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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思绪

    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一无所有的王交出分量刚好足够的信任与威慑,换来了暂且能够托付的部下。野心勃勃的鬼交出自己的部分力量与真假莫辨的忠诚,换来了一场必赢的赌。他们当时都认为自己经过严密的思考,做出了最理性的选择。而若要记述这段历史,这一说法也是最优解。

    只是心中细微而隐秘的情感呢?它过于渺小,在真正作出决策的那刻可以略去不谈,但谁能保证你们将利益摆在台面上细细清算时,脑中没有闪过初秋的山道,公路上吹来的风,又或是一个不太寒冷的夜晚?它们甚至不必浮现在你们理性的水面,只需要在潜意识的深潭里轻轻震荡,泛起一片浮波。谁说它没有过呢?

    当然,或有或无,只能留给他们自己言说。在洒满山谷的日光下,面对闪着光的银剑,那双瞳孔有没有发出些许震动,也只有眼睛的主人自己清楚。

    而我们只是讲述故事。

    冬天快要来了。离开安戈里亚时,山路两旁尚能看见棕黄的山榉和桦树叶,行至森林深处,还能听见青角鹿喝水的声音,切斯曼最开始仍会忍不住探头去看,这时,这种反人间专有的动物就会扬起它轻盈的后蹄,消失在幽深的灌木丛后。鸿蒙通常只在后面等他。这东西对应的动物在可视人间一般叫……什么来着?马鹿还是麋鹿……算了,他摇摇头,把杂乱的思绪抛至脑后,看着他的小龙崽子从树干后出现,还在极力遮掩自己心中残存的稚气和由此而生的一丝失望。“好了,陛下,”对此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报以微笑,“我们走吧。”

    但如今这一切都早已被冬风吹往天外。雪还没有下,然而向山岗上眺望时,眼里几乎只能看见干枯的枝桠,像铅笔画上凌乱排列的线条,弯扭着伸向银灰色的天空。只有针叶树还保持着苍翠,撑起林中的绿色,越接近洛奎大区,这些顽强的树种就出现得越多,冷空气也越发刺骨。路上偶尔能听到密密麻麻的蹄声,这是牧民迁居的信号。

    这天的旅程伴随着些许颠簸。好在那个给他们搭顺风车的牧场伙计沉默寡言,并不热衷于打听搭车客的身份和来历。临近午饭时间,切斯曼背靠着牧草,在沉默中消灭了一块黑面包和一根裹着油纸的香肠。刚离开瘟疫村庄的这周里,他吃得都不怎么多。鸿蒙从货厢前钻回来,在他身边坐定:“我问过了,大概傍晚能到镇上。我们在那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动身,争取能在傍晚到达瓦尔亚河对岸……”切斯曼无言地看着他,一直等到他说完接下来的计划。接着他开口:“那天晚上你在和谁说话?”

    “那天晚上?”鸿蒙一愣。“我……”

    “玛利埃去世那天。”

    鸿蒙眨了眨眼。他对上切斯曼冰冷的黑色眼睛,从中看见那个黑洞般的灵魂:它周身扬起海潮般的震荡,中心漆黑无比,像一个张开大口的深渊。他的心蓦地悬了起来,这感觉还未强烈到能称作恐惧,但也绝不至于能被无视。这一刻他突然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败露的可能,意识到这点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种看到孩子一夜长大的家长般的欣慰——这些思绪最终被外化为一个微笑。

    鸿蒙背身一望,视线里出现徐徐上升的烟圈和司机的背影。他转回身子,将一掌覆在胸前——他们约好有外人在场时不应采取对王族的礼仪,因而他借此表明自己的谦卑:“那是我的朋友。如果您对此有所好奇,还请尽情发问,我当然会全数道来。”

    车子颠簸了一下,使得切斯曼也回头看了一眼。一条搭在车窗外的手臂与后退的枯绿共同昭示着旅途的重启。于是他在风中再度开口:“跟我聊聊这个朋友吧,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鸿蒙拢起风中的长发,眼神在切斯曼身上转过一圈,最后投向远方:“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听的故事……”

    我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他说。那时我刚刚在类人间……您知道的,我的家乡……谋得现在的职位。啊,是的,我在那里有一份工作,我们必须要劳动才能活下去,不是吗?他是我当时的同事之一。我想他会很高兴认识您的,不如说,他很高兴认识任何人。这时,远方传来阵阵笛声,悠长、昂扬,段落织成乐章,听着像是某种民族小调。爱尔兰人之类的……如果没记错名字的话,鸿蒙在乐声中如此想到,然后拾起他的讲述。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刚记住彼此的名字,他就开始每天在干完活之后邀请我去喝酒了。他会坐在吧台边,和我讲一些以前的故事……那是在更远的地方,他说他曾经住在一条大河旁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日光下牧羊,有一次他为了驱赶狼群,和一头灰狼搏斗,最终被咬穿了腰……这之后他就到了我们这边。您也看到了,他是个鲁莽的家伙,但至少挺讲义气。我还记得有一回,那时我们还年轻,他把工作用的文件忘在了常去的酒馆,而等到我们想起来,那店早就关门了,您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我让他骑在我的肩上,翻进二楼的窗户,我还站在楼底下给他放风……是啊,我们一起工作了很多年,直到各自升去不同的岗位,但依旧保持联系。……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鸿蒙转过头,看向切斯曼,向他投去一个微笑:“我接到您将要苏醒的消息,为了柯亚莉大人的、同时也是您的夙愿,我从类人间跑来见您。为此,我请求他帮我打点一些事情,这就是我那天晚上独自离开的理由。”讲到这里,他捋了捋头发,仿佛若有所思:“不,可能也不全是吧。可能最近遇到的事害得我也有些多愁善感了,说不定我只是想找个人聊点什么……谁又真的清楚呢?”

    切斯曼看着鸿蒙,却并没有很快给出他的感想。空气迎来了一时的静默,这时笛声也终于停下,并为牧铃的清响所取代,在山峰后逐渐远去了。唯余引擎声还在持续。

    夜晚,几粒火星从篝火里迸出,落在鸿蒙脚边。他裹着毛毯,将小锅里的最后一点汤舀进铁杯,捧在手上,通过这种方式在摩尼戈尔山区的冬天汲取一点热量。但好像也不是真的需要,他想,看着杯中飘着野菜残渣的灰白色圆面。幽魂之身本就不需要睡眠,在类人间呆过这么多年,更是连包括饥饱与冷暖在内的其他感觉也快要一并失去体会了,他现在坐在这里,看着徐徐升上夜空的白雾,与其说是为了聚集热量,不如说是因为某种生者的仪式感。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切斯曼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同样披着毛毯,散开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一滴水珠从他的发梢滚落。“您这样会感冒的。”鸿蒙对他说。“没关系。”切斯曼回答他。

    鸿蒙苦笑一下:“请容我提醒您,陛下,现在已经入冬了。今晚的风可能会很大。”

    切斯曼瞥他一眼,清清嗓子,接着,一串字句从他的喉咙深处涌出,鸿蒙听出那是古摩尼戈尔语的某种宗教语体,日常生活中没人使用,也几乎只有学者贵族之流才会进行学习,切斯曼显然说得很好。他无声地聆听着这吟唱般的话音,察觉到在头顶的夜空中,乌云开始散开,一束月光洒在他们扎营的空地上。接着,一阵暖风从他们身边穿过,直奔河谷的尽头而去。鸿蒙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切斯曼。后者的表情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骄傲和局促:“……我的天赋。你应该知道的吧?”

    “……有所耳闻,但今天是第一次目睹。非常棒的能力,不愧是陛下。”

    “别吹了。”切斯曼扭过头去,不看鸿蒙的脸。

    你也知道我是在吹啊。鸿蒙笑笑:“不过我对此有些好奇。”

    “什么?”

    “陛下每次使用能力时,都需要这样进行咏唱吗?”

    “……呃。不,我只是,嗯……”切斯曼挠了挠头,“这段话是经书里看来的,算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样我会比较顺手。实际上大概不这样也行吧……”

    “哎呀,陛下不必害羞。”

    “……你今天话格外地多,是真的想家了不成?”

    切斯曼瞪他一眼,心里等着他像往常那样,用一个颇具他风格的俏皮话来化解自己的挖苦。但他没有等到。鸿蒙只是望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称不上是愁苦,但也绝对不能说是快乐的微笑——一个平静的微笑。

    “谁知道呢。”他说。

    让鸿蒙自己也有些吃惊的是,这句话并不完全是作秀。纵然一个月时光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但一分一秒也依旧要他亲历,因而分量不减。坐进单人的办公室之后他很少再出外勤,野心又同时日益膨胀,回过神来,鸿蒙才意识到,这场来之不易的旅行竟真歪打正着地替他的精神洗去了一些繁苛的杂质。到头来,本该用来放松的休假变成加班,加班又从结果上让他确实稍有放松,他甚至快要觉得有些讽刺。

    切斯曼向篝火的方向挪了挪,似乎是想要借它烤干头发。一时间,空地上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在草地另一边的林子里,高山栎的树影在昏暗的夜色中轻轻摇动,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弯扭着通向被黑暗包裹的树林深处。篝火周围被照得通红,更远一点的地方,草尖上闪着银白的光。在这时,夜鹰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切斯曼也说话了: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他没有看鸿蒙。

    “陛下想让在下阻止您什么呢?”鸿蒙也没有看他。

    “……玛利埃的事。为什么不阻止我?”

    “陛下觉得您是应当被阻止的吗?”这时,鸿蒙朝他转过头去,“陛下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吗?”

    “我……”

    “我认为您没有错。”

    鸿蒙露出笑容:一个美丽的、甚至是有些魅惑性的笑容;一个像切斯曼刚见到他时那样,既非英俊又非美丽,只蕴含着纯粹的、艺术式的“美”的笑容。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切斯曼的头发。红龙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冷。

    “您只不过是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一件回忆罢了——那种会被时间冲刷干净的回忆。我想,玛利埃小姐也会高兴的。”

    有那么好一会,切斯曼只是盯着他那双漂亮的银白色眼睛。那眼睛那样明亮,又那样深邃,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突然如梦初醒,握住鸿蒙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到一边。

    他本来应该出声斥责几句,即使对方是母亲的仆从,在路上又对自己帮助良多,这一举动也未免太过逾越了。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先去睡了”,便钻进了帐篷里——帐篷是两天前在上个城市刚入手的,那是个难得的大城市,才有这种东西卖。要入冬了,可不能让您冻死,晚饭前鸿蒙一边将牛皮布在草地上张开,一边如此说道。

    鸿蒙看着切斯曼钻进帐篷之后才回过头去,他捏着下巴,开始沉思:“现在他的天赋总算是暴露了,确实不弱,但那是作为普通人而言。考虑到那个灵魂,倒是显得德不配位了。他的战斗能力也不过尔尔……看来暴力夺取真的可行?然而,这些活物棘手的地方就在于总会在死亡面前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况且……”他的脑海里闪过切斯曼把下巴抵在膝盖中间,将手里的长发凑到火舌跟前的模样。闪烁的火光当时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的面庞映成橙红色。“……他今天终于开始在我面前使用能力,还第一次和我谈了心,这说明我已经初步取得他的信任了。倘若暴力没有换来成功,那么我至今为止所做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火焰跃动着,在夜鹰的啼叫中,夜晚并不急于离开。

    黑暗。浓厚的黑暗。黑暗吞噬了一切。切斯曼站在黑暗中,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声音闯进他的脑海。切斯曼。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你是谁?”切斯曼拔出剑来,指向面前的女孩。女孩笑着看向他。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是玛利埃·恩多立啊,先生,您不认识我了吗?”

    “玛利埃?”切斯曼愣了愣,“玛利埃?真的是你?……不对,你不是玛利埃。”他再次举起剑,指向女孩红色的眼睛。

    “我是玛利埃呀,我当然是玛利埃。你看。”女孩捋了捋头发,她黑夜般的长发在空中轻轻扬起。“这不是玛利埃的头发吗?”她牵起裙摆的两角,朝切斯曼行了一个屈膝礼,她陈旧的裙摆上还留有棕黄色的土痕。“这不是玛利埃的裙子吗?”她向切斯曼伸出手臂,做出牵手的邀请,林林总总的伤痕印在上面。“这不是玛利埃的手吗?”

    “你不是玛利埃。”切斯曼说。

    “陛下!”鸿冲出来,拉起切斯曼的手。“您去哪里了?外面太危险了,我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他带着切斯曼奔跑起来。切斯曼回过头,身后的少女注视着他们,脸上仍然带着冰冷的微笑。少女逐渐远去了,最后终于看不见影子。鸿停下来,抓住切斯曼的肩膀:“陛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有。”切斯曼愣愣地说。

    “太好了,”鸿将他拥进怀中,紧紧环住,“我一直很担心您。”切斯曼推开他:“你为什么帮我?”

    “什么?”鸿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切斯曼看着他。青灰色的面庞陷入疑惑的呆滞,然而紧接着,就在切斯曼的注视下,那面容突然扭曲了,原先清晰的五官搅在一起,看不出形态。如漩涡一般扭转变化后,那温柔而美丽的面庞最终定格在狰狞的狂笑。鸿抽出刀来,那刀刃的制材竟不是钢铁,而是银色的光芒。切斯曼拔剑去挡,然而在碰到那银刀的一刻,闪着寒光的剑刃便当即断成两截。切斯曼摔倒在地上,银光插进他的胸膛里,他想要大叫出声,然而涌上的血液堵住了喉咙,使他无法做到。他马上要死了……他绝望地想到,谁能救救他?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

    刀刃没有落下。切斯曼看见血花从鸿的胸前爆开,殷红色的血液如瀑布般喷涌而出,鸿面露诧异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举的刀刃,便直直倒了下去,他的身躯砸在地上,化作一滩青色的水浆,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我来救您了,先生。这个男人背叛了您,他不值得信任。倘若您将后背托付给他,便随时可能被他斩下头颅。但没关系,我来救您了。”

    切斯曼怔怔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玛利埃·恩多立,直到他最终颤抖着问出那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玛利埃·恩多立,先生。”

    “你不是玛利埃·恩多立。”

    “我可以是任何人。”

    黑暗。浓厚的黑暗。黑暗吞噬了一切。“你要做什么?”

    她笑了出来。那笑容可以称为得意、凶狠,可以称为邪恶、疯狂;那绝不是玛利埃·恩多立的笑容。少女凑上前去,扶起他的脸,她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映在切斯曼的眼睛里:“我想让你成为王。”

    “……成为王?我?成为王?”切斯曼笑了,“我怎么可能成为王?我已经害死过一个国家了。”

    “那是因为你还在尝试着做一个仁君。”闻言,青年抬起了他低垂的头。少女凑得更近了些,她以几乎为零的距离注视着青年眼瞳深处的震动。“你并没有做仁君的天赋,你要做的是一个暴君。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吧!听听你心脏深处那些血肉的鼓动。在你啃食他人的身体时,在那些温热的血液弄脏你俊美的脸庞,你的牙齿撕下新鲜的肉块并将它嚼碎,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的时候……难道你的心脏不是跳动得比哪一刻都要猛烈吗?你难道不喜欢杀戮吗?在战场上碾碎你的敌人时,你难道不以他们的鲜血为荣吗?当你身居王座,看着政治的牺牲品被拖下大殿的时候,你的心中宣泄着的难道是愧疚,而非爽快吗?”

    切斯曼听着他的话,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周身渗出冷汗。在沉默的黑暗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问道:“你是谁?”

    祂笑了:“我是疫病。你首位忠实的仆从。”

    他醒了,嘴里大喘着气,浑身汗水。他最后听见有个声音朝他低语:

    “敬爱的王,我将常伴你左右。”

    切斯曼醒来时,照进帐篷里的还未能称作阳光。他借着青蓝色的晨熹撑起身子,看见属于鸿蒙的那一半床铺干干净净,未见人迹。他掀开帘布,看见远处鸿蒙的背影。他坐在昨天的篝火堆前,火焰已经熄灭了,天才刚亮,初泻的金色微光与靛蓝的天色混合在一起。鸿蒙面向太阳冒头的山谷,蒙蒙的清晨将他的背影染上一点淡青。切斯曼看着他,脑海中泛起昨天的梦境。他钻回了帐篷。

    他思考了很久。

    鸿蒙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看切斯曼:“陛下。”来者已经穿戴整齐,长剑也别好在腰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初显麦色的肌肤增添了些许光泽。然而他并没有像过去一样,朝他点点头,说一声早。他在原地站定,一手搭上腰间的佩剑,无言地看向鸿蒙。

    “……怎么了,陛下?”

    切斯曼深吸一口气。

    “鸿,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用意是什么,也没有必要知道,哪怕你其实要置我于死地,我也并不会说你什么。因为我还有要做的事,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不管在此之前你究竟在我身上寻求什么,但我要你从现在起只在我身上寻求一件事……那就是力量。

    “我要你寻求我的力量。”

    红龙拔出长剑,护手上的金色家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剑尖指向了鸿蒙的咽喉。

    “听着,鸿,鬼族的使者,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切斯曼·琴,摩尼戈尔大地上琴王朝的最后一任帝王,切斯曼大帝!我在沉睡了三百年后醒来,身心疲惫,孤立无援,没有人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仍然是王。你所辅佐的,是一个过去是王,将来也会是王的人。现在你所投入的,未来会由切斯曼·琴成倍地回馈给你;现在你借予我的力量,未来会由切斯曼·琴成倍地借予你。我不管你曾经忠诚于谁,我的母亲,或是其他我所不知的人——但我要你现在忠诚于我。

    “如果你不愿如此,那么,现在就拿起你的武器,与我战斗。”

    鸿蒙没能立刻回答他,但他亦未拿起武器。他坐在原地,看向那个长久以来陪伴他们旅行的巨大灵魂。它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更加膨胀,显露出吞噬一切的野心,那波涛般的边缘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像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自己的颜色。鸿蒙看着他,想起类人间那些虚与委蛇的官员,他们表面说着推诿的客套话,背地里却给他比出价钱——三队嗔换一个审计厅的管理职位,一条转生厅的人脉换两套法器……他怎么会忘呢,他想要切斯曼的灵魂,无非只是为了其中巨大的力量——至少足以驱动一台战略级法器!只要有了那力量,一切都会顺利很多,他将会朝他的目标大大跨进一步……但倘若放切斯曼·琴活着呢?放他活着,那必然意味着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力量,但倘若他真的能在变得更强之后,还能将那力量借给自己呢?……假如真的如他所言,他成为了王呢?如果有一支王的军队能为他所用呢?

    他看着举剑向他的红龙。太阳探出半身,龙的身躯迎着刺烫的日光,为其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长剑,一直到那决定自己命运的剑尖处,都反射出令人炫目的锋芒。他表情平静,扎了辫子的长发被风卷起,在飘动的额发后,切斯曼·琴的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这是两人命运共同的岔路口——而他此刻也前所未有的美丽。

    也许……不妨再等等看。

    鸿蒙笑了,然后单膝跪地,将手掌放在胸前,昂起头颅。

    “很好,切斯曼·琴,我对你宣誓忠诚。”

    他第一次露出这么真实的笑容。

    太阳已完全升起,金色的辉光洒向大地,摇晃的树影盖住了熄灭的篝火。在草地另一边的林子里,弯扭着伸向树林深处的小路尽头,日轮将穹底染成乳白色。切斯曼将长剑放在鸿蒙肩头,却又未出一声便在片刻后放下。

    “怎么了,陛下?”

    切斯曼摇了摇头:“我们是平等的。

    “还有,叫我切斯曼就行了。”

    【摩尼戈尔文案库已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