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是她就毫无意义
1
卫遥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休息。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卫遥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谁啊？半夜还扰人清梦？”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而后说：“现在是下午六点半。”
卫遥抓了抓头发：“这么晚了？”
简熙年接着说：“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卫遥直起身恍惚了很久，才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再三确认了是他打给她之后，从床上飞奔去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潮红。她有一种气血上涌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走失掉的两年，他只是在楼下等她出去吃个饭。但随之而来的现实感又重重袭来，她发觉她和简熙年之间其实是有距离，有秘密的。
他有他不能说的苦楚，她有她生闷气的缘由。
换衣服的时候，卫遥还在想着，她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他让她下去她就下去了？怎么说她也是主任好吧？
但想到他在寒风中等着，她还是随便套了一件卫衣就下楼了，头发乱糟糟的，她塞在帽子里被风一吹又散开来。
简熙年看到她从楼道里出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她走过去：“找我什么事？”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完，就朝前走了。
卫遥没多问，跟着他穿过绿荫环绕的小区，走过人流密集的大街，进了地铁口。
简熙年刷完卡，回头看她：“走吧，人越来越多了。”
快到下班高峰期，前后左右都是人，到了站台上，人越发多起来。
等了四趟，两人终于挤了上去，地铁上挤得密不透风。简熙年把卫遥领到靠近车门的地方，用身体替她挡住外围汹涌的人潮。
他是刻意地弓着背，不触碰到她。没想到中途，地铁急刹，整车的人都被晃了一下。
卫遥跌到简熙年怀里，再抬眼，他抓着栏杆，倒是站得稳稳的。
“你在楼下等了多久？”卫遥站直了身子，她刚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凉得跟冰块一样。
“不久。”他很快把视线移向别处，又解释道，“本来想开车的，现在这个时间坐地铁快一点。”
他肯定等了很长时间，只不过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想到这个，卫遥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看向外面阑珊的灯火：“我们要去哪里？”
他不紧不慢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到站后，简熙年把卫遥带到了高老师所在的学校。他和门卫说了几句，门卫很快就放行。
这学校的管理严格，不轻易让人进去学校的。
卫遥扬起脸：“你怎么和门卫说的？”
“我曾经在这里读过一年书。”
刚好是晚自修时间，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陆续从他们身边走过，偶尔还有因为看到简熙年而红了脸的女学生。
走到了远处，那群女学生又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围在一起咯咯地笑。
简熙年在校道靠近自习室旁的地方停下，坐在了白色的凳子上。
卫遥走过去：“能说说来这里做什么吗？”
他淡淡地说：“再等等。”
卫遥坐下，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像打翻了饺子馅一样难受。
来这里之前，她想过很多种他找她的原因，甚至在这两年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过他以什么样的姿态回来，她才能够原谅他。
可是就在刚才，他拥着她的一瞬间，她好像就已经原谅他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穿着嫩黄色鸭子图案毛衣的女孩子局促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是简师兄吗？”
简熙年点头：“东西带来了？”
女孩子冻得脸通红，说话都呼气。她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可以帮高老师吗？”
“可以。”
“那行吧。”女孩子递过来一个笔记本，“那我就把东西交给你了。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晓静的秘密……”
女孩子的眼里氤氲着泪水：“既然她相信我，我也必须为她做这样的事。学校不允许我们讨论这件事，我得走了。”
“我替她感谢你。”
卫遥云里雾里地听完这些：“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
简熙年把笔记本收好：“你晚饭还没吃吧？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
2
学校门口有一家连锁西餐厅，包厢里隔音不怎么好，坐在里面都能听到隔壁小孩吵吵嚷嚷的声音。
简熙年把笔记本拿给卫遥：“这是白晓静的日记本，上面最后一页，就是她的遗书。”
卫遥想打开看，又被简熙年摁住了扉页。
“不着急看，你边吃，我边告诉你。”他把浇了茄汁的蛋包饭推到她面前，“听话。”
卫遥只能愤恨不已地拿过勺子，舀了一勺。
他喝了口柠檬水，说：“白晓静的确不是因为高老师的话而死的。从她两年来的日记里可以看出，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她父母的关心爱护。
“她从小家境优渥，有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可父母不着家，也不管她，寒暑假在外婆家度过，却遭亲戚白眼嘲笑，因此她更加痛恨父母。这样的心理扭曲变异，直到有一天在超市的时候，终于演变为偷窃。
“她享受那种隐秘又罪恶的快感，怕被人抓，又害怕别人不知道。她最想知道的，是父母知道她犯罪后，那种懊恼又悔恨的表情。她让这件事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自杀的前一天，她父亲知道了这件事。”
卫遥听得入了迷，渐渐把吃饭的事给忘了。
简熙年看她：“再吃一勺。”她就又囫囵吞了一勺，嘴边还粘着番茄酱。
卫遥用嘴唇舔了舔，简熙年别开脸，接着说：“父母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她母亲还把她偷窃的钱还上了。白晓静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她用两年多的时间策划的事情，居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大概她的父母真的很不在意她吧，但她又极度渴望父母的关爱。于是这次，她觉得偷东西远远不够了，她得干一件大事，一件让父母听完，会捶胸顿足、后悔无比的事情，一件让他们永远都记住她的事情。”
卫遥点点头：“确实……青春期的时候，都会有想要被人关注的心态，再加上她父母常年的不关心，导致了她心理产生问题，所以才会想不开。可是，你怎么会发现这事的？”
“她渴望关注，所以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死去，一定会留下只言片语。我查询她的上网记录，没有查到有用的内容，但是她有一个手机号码，在出事那天联系过一个人。”简熙年的声音渐次低沉下来，“我打过去，是一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他说白晓静那天给他通电话是为了寄快递，快递是一个本子，我就猜到了。
“刚才拿本子过来的，是白晓静的同班同学。为了对父母进行报复，白晓静连遗书的公布方式，都布置得这么令人吃惊。”
听完后，卫遥唏嘘不已：“她一定很恨她的父母。”
但也很爱她的父母。
深爱的反面，才是极致的恨意。
3
思前想后，卫遥把笔记本交到了法官手里。
白晓静的妈妈在看到遗书后，顿时崩溃了，之后在法院见面，卫遥见到她两鬓的头发突然间变白了，一下老了几十岁。
高老师的嫌疑被洗清，白家撤销了控诉。为了白晓静着想，这件事情并不对外公布。卫遥和白家都签订了保密条款。
但高老师还是禁不住流言蜚语，把房子卖了，和雪儿回老家生活。有好事的记者挖到这个新闻，网上顿时议论纷纷。
几天后，吴绮在律所里抓耳挠腮：“遥姐，网上又在猜测高老师用卖房钱堵住了白家的嘴……”
卫遥正在慢悠悠地泡咖啡，咖啡的余香袅袅，环绕在律所里。案件办完，她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不用管网上的人怎么想，高老师和白家的人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真的不去网上解释解释？”
卫遥眨眼：“我可是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对外泄露半句。”
“你打赢了官司，可外人并不这么想啊。”吴绮据理力争，又低声道，“况且，这样真的很影响我们律所的声誉，都已经多久没生意了……”
吴绮说得没错，律所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案件了，光靠着卫遥接的几个法律顾问单位苦苦支撑。
“别急，近期我和几个公司都接触过，他们对我们的法律顾问服务都挺感兴趣的。下午我约了一家科技公司，先谈谈。”
吴绮见卫遥不急不躁，又跑去找简熙年。
“熙年哥，你这么厉害，肯定知道来钱快的办法吧？”
“知道。”
“是什么？”
简熙年从容不迫地从书架抽出一本《刑法》递给她：“来钱快的办法，都在这里。”
吴绮跑到卫遥那儿求安慰求抱抱：“遥姐，熙年哥他嘲笑我不懂《刑法》！”
卫遥莞尔：“他说的没毛病啊。”
“没天理啊，律所主任跟着别人一起欺负我！”吴绮捶胸顿足，没想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带倒了杯子，杯里的水哗啦啦地流到了桌上，又蔓延到笔记本电脑。
“滋滋—啪！”
卫遥放在桌上的电脑顿时黑屏，她低呼：“我的策划案！惨了，下午和科技公司商谈要用到的。”
吴绮知道自己惹祸了，赶紧把电线拔了，又把电池拿出来吹风晾干，总算是补救了回来。等到卫遥赶到科技公司时，看到江妍从公司的会议室里出来。
科技公司的负责人姓刘，激动地握着江妍的手：“江律师，你们有泽律所的策划案做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次的法律意见书交给你做，我们十分放心。”
江妍笑了笑：“刘总别这么说，这次能达成一致，也全赖你们公司对我们律所的信任。”
卫遥刚好被秘书引到会议室门口和他们碰上，不尴不尬地喊了一声：“刘总，您好。”
在此之前，卫遥和这家公司接触过，刘总也对她的策划书感兴趣，但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被江妍捷足先登。
刘总点点头：“卫律师，你好。”
江妍笑得更深了：“刘总，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合作愉快啊。”
等到江妍走到电梯口，卫遥这才适时地说：“刘总，我们的合作方案是不是还要再谈谈呢？”
刘总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已经接受了有泽律所的服务，未来会和他们签订长期服务合约，暂时不需要其他律所了。”
“行，那有机会再合作。”卫遥笑得牙酸，踩着高跟鞋默然转身。
下楼后，江妍并没有走，正倚在楼底的咖啡厅里斜眼看着卫遥。
卫遥提着公文包走过去：“忘记恭喜你了。”
卫遥是做过市场调查的，在来之前她就对这家科技公司进行了细致了解，这家公司正在研发一款新型智能法律软件，适用性非常强，公司虽是刚起步，但未来市场前景广阔。
“让你失望了。”江妍似笑非笑，“其实不是我们抢你的饭碗，我们有泽的宗旨一向就是，走好自己的路。卫遥，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家小律所，又怎么能和我们这种几百人的大所比？”
最近手上的几个单子都接连被抢走，江妍绝对是故意的。卫遥咬牙：“我们比的是法律服务质量，而不是规模。”
江妍轻轻地把咖啡杯丢到垃圾桶，嗤笑：“那就拭目以待了。”
4
“住手！你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吴绮双手叉腰，吼了一声。
庞泽把资料放回桌面，无奈摊手：“至于这么河东狮吼吗？这家智迅科技公司研究出来的东西，不就是我原来玩剩下的？”
吴绮把桌子上的科技公司资料收拾好：“什么人啊？我看你是来窃取商业机密的吧？”
庞泽还是不痛不痒的样子，他本来就不倾向和人打交道：“我说了，找你们主任谈合作。”
吴绮还想说什么，卫遥回来了。
今天简熙年破天荒地请假没来，卫遥看到庞泽时，有一点没把他和两年前桀骜不驯的年轻男孩联想起来。他的头发仍旧乱糟糟的，手和脚仿佛更长了，但那个痞里痞气的神态和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是这样的，我来找你们谈合作。”庞泽在认真说话的时候，和平常的样子不一样了，变得胸有成竹起来，“我们要研发一款法律智能机器人，大数据和研发部分由我来做，法律方面的问题需要你们来校正。”
卫遥傻眼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们这么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吧？”
“合作协议已经写好，条款都在这里，我也不贪心，利润平分。”庞泽说话简明扼要，没有一点多余的。
卫遥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但是庞泽能在年纪那么轻的时候就做一家无人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是很有能力的，或许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卫遥把合同简单看了一遍，一共有四十六页，每一页都把合作的各个方面详细注明，没有偏占任何一方，可以说这是一份律师业的行内人写出来的合同。
“这是……”
庞泽皱皱鼻子，他一旦想掩盖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特意找人写的。你看着要是没问题，就签名吧。”
“这么大的合作，说签就签？”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那么麻烦呢？”庞泽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我不会说话，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就去找别的律所了。”
卫遥查了一下庞泽的公司背景，如果他们要找律所的话，说真的他们所不是第一考虑的对象。可是为什么这么优越的合作条件，就找上她了呢？
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卫遥把合同放置一旁：“合同我可以考虑三天，三天后给你答复吗？”
“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卫遥踟蹰着，“B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就找了我们这家？”
就算是早上的那家智迅科技公司，她也是做足了功夫才去的，也被人拒之门外，现在庞泽的这个举动，倒叫她有点不理解了。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因为我相信他咯。”庞泽用嘴努了努，那边恰好是简熙年的位置。
卫遥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她都懂了，庞泽哪里会知道简熙年在她所里啊。这明明就是简熙年写的合作协议，是他去找来的业务，让庞泽来找她而已。
庞泽也有点心虚，他答应了简熙年不能供出对方的，可是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为了不再说错话，他赶紧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卫遥深呼吸，叫住了庞泽：“我想问，你原来不是做无人机研发，为什么突然想做法律智能机器人了？”
就她所接触的科技公司，研发的大多是在法律服务软件这块，现在投资的风口也在这儿，很少有人去费力研发法律智能机器人。
很简单的道理，机器人的市场小，投资大，很有可能血本无归，没有资本家愿意做这种投资。
“我两年前就在研发法律软件了，当时是想着利用它来打败某个法律人。”
庞泽撇撇嘴，想当初，他可是很不爽某个家伙的。
“后来呢？”
“后来？”庞泽满不在乎地说，“那个人打败了我的软件，也改变了我的看法。他对我说，法律是和其他东西不同的，它需要有一个实物载体，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AI大脑。如果能做成AI智能法律机器人，对于律师而言，它是助手，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它是救济的途径和保障。”
从维特利律所走出来，风一吹，庞泽充血的大脑稍微缓过劲来。
他很少有这么热血的时候，也很少说这么多话。
一眨眼，自己也快二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甩了甩乱飞的头发，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喂。”庞泽轻轻踢着脚下一块小石头，“你的事情办成了。”
那边倒是很笃定：“按照律师的思维，她不会立刻和你签协议。最快应该是三天。”
庞泽胸腔鼓动，笑得轻快：“你倒是了解她。”
简熙年从容地说：“我只是了解律师的心理。”
“那今天你怎么不来亲自和她谈？”庞泽简直要掐死电话对面那个人了，让他来当和事佬，这算什么？
“我避嫌。”
“我说，你就这么把那五成的利润全给她了？那可是你一年多的成果。”庞泽皱眉。
这一年来，简熙年研究这AI机器人，都快折腾出病了。但是庞泽十分不理解，为什么简熙年宁愿看照片，也不过来看卫遥本人这件事。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那样的人。”简熙年的回答很简单，“一个让你认为，如果赚的钱不是给她花的，那么赚再多都毫无意义的人。”
“扯淡吧你。”庞泽嗤之以鼻，“挂咯。”
5
第二天，一辆卡车把庞泽做智能机器人的家当全部运送了过来。
“轻点，轻点，都是我的宝贝。”看见别人那么摆弄他的东西，庞泽的心都要碎了。
吴绮扭动着一块手臂样子的东西：“这是什么破铜烂铁，它能动吗？”
“遥姐！”庞泽忍不住搬救兵，“你再不把这讨人厌的女人给炒了，我就不来了！”
吴绮也毫不示弱：“什么讨人厌的女人，你得记住，我比你大，我是你姐！”
不知道为什么，庞泽和吴绮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对盘。卫遥也只能过去拉架：“好了，你也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庞泽耸肩：“她不乱动就是在帮忙了。”
“我不是在帮你搬东西吗？”吴绮一走动，脚上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吱呀”一声。
庞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简熙年今天暂停休假过来上班，和庞泽碰面的时候，两人还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律所里面正在热火朝天地搬东西，推门进来的唐景林傻眼了：“这是在做什么？”自从上次假扮是卫遥的男朋友后，他跑律所倒是勤快了。
庞泽回头，说：“没看见吗，我来给律所打工了。”
唐景林眉头皱得更深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句：“既然你能来，那么我也要来。”
“噗……”吴绮正在喝水，差点没呛到，“景林哥，你不是开飞机的吗？”
“谁说开飞机的不能做程序员了？”唐景林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简熙年，眼神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他一天在卫遥的身边，唐景林就一天不能安心。
吴绮捂嘴笑：“景林哥，你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庞泽觉得不公平：“我也是美男子啊。”
“你？美男子？”吴绮爆笑。
庞泽其实话不多，但是在气氛的感染下，他好像特别喜欢和吴绮抬杠。
一伙人嬉笑打闹，简熙年走过来，用手叩了叩桌子：“小泽，这里有个法律问题要调整。”
庞泽毕恭毕敬地走过去，活像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
唐景林咂舌：“这小子平时傲着，怎么见了简熙年跟见鬼一样？”
庞泽脸上渐渐现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还连连点头。
卫遥叹：“大概这就是他让人尊敬的原因吧。”
知识和真理，本身就让人无比尊重，更何况是手里头真有干货的人呢。
过了一会儿，简熙年起身走过来，郑重道：“大家过来开个短会吧，庞泽要隆重介绍一个人。”
吴绮把桌子围起来做成一个圈。
庞泽把灯全关了，窗帘拉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射灯。
律所是按照咖啡厅原来的陈设改装的，在原来吧台的位置上，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冒了出来。
要怎么形容它呢，头大身小，脑袋是一个椭圆形，上面有一个屏幕，身子是一个球体，身子下方是四个轮子。材质精致，颜色则是酷炫的银灰色。
庞泽扬声说：“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有声音传出来：“大家好，我是贝尔法法，大家可以叫我法法。我今年两岁半，非常高兴和你们做朋友。”紧接着，屏幕上方现出了两个大大的感叹号。
吴绮笑眯眯地说：“法法，你是男是女啊？”
“人家是女孩子啦！”
“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啦！”贝尔法法浑身冒出了桃色小心心。
吴绮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下贝尔法法，转过头去看庞泽，溢出一句：“这货还挺‘二’，跟某人一样！”
卫遥迫不及待地问了贝尔法法几个法律问题。
“法法，《婚姻法》第三十九条是什么？”
“被侵权人要到什么地方进行起诉？”
法法都流利地回答出来了。
简熙年鼓励着说：“可以不用问这么简单的，它知道的可不止一点。”
吴绮仰着头：“法法，要是我揍了庞泽，会有什么法律后果？”
庞泽：“……”
法法叽里咕噜地运转了一会儿后，回答：“打架属于故意伤害和侵权行为，要是达到重伤程度，可是得负刑事责任的哦！”
法法的大屏幕上显示了：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哇，神了！”吴绮激动了。
简熙年介绍说：“目前，法法可以做简单的对答和合同审查，另外还兼有查找案例、写法律文书等功能。”
唐景林跟着摩拳擦掌：“我感觉吧，这货还挺有戏的。”
说不定，真的能成功智能化法律人呢？
“行了，”简熙年在后面按动开关，“贝尔法法还有很多板块和功能要开发，先到此为止吧。”
“它会取代律师吗？”卫遥有点担心。
“不会的。”简熙年说，“它只会让律师变得更强大。”
6
“法法，简熙年是你什么人啊？”
“爸爸！”
“庞泽是你什么人？”
法法两个眼睛扑闪扑闪，甜甜地唤：“妈妈！”
吴绮的脸涨得通红，肩膀疯狂地抖动着，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近这段时间，吴绮时不时就跑去和法法聊天，美其名曰：测试员。
可是今天她问的问题，成功地让庞泽破功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吴绮，你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这要问你吧？法法不是你设置的吗？”吴绮捂着肚子，“不行了，再笑要笑出腹肌了。”
庞泽脸都黑了：“当时初始设定，乱弄的而已！”说完就把法法带走，肯定是要重新调试了。
吴绮又追上去，抓着他：“你知道熙年哥当初的事吗？”
庞泽看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好歹也是学新闻媒体的好吧？”吴绮眨眨眼，又说，“不过你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吴绮早就对简熙年心存疑虑了，一个那么优秀的人突然来应聘律师助理本来就疑点重重，再加上他和卫遥之间微妙的关系，吴绮就偷偷地去查了查，结果发现简熙年曾经是维特利的主任！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就再也搜不到了，仿佛被人在网上刻意消除过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
庞泽却不依不饶：“你别乱说出去，简哥他是好人，你不要抹黑他。”
“我乱说什么了？”
无论吴绮再说什么，庞泽都闭紧了嘴，一头扎进研究室里，再也不肯说什么了。
当拿到贝尔法法的核心内容时，卫遥顿时投入了浩如烟海的法律校正和测试工作中。
在编制法法的程序时，庞泽一开始就引入了大数据，但在使用中，还需要精通法律的人对法律预判系统进行准确的分析和研判，仅凭这一项，就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当卫遥接触到法法时，法法的完成度已经高达85%了。这就说明了，一早就有人在研发更为精准的法律预判系统，而且这个人的能力在她之上。
卫遥不难怀疑，简熙年消失的这两年时间，大概都花在了哪里。
当她一点一滴地消化法法的法律预判系统时，就好比隔着时空触摸到了简熙年消失的两年光阴。
如果说当初庞泽把法法交到简熙年手里时，法法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那么当卫遥真正认识它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成年人了。现在的法法已经初步具备智能系统，可以匹配所涉及的法律法规、相似的法院判例、常见的问题，而且随着系统内部的不断强大，法法会越来越“聪明”。
它现在已经可以在30秒内审核一份上万字的合同，差错率为0.05%。这强大的能力让卫遥都不得不惊叹。
难怪庞泽要设置简熙年是它的爸爸，因为简熙年赋予了它极其强大的研判能力和思考能力。
卫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丢失的两年时间，她或许该找简熙年好好谈谈了。
卫遥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休息。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卫遥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说：“谁啊？半夜还扰人清梦？”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而后说：“现在是下午六点半。”
卫遥抓了抓头发：“这么晚了？”
简熙年接着说：“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卫遥直起身恍惚了很久，才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再三确认了是他打给她之后，从床上飞奔去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潮红。她有一种气血上涌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走失掉的两年，他只是在楼下等她出去吃个饭。但随之而来的现实感又重重袭来，她发觉她和简熙年之间其实是有距离，有秘密的。
他有他不能说的苦楚，她有她生闷气的缘由。
换衣服的时候，卫遥还在想着，她怎么就那么听他的话，他让她下去她就下去了？怎么说她也是主任好吧？
但想到他在寒风中等着，她还是随便套了一件卫衣就下楼了，头发乱糟糟的，她塞在帽子里被风一吹又散开来。
简熙年看到她从楼道里出来，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她走过去：“找我什么事？”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完，就朝前走了。
卫遥没多问，跟着他穿过绿荫环绕的小区，走过人流密集的大街，进了地铁口。
简熙年刷完卡，回头看她：“走吧，人越来越多了。”
快到下班高峰期，前后左右都是人，到了站台上，人越发多起来。
等了四趟，两人终于挤了上去，地铁上挤得密不透风。简熙年把卫遥领到靠近车门的地方，用身体替她挡住外围汹涌的人潮。
他是刻意地弓着背，不触碰到她。没想到中途，地铁急刹，整车的人都被晃了一下。
卫遥跌到简熙年怀里，再抬眼，他抓着栏杆，倒是站得稳稳的。
“你在楼下等了多久？”卫遥站直了身子，她刚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凉得跟冰块一样。
“不久。”他很快把视线移向别处，又解释道，“本来想开车的，现在这个时间坐地铁快一点。”
他肯定等了很长时间，只不过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想到这个，卫遥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看向外面阑珊的灯火：“我们要去哪里？”
他不紧不慢地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到站后，简熙年把卫遥带到了高老师所在的学校。他和门卫说了几句，门卫很快就放行。
这学校的管理严格，不轻易让人进去学校的。
卫遥扬起脸：“你怎么和门卫说的？”
“我曾经在这里读过一年书。”
刚好是晚自修时间，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陆续从他们身边走过，偶尔还有因为看到简熙年而红了脸的女学生。
走到了远处，那群女学生又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围在一起咯咯地笑。
简熙年在校道靠近自习室旁的地方停下，坐在了白色的凳子上。
卫遥走过去：“能说说来这里做什么吗？”
他淡淡地说：“再等等。”
卫遥坐下，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像打翻了饺子馅一样难受。
来这里之前，她想过很多种他找她的原因，甚至在这两年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过他以什么样的姿态回来，她才能够原谅他。
可是就在刚才，他拥着她的一瞬间，她好像就已经原谅他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穿着嫩黄色鸭子图案毛衣的女孩子局促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是简师兄吗？”
简熙年点头：“东西带来了？”
女孩子冻得脸通红，说话都呼气。她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可以帮高老师吗？”
“可以。”
“那行吧。”女孩子递过来一个笔记本，“那我就把东西交给你了。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晓静的秘密……”
女孩子的眼里氤氲着泪水：“既然她相信我，我也必须为她做这样的事。学校不允许我们讨论这件事，我得走了。”
“我替她感谢你。”
卫遥云里雾里地听完这些：“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
简熙年把笔记本收好：“你晚饭还没吃吧？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
2
学校门口有一家连锁西餐厅，包厢里隔音不怎么好，坐在里面都能听到隔壁小孩吵吵嚷嚷的声音。
简熙年把笔记本拿给卫遥：“这是白晓静的日记本，上面最后一页，就是她的遗书。”
卫遥想打开看，又被简熙年摁住了扉页。
“不着急看，你边吃，我边告诉你。”他把浇了茄汁的蛋包饭推到她面前，“听话。”
卫遥只能愤恨不已地拿过勺子，舀了一勺。
他喝了口柠檬水，说：“白晓静的确不是因为高老师的话而死的。从她两年来的日记里可以看出，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她父母的关心爱护。
“她从小家境优渥，有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可父母不着家，也不管她，寒暑假在外婆家度过，却遭亲戚白眼嘲笑，因此她更加痛恨父母。这样的心理扭曲变异，直到有一天在超市的时候，终于演变为偷窃。
“她享受那种隐秘又罪恶的快感，怕被人抓，又害怕别人不知道。她最想知道的，是父母知道她犯罪后，那种懊恼又悔恨的表情。她让这件事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至自杀的前一天，她父亲知道了这件事。”
卫遥听得入了迷，渐渐把吃饭的事给忘了。
简熙年看她：“再吃一勺。”她就又囫囵吞了一勺，嘴边还粘着番茄酱。
卫遥用嘴唇舔了舔，简熙年别开脸，接着说：“父母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她母亲还把她偷窃的钱还上了。白晓静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她用两年多的时间策划的事情，居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大概她的父母真的很不在意她吧，但她又极度渴望父母的关爱。于是这次，她觉得偷东西远远不够了，她得干一件大事，一件让父母听完，会捶胸顿足、后悔无比的事情，一件让他们永远都记住她的事情。”
卫遥点点头：“确实……青春期的时候，都会有想要被人关注的心态，再加上她父母常年的不关心，导致了她心理产生问题，所以才会想不开。可是，你怎么会发现这事的？”
“她渴望关注，所以不会什么都不做的死去，一定会留下只言片语。我查询她的上网记录，没有查到有用的内容，但是她有一个手机号码，在出事那天联系过一个人。”简熙年的声音渐次低沉下来，“我打过去，是一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他说白晓静那天给他通电话是为了寄快递，快递是一个本子，我就猜到了。
“刚才拿本子过来的，是白晓静的同班同学。为了对父母进行报复，白晓静连遗书的公布方式，都布置得这么令人吃惊。”
听完后，卫遥唏嘘不已：“她一定很恨她的父母。”
但也很爱她的父母。
深爱的反面，才是极致的恨意。
3
思前想后，卫遥把笔记本交到了法官手里。
白晓静的妈妈在看到遗书后，顿时崩溃了，之后在法院见面，卫遥见到她两鬓的头发突然间变白了，一下老了几十岁。
高老师的嫌疑被洗清，白家撤销了控诉。为了白晓静着想，这件事情并不对外公布。卫遥和白家都签订了保密条款。
但高老师还是禁不住流言蜚语，把房子卖了，和雪儿回老家生活。有好事的记者挖到这个新闻，网上顿时议论纷纷。
几天后，吴绮在律所里抓耳挠腮：“遥姐，网上又在猜测高老师用卖房钱堵住了白家的嘴……”
卫遥正在慢悠悠地泡咖啡，咖啡的余香袅袅，环绕在律所里。案件办完，她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不用管网上的人怎么想，高老师和白家的人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真的不去网上解释解释？”
卫遥眨眼：“我可是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对外泄露半句。”
“你打赢了官司，可外人并不这么想啊。”吴绮据理力争，又低声道，“况且，这样真的很影响我们律所的声誉，都已经多久没生意了……”
吴绮说得没错，律所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案件了，光靠着卫遥接的几个法律顾问单位苦苦支撑。
“别急，近期我和几个公司都接触过，他们对我们的法律顾问服务都挺感兴趣的。下午我约了一家科技公司，先谈谈。”
吴绮见卫遥不急不躁，又跑去找简熙年。
“熙年哥，你这么厉害，肯定知道来钱快的办法吧？”
“知道。”
“是什么？”
简熙年从容不迫地从书架抽出一本《刑法》递给她：“来钱快的办法，都在这里。”
吴绮跑到卫遥那儿求安慰求抱抱：“遥姐，熙年哥他嘲笑我不懂《刑法》！”
卫遥莞尔：“他说的没毛病啊。”
“没天理啊，律所主任跟着别人一起欺负我！”吴绮捶胸顿足，没想力气太大，一不小心带倒了杯子，杯里的水哗啦啦地流到了桌上，又蔓延到笔记本电脑。
“滋滋—啪！”
卫遥放在桌上的电脑顿时黑屏，她低呼：“我的策划案！惨了，下午和科技公司商谈要用到的。”
吴绮知道自己惹祸了，赶紧把电线拔了，又把电池拿出来吹风晾干，总算是补救了回来。等到卫遥赶到科技公司时，看到江妍从公司的会议室里出来。
科技公司的负责人姓刘，激动地握着江妍的手：“江律师，你们有泽律所的策划案做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次的法律意见书交给你做，我们十分放心。”
江妍笑了笑：“刘总别这么说，这次能达成一致，也全赖你们公司对我们律所的信任。”
卫遥刚好被秘书引到会议室门口和他们碰上，不尴不尬地喊了一声：“刘总，您好。”
在此之前，卫遥和这家公司接触过，刘总也对她的策划书感兴趣，但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被江妍捷足先登。
刘总点点头：“卫律师，你好。”
江妍笑得更深了：“刘总，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合作愉快啊。”
等到江妍走到电梯口，卫遥这才适时地说：“刘总，我们的合作方案是不是还要再谈谈呢？”
刘总抱歉地说：“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已经接受了有泽律所的服务，未来会和他们签订长期服务合约，暂时不需要其他律所了。”
“行，那有机会再合作。”卫遥笑得牙酸，踩着高跟鞋默然转身。
下楼后，江妍并没有走，正倚在楼底的咖啡厅里斜眼看着卫遥。
卫遥提着公文包走过去：“忘记恭喜你了。”
卫遥是做过市场调查的，在来之前她就对这家科技公司进行了细致了解，这家公司正在研发一款新型智能法律软件，适用性非常强，公司虽是刚起步，但未来市场前景广阔。
“让你失望了。”江妍似笑非笑，“其实不是我们抢你的饭碗，我们有泽的宗旨一向就是，走好自己的路。卫遥，你也不想想，就你那家小律所，又怎么能和我们这种几百人的大所比？”
最近手上的几个单子都接连被抢走，江妍绝对是故意的。卫遥咬牙：“我们比的是法律服务质量，而不是规模。”
江妍轻轻地把咖啡杯丢到垃圾桶，嗤笑：“那就拭目以待了。”
4
“住手！你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吴绮双手叉腰，吼了一声。
庞泽把资料放回桌面，无奈摊手：“至于这么河东狮吼吗？这家智迅科技公司研究出来的东西，不就是我原来玩剩下的？”
吴绮把桌子上的科技公司资料收拾好：“什么人啊？我看你是来窃取商业机密的吧？”
庞泽还是不痛不痒的样子，他本来就不倾向和人打交道：“我说了，找你们主任谈合作。”
吴绮还想说什么，卫遥回来了。
今天简熙年破天荒地请假没来，卫遥看到庞泽时，有一点没把他和两年前桀骜不驯的年轻男孩联想起来。他的头发仍旧乱糟糟的，手和脚仿佛更长了，但那个痞里痞气的神态和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是这样的，我来找你们谈合作。”庞泽在认真说话的时候，和平常的样子不一样了，变得胸有成竹起来，“我们要研发一款法律智能机器人，大数据和研发部分由我来做，法律方面的问题需要你们来校正。”
卫遥傻眼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们这么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吧？”
“合作协议已经写好，条款都在这里，我也不贪心，利润平分。”庞泽说话简明扼要，没有一点多余的。
卫遥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但是庞泽能在年纪那么轻的时候就做一家无人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其实是很有能力的，或许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卫遥把合同简单看了一遍，一共有四十六页，每一页都把合作的各个方面详细注明，没有偏占任何一方，可以说这是一份律师业的行内人写出来的合同。
“这是……”
庞泽皱皱鼻子，他一旦想掩盖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特意找人写的。你看着要是没问题，就签名吧。”
“这么大的合作，说签就签？”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那么麻烦呢？”庞泽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我不会说话，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就去找别的律所了。”
卫遥查了一下庞泽的公司背景，如果他们要找律所的话，说真的他们所不是第一考虑的对象。可是为什么这么优越的合作条件，就找上她了呢？
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卫遥把合同放置一旁：“合同我可以考虑三天，三天后给你答复吗？”
“可以。”
“我还有一个问题……”卫遥踟蹰着，“B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就找了我们这家？”
就算是早上的那家智迅科技公司，她也是做足了功夫才去的，也被人拒之门外，现在庞泽的这个举动，倒叫她有点不理解了。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因为我相信他咯。”庞泽用嘴努了努，那边恰好是简熙年的位置。
卫遥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她都懂了，庞泽哪里会知道简熙年在她所里啊。这明明就是简熙年写的合作协议，是他去找来的业务，让庞泽来找她而已。
庞泽也有点心虚，他答应了简熙年不能供出对方的，可是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为了不再说错话，他赶紧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卫遥深呼吸，叫住了庞泽：“我想问，你原来不是做无人机研发，为什么突然想做法律智能机器人了？”
就她所接触的科技公司，研发的大多是在法律服务软件这块，现在投资的风口也在这儿，很少有人去费力研发法律智能机器人。
很简单的道理，机器人的市场小，投资大，很有可能血本无归，没有资本家愿意做这种投资。
“我两年前就在研发法律软件了，当时是想着利用它来打败某个法律人。”
庞泽撇撇嘴，想当初，他可是很不爽某个家伙的。
“后来呢？”
“后来？”庞泽满不在乎地说，“那个人打败了我的软件，也改变了我的看法。他对我说，法律是和其他东西不同的，它需要有一个实物载体，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AI大脑。如果能做成AI智能法律机器人，对于律师而言，它是助手，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它是救济的途径和保障。”
从维特利律所走出来，风一吹，庞泽充血的大脑稍微缓过劲来。
他很少有这么热血的时候，也很少说这么多话。
一眨眼，自己也快二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甩了甩乱飞的头发，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喂。”庞泽轻轻踢着脚下一块小石头，“你的事情办成了。”
那边倒是很笃定：“按照律师的思维，她不会立刻和你签协议。最快应该是三天。”
庞泽胸腔鼓动，笑得轻快：“你倒是了解她。”
简熙年从容地说：“我只是了解律师的心理。”
“那今天你怎么不来亲自和她谈？”庞泽简直要掐死电话对面那个人了，让他来当和事佬，这算什么？
“我避嫌。”
“我说，你就这么把那五成的利润全给她了？那可是你一年多的成果。”庞泽皱眉。
这一年来，简熙年研究这AI机器人，都快折腾出病了。但是庞泽十分不理解，为什么简熙年宁愿看照片，也不过来看卫遥本人这件事。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那样的人。”简熙年的回答很简单，“一个让你认为，如果赚的钱不是给她花的，那么赚再多都毫无意义的人。”
“扯淡吧你。”庞泽嗤之以鼻，“挂咯。”
5
第二天，一辆卡车把庞泽做智能机器人的家当全部运送了过来。
“轻点，轻点，都是我的宝贝。”看见别人那么摆弄他的东西，庞泽的心都要碎了。
吴绮扭动着一块手臂样子的东西：“这是什么破铜烂铁，它能动吗？”
“遥姐！”庞泽忍不住搬救兵，“你再不把这讨人厌的女人给炒了，我就不来了！”
吴绮也毫不示弱：“什么讨人厌的女人，你得记住，我比你大，我是你姐！”
不知道为什么，庞泽和吴绮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对盘。卫遥也只能过去拉架：“好了，你也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庞泽耸肩：“她不乱动就是在帮忙了。”
“我不是在帮你搬东西吗？”吴绮一走动，脚上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吱呀”一声。
庞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简熙年今天暂停休假过来上班，和庞泽碰面的时候，两人还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律所里面正在热火朝天地搬东西，推门进来的唐景林傻眼了：“这是在做什么？”自从上次假扮是卫遥的男朋友后，他跑律所倒是勤快了。
庞泽回头，说：“没看见吗，我来给律所打工了。”
唐景林眉头皱得更深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句：“既然你能来，那么我也要来。”
“噗……”吴绮正在喝水，差点没呛到，“景林哥，你不是开飞机的吗？”
“谁说开飞机的不能做程序员了？”唐景林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简熙年，眼神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他一天在卫遥的身边，唐景林就一天不能安心。
吴绮捂嘴笑：“景林哥，你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庞泽觉得不公平：“我也是美男子啊。”
“你？美男子？”吴绮爆笑。
庞泽其实话不多，但是在气氛的感染下，他好像特别喜欢和吴绮抬杠。
一伙人嬉笑打闹，简熙年走过来，用手叩了叩桌子：“小泽，这里有个法律问题要调整。”
庞泽毕恭毕敬地走过去，活像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
唐景林咂舌：“这小子平时傲着，怎么见了简熙年跟见鬼一样？”
庞泽脸上渐渐现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还连连点头。
卫遥叹：“大概这就是他让人尊敬的原因吧。”
知识和真理，本身就让人无比尊重，更何况是手里头真有干货的人呢。
过了一会儿，简熙年起身走过来，郑重道：“大家过来开个短会吧，庞泽要隆重介绍一个人。”
吴绮把桌子围起来做成一个圈。
庞泽把灯全关了，窗帘拉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射灯。
律所是按照咖啡厅原来的陈设改装的，在原来吧台的位置上，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冒了出来。
要怎么形容它呢，头大身小，脑袋是一个椭圆形，上面有一个屏幕，身子是一个球体，身子下方是四个轮子。材质精致，颜色则是酷炫的银灰色。
庞泽扬声说：“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有声音传出来：“大家好，我是贝尔法法，大家可以叫我法法。我今年两岁半，非常高兴和你们做朋友。”紧接着，屏幕上方现出了两个大大的感叹号。
吴绮笑眯眯地说：“法法，你是男是女啊？”
“人家是女孩子啦！”
“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啦！”贝尔法法浑身冒出了桃色小心心。
吴绮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下贝尔法法，转过头去看庞泽，溢出一句：“这货还挺‘二’，跟某人一样！”
卫遥迫不及待地问了贝尔法法几个法律问题。
“法法，《婚姻法》第三十九条是什么？”
“被侵权人要到什么地方进行起诉？”
法法都流利地回答出来了。
简熙年鼓励着说：“可以不用问这么简单的，它知道的可不止一点。”
吴绮仰着头：“法法，要是我揍了庞泽，会有什么法律后果？”
庞泽：“……”
法法叽里咕噜地运转了一会儿后，回答：“打架属于故意伤害和侵权行为，要是达到重伤程度，可是得负刑事责任的哦！”
法法的大屏幕上显示了：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哇，神了！”吴绮激动了。
简熙年介绍说：“目前，法法可以做简单的对答和合同审查，另外还兼有查找案例、写法律文书等功能。”
唐景林跟着摩拳擦掌：“我感觉吧，这货还挺有戏的。”
说不定，真的能成功智能化法律人呢？
“行了，”简熙年在后面按动开关，“贝尔法法还有很多板块和功能要开发，先到此为止吧。”
“它会取代律师吗？”卫遥有点担心。
“不会的。”简熙年说，“它只会让律师变得更强大。”
6
“法法，简熙年是你什么人啊？”
“爸爸！”
“庞泽是你什么人？”
法法两个眼睛扑闪扑闪，甜甜地唤：“妈妈！”
吴绮的脸涨得通红，肩膀疯狂地抖动着，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近这段时间，吴绮时不时就跑去和法法聊天，美其名曰：测试员。
可是今天她问的问题，成功地让庞泽破功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吴绮，你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这要问你吧？法法不是你设置的吗？”吴绮捂着肚子，“不行了，再笑要笑出腹肌了。”
庞泽脸都黑了：“当时初始设定，乱弄的而已！”说完就把法法带走，肯定是要重新调试了。
吴绮又追上去，抓着他：“你知道熙年哥当初的事吗？”
庞泽看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我好歹也是学新闻媒体的好吧？”吴绮眨眨眼，又说，“不过你不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吴绮早就对简熙年心存疑虑了，一个那么优秀的人突然来应聘律师助理本来就疑点重重，再加上他和卫遥之间微妙的关系，吴绮就偷偷地去查了查，结果发现简熙年曾经是维特利的主任！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就再也搜不到了，仿佛被人在网上刻意消除过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
庞泽却不依不饶：“你别乱说出去，简哥他是好人，你不要抹黑他。”
“我乱说什么了？”
无论吴绮再说什么，庞泽都闭紧了嘴，一头扎进研究室里，再也不肯说什么了。
当拿到贝尔法法的核心内容时，卫遥顿时投入了浩如烟海的法律校正和测试工作中。
在编制法法的程序时，庞泽一开始就引入了大数据，但在使用中，还需要精通法律的人对法律预判系统进行准确的分析和研判，仅凭这一项，就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当卫遥接触到法法时，法法的完成度已经高达85%了。这就说明了，一早就有人在研发更为精准的法律预判系统，而且这个人的能力在她之上。
卫遥不难怀疑，简熙年消失的这两年时间，大概都花在了哪里。
当她一点一滴地消化法法的法律预判系统时，就好比隔着时空触摸到了简熙年消失的两年光阴。
如果说当初庞泽把法法交到简熙年手里时，法法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那么当卫遥真正认识它的时候，它已经是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成年人了。现在的法法已经初步具备智能系统，可以匹配所涉及的法律法规、相似的法院判例、常见的问题，而且随着系统内部的不断强大，法法会越来越“聪明”。
它现在已经可以在30秒内审核一份上万字的合同，差错率为0.05%。这强大的能力让卫遥都不得不惊叹。
难怪庞泽要设置简熙年是它的爸爸，因为简熙年赋予了它极其强大的研判能力和思考能力。
卫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丢失的两年时间，她或许该找简熙年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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