,通常会挤满了从城外起早贪黑赶来摆摊的菜农和商贩,再加上汇集了城中近六成的酒店,馆子和店铺,让这里从早到晚都是一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景象。

    早上抢购粮菜油茶的热潮一过,只留下一路狼藉的菜叶和满地的泥水脚印。一些菜农的板车上已经空无一物,但还是有陆陆续续地小贩子又是背又是驮的,将菜蔬粮食运到这里倒卖。

    下午的塘子坊,仍旧往来着熙熙攘攘的人,只是少了竞价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后,让这里没了平日里纷扰悠闲的市井味道。

    唯一能让人心存留恋的,便是街头巷尾中乘着着开市前后,开门小赚一笔的小吃馆子和酒店。

    “你闻闻,是糖油果子的味道,何不尝尝这家?”

    陈妈妈指的这家买米皮和糖油果子的小店,与前面几家大同小异。狭窄简陋的铺子里氤氲着热气和油烟味儿,门口搭着几个腌臜的棚子,下面几乎坐满了食客,看起来生意不错。

    “妈妈定吧。”胡满儿心不在此,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

    她就像何肃说的那样,烦闷低沉都写在脸上。只是这些新颖独到的异乡小吃,丝毫没有提起她的兴趣。

    “这些是不是都不合你口味,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便好。大不了买了食材回去,我们自己做便是。”陈妈妈挽着她的手,还是很耐心地问她

    “没有的事…妈妈说的这些都很好。”

    她意识到自己扫了陈妈妈的兴,又强作笑颜,主动拉着陈妈妈进了棚子找了位子坐了下来。又掏出自己的荷包,拿出自己仅剩的几文铜钱,招呼堂里的伙计。

    “你这是做什么,还和我生分了不是?”

    还没等伙计出来,陈妈妈重重地拍了胡满儿拿着荷包的手,对她吼一句,面上十分地不满。

    胡满儿所剩的铜板,总共只够买一人份的吃食。她这样的举动,明显让陈妈妈觉得,她没有把自己真正当做她的家人。

    胡满儿的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面对陈妈妈的愠色,她心下很羞愧,心中断断续续涌出很多话,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怎么?快进我家门了,想着掏体己钱讨好我这个长辈?”

    陈妈妈语意很强硬地问她,却像是一种暗示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绝不是!”

    胡满儿下意识开口驳回,头都低到下巴抵着胸口,极是谦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

    她将胡满儿的攥着钱的手,慢慢退了回去,脸上的不快也消了大半。过了半晌,桌上端来了浇着香油和臊子的米皮还有金黄的糖油果子。

    浓郁的香味让胡满儿忆起小时候和养父外出赶集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小吃摊上,难得地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粉,让她开心了一整天。

    如果是一纸婚书让她有了新的家人,有了现在这种久违的归宿感,那么早上陶之仪的话,就让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底气和能力为这种幸福付出代价。

    因为她命如草芥,家世凋敝,对何肃而言,没有任何助益。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

    “有件事…我不敢对大人说起…”她整个人显得忧郁,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想求妈妈…把这婚事退了吧…”

    “小满…你到底怎么了?”

    陈妈妈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敢相信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字。

    怪不得何肃早上说她心情不畅,保不准这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

    只是想不到,她跟自己和何肃相处的这些天,仍是心存隔阂,放不下以前的那些事...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你,对他不满意?”陈妈妈眼中炯炯有神,很认真地问她。

    “不,大人他…很好。”

    胡满儿用力摇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平心而论,她觉得何肃是个值得尊敬和爱的人,一个年轻有为而又才貌俱佳的男子,说对他没有好感,那是假话。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当配一位名门望族中的闺秀,而不是像她这样孤苦伶仃,一无是处的乡野女子。

    她整个人都被沮丧吞没,说出了自己的心结。

    “我是个微如尘泥的人…实在不敢对大人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心里却幽幽泛着一阵酸楚,本是决意作出了断。可眼前逐渐湿润模糊,眼角忍不住噙着泪水,声音都微微哽咽,任她极力压抑,也无可奈何。

    “何氏一族,对我和琏儿一家恩重如山…小满不敢奢望太多,只求今生为你们,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来世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力…“

    她说完,便敢脑袋发涨,脚下虚浮,只觉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半是衷心,半是违心。

    想来这普天之下的平凡女子,怎会不希望嫁给心仪之人求得一生安稳,女孩儿家多心并不称奇,陈妈妈也没有责怪胡满儿,只是觉得,她把过多的苦楚和顾虑压在心头终归不好。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你要是不嫁,可就让小肃背上有违母命的罪过!”

    她帮胡满儿拭泪,温言道,“你是担心小肃不喜欢你吗?还是怕他嫌弃你的出身?”

    陈妈妈看着她发怔的样子,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隘上,叹气说道,“其实,我也有件事没有向你坦诚。”

    “说些不怕你多心的事,在看到夫人那封婚书之前,我曾经给小肃说过几门亲事,只是这小子,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即使他现在成了这高高在上的州牧,也从未答应过任何门阀大族的求亲。”

    何肃在这个年龄仍是独身,其中很大的原由,就是因为何父故去后发生的一些变故,但何家到底遭到什么重挫而沦落至此,胡满儿并不得知,也不便多问。

    而旁人想不通的是,当他成了这一疆大吏后,也从未借机与权臣联姻,巩固自己的权势…

    陈妈妈沉吟一番,她帮胡满儿把面前的米皮拌好,又面色严肃接着说道。

    “我之前以为,他是要坚持为夫人守满三年孝才肯娶妻。这守制尽孝,是人之常情,可直到出发去青禾的时候,这小子才告诉我,夫人临终时,就托付他一个女孩子作他的妻子…”

    而这三年后,也正是胡满儿的及笄之岁。

    原来这桩婚事,并非完全是养母出于攀附的一厢情愿…

    可三年前的她,只有十二岁。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终生已经定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且这个人,本应配得好自己千百倍的女子。

    虽然陈妈妈话里没有明示,但胡满儿知道,她是想告诉自己,何肃为了这个承诺,三年不娶…

    陈妈妈帮胡满儿擦了擦泪,面上变得有些难为情。

    “关于你养父的死…你不要太过纠结,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当年,是我们照顾不周…小肃自从被贬谪到南郡后,肩上就担了太多事,难免会有疏漏为难的地方。他明面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留了愧。”

    胡满儿没想到陈妈妈会这么说,只觉得羞愧难当。

    可再反观自己,从来没有为何家付出过什么…

    良久,她挂着满脸的涕泪,嗫嚅道,“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再也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

    “好了,我们都不要再谈亏欠二字。你要是真在意他,就多用些心在他身上,以后不准你再生出这样的念想。”

    陈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到这个地步,胡满儿已经啜泣地不成样子,只知道连连点头。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向这个哭得悲戚的女子,她拼命地擦拭泪水,不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太过狼狈。可是她的泪就跟放开了闸一样,止也止不住。

    良久,她才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从缄默中走出来,她不知道何肃如何想,但她已经逃避不开自己的心意…

    她揉了揉眼睛,垂着头,浅笑一声道“妈妈方才说的,我都明白了,只是坐在这儿,我总是止不住地想哭…”

    胡满儿掩面擦了擦泪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说,“我想单独出去走走,顺便帮妈妈把那脊骨带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