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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龙

    “动作快点,切斯曼,”鸿蒙的声音从溪边的树林里传了过来,“我们得在太阳下山前赶到村子里!”

    切斯曼走上岸,水流滴在他脚下的草地上。“知道了!”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道,然后拿起毛巾擦干身子,穿上衬衫和长裤,拎起岸礁上的外套、斗篷和皮鞋,走进林子里。鸿蒙站在一棵巨松下等他,旁边是他们的帐篷,里面的东西已经清空收好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锥形外壳。鸿蒙已经穿好了皮外套,斗篷则挂在他的手臂上。他给切斯曼买了一件棉外套以面对冬天,自己的则是皮的。切斯曼对此有所不平,但鸿蒙只是说自己不能算是活人,没有他那样怕冷。“我不怕冷。”切斯曼说。鸿蒙没理他,并把外套塞进他的包里。

    “我有没有说过?你演技可真不错,”切斯曼在迎面的寒风里,对着远处的群山说道,“很难想象母亲会这么信任一个擅长谄媚的人。”鸿蒙坐在他旁边,缆车在索道上摩擦的噪声夹杂在他的话音里:“这怎么能叫谄媚呢?对并肩的同伴要平等对待,对自己的主人则要保持忠诚。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切斯曼翻个白眼,冲他嗤一声,接着转头去看窗外的山谷。伴随着刚刚离开的山脊,缆车站和那个独自守在那、靠一趟车能换来的几枚铜币来维持温饱的高山族老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他们的身后。还要感谢七十年前的当地领主,如果不是他决意要修建这架缆车,这段山间的路程可绝不会是区区十几分钟那么简单。

    放下那套尊卑礼仪的鸿蒙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而不拘小节:他说话完全不加敬语,会在揶揄切斯曼时用手拍他的肩或后背,而且脑中储存了从幽默到冒犯的一系列俏皮话。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如说,鸿蒙现在的形象比之前那个八面玲珑的臣子更能给他以安全感:似乎他真的得到了对方的一点信任。而鸿蒙倒也知道切斯曼的心里大抵也就是这种想法,他抛出一些合适的诱饵,果不其然把年轻人哄得晕头转向——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很难说这个男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切斯曼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想让猎物看到的一切,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就是真实的他。因为在那些类人间的朋友们面前,他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而他确实把那些人当作或曾当作朋友。

    鸿蒙用手肘敲敲切斯曼的手臂,后者抬起头:终点所在的山头上,乌云正悄悄地聚集。切斯曼捻了捻脸颊旁的一小缕头发:它们还没干透,因而正安静地散在他的肩头和背后。接着他昂起下巴,嘴里喃喃自语,而阴郁的苍灰伴随着这安宁的寂静缓缓散去,露出高昂、洁净的天蓝色来。在这天幕下,缆车继续驶向对面的山峰。

    他们在日落前找到了地图上标注的村庄。鸿蒙熟练地使用他亲切、友好、被切斯曼评价为“谄媚”的微笑说服一个老妇人将空房间借给他们一晚。他貌似颇为认真地教给切斯曼,投宿时的首选就是这些老年女性的家:她们的孩子都出去了,往往有空房间,人又孤独而善心泛滥,很容易就能同意年轻人的请求,这说不定会让她们想起自己的儿子……切斯曼本着讥讽之意问他:“那在敲门之前,我怎么知道这房子里住的是谁呢?”没想到鸿蒙居然把它当作学生的课堂提问,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于是他举起手掌放在对方面前,说咱们还是别聊这个了,你再给我讲讲上次没说完的经济问题吧。

    他现在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切斯曼的导师。切斯曼之前就隐隐察觉到鸿蒙的学识之渊博,经验之丰富,定然非同小可。如今对方不再拘谨,就更是把他肚子里那些东西大大方方地展现了出来。切斯曼意识到,哪怕是出身王族,享受着当时最顶级的教育资源,对方吐出的话语里也有许多是他闻所未闻之事,而汲取知识又定然是有助于做一个贤君的。于是他比以前更加用心地参与他们之间的那些闲聊,有时甚至会追问到鸿蒙都嫌烦的地步。但更多时候,面对他的提问,鸿蒙会露出一个幼儿园教师般的欣慰眼神——尽管夹杂着些许戏谑——然后开始侃侃而谈。切斯曼不是很喜欢对方的那个表情,但他还是会闭上嘴认真听讲,这是作为琴家族末子的良好习惯。

    晚上吃饭时,老妇给他们端上黑面包和腌菜。切斯曼已经过了那个不相信有人晚餐只吃这些的阶段,但还没到那个能心安理得把这当作常态的阶段。他努力咽下夹着腌萝卜的面包,这时,老妇人把汤端上来了:几乎只是一碗加了盐的白菜泡水。切斯曼端起碗喝下他那份白菜水,手指摩挲上面的浮雕,沿着线条的走势行进——他突然觉得那触感是如此熟悉,仿佛他幼时在那个白砖砌成的宫殿里也摸过这样的雕纹。于是他抬起手,把碗身放到眼前细细端详:它确实是!刚刚他所抚摩者不是别的,正是一条黑龙的双翼。接下来所发现的事实更让切斯曼吃惊——他很快认出这是魏尔兹公爵家的家纹,它,和屈尔察克·魏尔兹少爷在宫廷花园里向他展示家中那些定制茶具的回忆一起,如海浪般朝他涌来。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汤碗,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静:“夫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您说吧,老妇答道。“请问这个碗是从哪里来的?”

    听他这么一问,鸿蒙这才注意到陶碗上的龙形纹样,他的心里开始翘起警钟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给我来个什么皇家后裔之类的东西;但下一秒他又转念一想:切斯曼自己都拐着弯承认,早就觉得他鸿蒙是个假货,而无论遭不遭戳穿,这人力他还得接着用。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开始喝汤。切斯曼这边还在盯着妇人的脸,这个看上去饱经风霜的高山族女性正陷入了同回忆的斗争中:“大概是二三十年前吧……?我女儿回来探亲,我们去赶集,那时她买的。说是觉得这个花纹好看……”

    切斯曼听完她的陈述,点点头,又问:“那您还记得那个卖碗给您的人长什么样吗?只是一点特征也可以。”

    老妇人笑笑:“哎哟,这哪里还记得……您问这些做什么呢?”

    切斯曼一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清清嗓子便道:“是这样的,夫人,我对民俗学很感兴趣,这次到洛奎来,也是想全面调查一下摩尼戈尔的民俗情况……我看到这个陶碗上印的是龙纹,但龙族及其文化在摩尼戈尔的兴盛已经是距今几百年前的事了,所以不免对它的来历有些好奇。”鸿蒙斜乜他一眼:这小子装得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闻言,老妇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这样啊!”她的脸上露出那种给孙辈讲故事的老太太般的慈祥,“我虽然不记得那个卖碗的人长什么样,但我知道有一个关于龙的传说故事,是这地方一直在传的。这里的人都管这故事叫‘红龙传说’,您看这对您有没有什么帮助?”

    可别露馅咯,鸿蒙边喝着汤边在心里提醒切斯曼,你的兴奋都完全写在脸上了。青年整个上半身此刻正以一种恨不得越过桌子的姿态往妇人那边倾,眼神里透出浓浓的殷切来:“请您务必跟我说说!”还好对方只把这当成了学者的热情,她捧着汤碗,用那种老人特有的腔调,缓缓地让传说与历史从一座丰碑的唇间流出:

    “传说在几个山头远的地方,住着一头红龙。红龙的故乡是一座黄金做的城市,那里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没有憎恨,所有人都幸福安乐。但因为黄金城的生活太过美好,引来了其他城市的嫉妒,它们联合起来,用战火烧毁了黄金城。红龙逃了出来。他看着燃烧的故乡,流下了眼泪,在他的眼泪滴过的地方,土地干裂,再也长不出小麦来。他一直往西边逃,最后逃到了附近的山里。有人说他给山村带来了和平与丰收,他经过的地方,小麦都再也不会遭受虫蛀和冰雹;但也有人说他带来了灾祸,只要是他呆过的地方,瘟疫和饥荒如影随形……于是红龙害怕了,他找了个小山村,修了一幢小屋,在那之后,他就一直住在那个小村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妇人话音刚落,切斯曼便追问道:“那请问您知道那个小村子可能是哪里吗?”闻言,妇人笑了起来:“哎呀,您这问的……那只是个传说呀。”切斯曼挠了挠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仍然在组织语言。就在这个空档里,妇人先开了口:“这么说来,我看老爷您的角形状很特别呀。您不会是龙吧?”

    鸿蒙的第一个反应是转头看向切斯曼——果不其然,青年呆楞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赶紧微笑道:“夫人,可别挖苦我们家少爷了。他从小就得了这怪病,明明都是恶魔族,却不知道因为这双奇形怪状的角受了多少欺负……他就是太为此自卑,才把它们遮得这么严实,您看看,又是绷带又是帽子的,要我说,就根本不用在意这些,大大方方露出来给人看就是了……”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切斯曼使眼色,后者虽对他临场乱编的身世背景颇有意见,但也只能顺着话说下去:“你老是这么说,我都听厌了,毕竟当事人又不是你。”

    “两位关系可真好呀。”妇人笑了笑,开始喝她的白菜水。

    “我们必须去找那个人。最好现在就走。”

    “我倒觉得你最好先去洗个脸,切斯曼,陛下,琴王朝的希望——冷静冷静吧。这大晚上的,你还要走山路,哪怕是我都不一定能保你周全。何况你要去哪里?你连个目的地都没有,村口那老头倒是跟你说很可能在冈多拉山,但光是那一座山就有多少个村子?这还不考虑他是个老头,很可能已经老糊涂了。唉,把全村的老人问了个遍,最后也只得出个这么不着边际的结果,你现在可倒真像个民俗学家了……”

    切斯曼转过头来,看着他:“首先,你在背后对人的称呼是否太缺乏尊敬了一些?其次,你难道忘记我们决定要去马图乌斯时凭的是什么?——不错,关于迷途红龙的传说。那么你怎么就知道,你笔记本上的材料切实可靠,我问到的证词就是胡言乱语?万一他就是切斯科伦呢?万一我们就这样和他擦肩而过,你要怎么赔我?最后,哪怕他不是切斯科伦,我也要去找他,因为王有义务庇佑他的子民。”

    鸿蒙自知理亏,便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但你可万不能现在就出发,走夜路不会是个好选择的。我们最快也得明天清晨再走。如果你要一意孤行,”他摊开手,“那就自便,但我可不会跟着,更不会把你从猎人的陷阱、老虎的獠牙和悬崖下面救出来。”

    在一阵倔强的沉默之后,青年终于还是恢复了冷静:“……那就明天清晨。”

    “很好,陛下。”他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叫明事理。”

    当晚,切斯曼彻夜无眠。他的脑海里装满了那条红龙。在他那些无法抑制的幻想里,切斯科伦穿着麻布做的衣裤,手里拿着锄头,站在田间,切斯曼叫着他的名字向他奔去,他于是回过头来,锄头也掉在地上,而切斯曼则被他拥入怀中……鸿也许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挂着姑且算是欣慰的微笑。他想象着自己为兄长戴上金灿灿的冠冕,送他登上白金和琥珀铸就的王位,琴王朝的旗帜再次在摩尼戈尔的天空下扬起……他的理智不时告诉他:也许那不是切斯科伦,甚至也许那里根本就没有龙,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的想象还是如野马般疾驰,拉着他穿过从未如此短暂的黑夜。

    睡眠从来不是鸿蒙的刚需,但这次他度过了一个有些心事的夜晚。与切斯曼那些甜蜜的想象正相反,忧虑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并不真的认为切斯曼能找到那头红龙——但万一他找到了呢?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倘若那家伙是个皇亲国戚呢?倘若那家伙提防自己呢?倘若……倘若那真是切斯科伦呢?切斯曼倒是还会继续用他,他对此抱有信心,但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变数……他没有办法,整个夜晚都在一一清点可能发生的未来,再为每一种可能列出行动方案。以防万一,他或许还得编一个接近切斯曼的“真正理由”——不能说是为了那个灵魂,他太了解人心了:就算他们嘴里再怎么轻贱自己,一旦发现自己的生命被明码标价、虎视眈眈,依然会立即翻脸……他太懂他们。

    在山谷中的浓稠黑夜里,鸟儿的啼鸣也消失不见,只有从林缝里洒下的月光还在将这个小小的世界与大地相连。

    “这些老人家起得可真够早的。”

    “把说闲话的体力用来赶路如何?”

    清晨,告别了送行的妇人,两人再次踏上旅途。绕路去冈多拉山不算太远,但也会多出三四天的延宕。好消息是,在他们途径路上唯一一个城市时,酒馆里遇到的人告诉他们冈多拉山这个目的地确凿无误,正是当地传说里那个小村庄的所在。“谢天谢地,”鸿蒙一回旅馆就开始感叹,“我多久没感受过城市与文明的气息了!”“娇气。”切斯曼道。鸿蒙扑哧一声笑了:“我的天,看看这是谁在说我娇气?”切斯曼自知说不过他,不再继续话题。

    然而,等到他们到了山脚下,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山上可不只有一个村庄,他们无法进一步缩小范围,只好一个个找过去。然而,农户们给出的回答出奇地一致:“传说是有,但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红龙。”他们花了两天时间翻遍了整个山岗,没有得到一句不同的答案,切斯曼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逐渐低落下去。鸿蒙幸灾乐祸:“看吧,我都说了,不会有的,”但也不忘安慰一下他,“好啦,打起精神,还剩两个村子呢,我们今天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再去看看。万一呢?”切斯曼点了点头,鸿蒙看出这些话对他的心情无济于事,但管他呢,只要这小子还愿意动就行。于是他回过头去,继续前进。

    他们今天的落脚点位于山体北面的一个陡坡上。那是一个废村。它的位置极其偏僻,离最近的村庄都有几公里远。山坡高耸而险峻,秃岩如同刺出皮肤的骨骼一般狰狞地附在山体表面,草木也并不喜欢这个背阴处,因而连绿意也较其他地方缺失几分。只有苔藓对这里非常满意,攀附在缺乏修葺、几近颓圮的矮房上,为这片寂静再添上一份萧败之感。鸿蒙打算就这样找个稍微宜居些的空房将就一晚,但切斯曼似乎另有想法。“我想把这里的房子都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住户。”他还没放弃呢,鸿蒙想。“随便你,”他耸了耸肩,“但我可不会跟你去。”

    切斯曼不以为意,朝他看过一眼之后转身便走。趁着这个当儿,鸿蒙开始挑选今天的落脚点,这花了他大概半个钟头。放好行李,他动身去捡拾柴火,顺便找找附近的野菜和小动物,为今天的晚饭做准备,这时天就基本已经黑透了,等到他带着一捆树枝和两把野菜回来时,山上更是已经被完全的漆黑包围,伸手不见五指。但切斯曼还没回来。差不多该叫他回来了,再晚下去,外面就只会更加危险。鸿蒙点起火把,跨出那扇已经被风雨蚀去大半的木门,冲着除黑暗外空无一物的山野喊道:“切斯曼!”回音在山间响起,大概就在它响到第三声的那刻,黑暗里传来了青年的声音:“鸿?你来我这吧,马上就好了!”

    鸿蒙循着声音的指向,在火把的光亮下向其源头走去,不消多时就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坡顶上看见了青年人的身影。切斯曼发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他登上土坡,朝切斯曼努努嘴:“就这间了?”

    切斯曼点头。两人面前是一件土砖和茅草垒成的小屋,说是小屋,实际上恐怕叫做遮蔽还要更准确。看上去曾是窗户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大洞,周围堆积着残砖碎土的四壁甚至高低不尽相同,房顶斜歪着搭在上面,用于铺盖的茅草稀稀落落,从空缺得最严重的地方露出木头做的骨架来。就算在这破败的空村之中,这房子也无疑是条件最差的几幢之一,然而,也就是从这间房子里,竟透出村中唯一的灯火来。那灯火从正门处是不易看出的,需得绕到屋子侧面,才能从那扇已经不成样子的窗户里隐约看到一点亮光。

    鸿蒙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敲门——那或许还能叫个门吧,鸿蒙怀疑但凡他多用一分力,这块木板就会轰然倒塌。没人应答。于是他干脆推门而入。进去的那一刻,他先是闻到灰尘味,紧接着,一股透露出破败与死灭气息的枯朽味道便扑面而来。他很熟悉这种味道:这就是那些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人吗?”他同时抬高音量和火把,顺便借着火光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空荡。几乎没有多少东西,但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上都能看出生活的痕迹,光线是从里屋传来的,那昏暗的橘黄色灯光应当出自一盏老旧的魔石灯。也就是在这时,那灯光里传出了应答声:

    “谁?”

    苍老、无力。他们几乎能想象出声音主人的模样。鸿蒙回头冲切斯曼望了一眼,对方朝他点点头,于是他向那间屋子走去。

    “请您不要紧张。我们是路过的旅行者,有些事想找个当地人打听打听……”

    随着步伐的移动,陌生人的真容终于伴随着光亮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那确实是个老者,也确实点的是一盏旧魔石灯。他坐在床边,身前点着火炉,整个身子都裹在一条藏青色的斗篷里,只有双手还露在外面,它们如柴禾般干皱而枯槁,甚至让人怀疑里面是否还流着血。鸿蒙注意到房间的角落堆着许多陶器,另有一根拐杖放在床头。斗篷的帽子盖在老人头上,带着两处不自然的凸起,鸿蒙将它们与当地种族的身体特征一一比对,但没有合理的结果。帽檐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睛,因此难以判断他的表情。

    “……你们要问什么?”

    鸿蒙没有说话,只是退到一边。切斯曼走上前来,他掀开兜帽,作为一种礼节的表现,那双仍被绷带掩盖着的龙角也就与他的面容一起暴露在了空气里。他正要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老者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瘫坐在他们身前。而鸿蒙也就注意到他缺了一条腿。老人的五官自帽檐下浮现出来——他面容枯瘦,长着黑斑的皮肤是灰黄色的;此刻,他的眼瞳在震悚中颤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只是发出颤抖的元音。两人都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吃了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见老者缓缓举起颤抖的手,再将它们平置于地,他的双腿并在一起,膝盖顶在地上,身子渐渐向前倾来——切斯曼这才看明白他在干什么:他在朝自己下跪。

    他的声音如泣血般悲痛、喑哑,而又铿锵:

    “……陛下!”

    一道惊雷击中了切斯曼。

    他看着老人,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了他,将他包围、裹挟,最终卷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他不敢置信,甚至开始考虑这是一场误会的可能性,但身体还是迅速弯下腰去,扶起老者的双手:“先生,您叫我什么?”他的声音与其形容成不解、激动或是惊讶,不如说是恐惧。

    “陛下!”老者用古摩尼戈尔语再次唤道,“我不会认错的,您一定就是他……是切斯曼陛下!”这一次,他的声音坚定异常。

    这句话终于为他宣判了这一切的真实。他是不是在说我的家乡话?他是马戈亚人吗?他和我一样?他知道我经历的那一切吗?他是……年轻的王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可他该怎样说呢?该怎样问呢?你是古摩尼戈尔的遗民吗?你是马戈亚人吗?你是母亲的子民吗?你是……你是……“……你是龙吗?”

    他几乎是捏着老者的肩膀。

    老者沉默了,哽咽声从他发皱的脖颈后传出。他抬起手,慢慢取下兜帽——一双只剩根部的龙角出现在切斯曼的眼前。

    切斯曼·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摩尼戈尔文案库已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