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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中人的呓语(删减版)

    来聊聊切斯曼·琴这个男人吧。

    我们的故事应当从哪里说起呢?仔细想想,倘若这之后将要发生什么,那么一切的开端都应该归结到红龙几个月前的苏醒。但那太俗套了。聊聊那名长耳朵的少女吧?然而这又显得太刻意。况且最关键的是,关于自他醒来之后的故事,无论是切斯曼·琴还是诸位观众,都已经品鉴得足够仔细了。还缺少什么?仔细想想?对了:一个前传。任何后果都要有它的前因,任何故事都要有它的背景,在诸君年少时的床头,母亲低语着陈腐天真的俗谈时,不也会在最开头事先声明上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吗?啊,对了,诸位应该都有母亲吧?毕竟就连玛利埃·恩多立的母亲,也是在女儿尚幼时给她念过童话的。

    那么,不妨聊聊这之前的故事吧。聊聊那些不时浮现在青年的脑海中,夺走他安眠权利的梦魇;聊聊切斯曼·琴第一次的、也本该是唯一一次的人生。

    切斯曼·琴曾拥有与他身份十分相符的人生。遍览无数条曾诞生又消亡的王族血脉,切斯曼·琴的生命历程属于较为符合常规,甚至称得上“标准”的那一种。柯亚莉·琴的末子,从出生起就被光辉和祝福围绕,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高标准,但又因同为最高标准的帝王教育而所幸没被养成怙恩恃宠的公子哥儿。于是一个长得足够漂亮、性格不坏、能力相当的王家子弟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想想吧!最骄横的亲王和贵族也会单膝跪下亲吻他长袍上的金边,他们的爱女与姊妹悄悄折下的蔷薇亦是为送往他的桌前;全国最好的老师手把手地指导他的每一个动作,于是人们说在他的剑锋下马戈利亚斯的细雪也会被斩碎,他的礼法仪节精确到落座时鞋跟和地面所成的角度,他的言谈吐字随时可供各大启蒙学校用作语文教学。即使总有人走在他前面,他怎么也都不会是最差的那一个。

    但相应的,他同样有属于王族的那份忧虑。不知各位认不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即王家的戒尺打在身上更疼。那疼痛不是因为戒尺的材料工艺相比起来更加金贵,而是因为上面附加了视线的重量。无数的视线——来自宗亲、贵族、公家、百姓,还有那威严不可一世的当今圣主,赐予自己血肉的人,最后乃至自己。试问如果这无数的视线都期盼着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哪怕并不将它们当回事,你的心也是否会沉重些许?更何况切斯曼·琴无疑是个把这些视线看在眼里的人。他是个好孩子,是个优等生,对自己应该以一位明君作为目标这件事抱有死心塌地的认同,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各种矛盾和解——不同的视线看见不同的“明君”。贵戚权门想要个听话的傀儡,平民百姓想要个仁慈的神明,而至于权杖的真正主人,大多数时候都想要个不碍自己事的传承机器,能将权杖继续紧握。显然,皇家图书馆里的“明君”总是既和这三者矛盾又由这三者组成,在这之前此三者时不时也会自相矛盾。这可能也起到某种筛选作用吧?毕竟书呆子当不好国王。切斯曼·琴是个好孩子,他太过年轻,受书本太多熏陶,以至于没有意识到,闪闪发亮的金冠总是用血污擦洗。所以他的王子生涯怎么能幸福呢?他想当个明君,但从没觉得自己能配得上这一称谓。

    更别提,他的性格似乎只是“不坏”,并不能称得上“好”。治国之道带给他的痛苦更多存在于坐上王位之后,在那之前,他那种在名门闺秀间不乏受众的忧郁气质,更多来自于他在压抑自我上做出的努力。除了一些埋藏在普遍人性深处的恶习外,还有独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很难说他当时有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这个男人似乎颇为擅长自我欺骗。

    他只同切斯科伦·琴商量过这个问题,这还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当然,他不会傻到把话说得太直接、太敞亮。谈话的地点选在王宫后面的花园深处,就在那个承载了他们兄弟二人许多回忆的石亭里,圆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四周没有仆役,只有日光在杯中映出的白粼在静静波荡。表面上看来这不过只是一场普通的下午茶,或者实质也本该如此?他没有用最简单也最贴合实际的那种说法,只是先谈起上次外出打猎的事。切斯科伦听着也显得很高兴,以为自己的弟弟总算学会放松,开始培养出一些开朗外向的爱好,于是同他聊起自己几年前怎么独自以人型杀死三匹野狼,继而谈起怎么剥下花鹿和青角鹿的皮,很快又说到上次外出时那只美丽的、侥幸从他箭下逃脱的白兔……是、是,切斯曼边听边点头,起初还带着怯意的微笑在他脸上慢慢扩大。他附和时开始提起自己怎样享受那些胜利的果实,进而讲述怎样享受处理猎物,怎样放血,甚至是把手掌伸进腹腔深处时感受到的那股温热——说到这里,他又提起兄长刚刚聊到的两个鹿种,因为它们的皮都是出了名的难剥。也就是在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兄长的表情变化,识相地闭上了嘴,甚至还没来得及吐出最后那个“剥”字。

    切斯科伦的表情又从诧愕慢慢变回宽容的微笑,也是,未曾事先知会就不带侍从前来,还特意指定要在花园中谈话,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想念兄长呢。他抚上胞弟的肩头,沉着冷静地告诉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事,龙族都会有这样的内心冲动,但能够依靠教育来抑制自己的本能是智慧生物的长处,他相信切斯曼可以做到……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话。而我们的小切斯曼自然是低下了头,从这一刻开始坚信自己背负了某种天生的罪孽,永远都不会是做王的料了。

    综上所述,切斯曼·琴曾拥有与他身份无比相符的人生,那种天真、单纯,仿佛一定会死于某场政治斗争里的皇子该有的人生。但他不同于那些死人的一点就在于,他还活着。想来,当初以为切斯科伦·琴会在王位之争中胜出时那颗心有多安,意识到自己将登王位时就该有多乱吧。更别提三百年后钻出土里,发现一生仰望的母亲宁可赴死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切斯曼·琴自己恐怕就是最不敢相信这一切的人,但他确实活下去了,还活得挺好。他的双脚如今正站在摩尼戈尔的山峰上,握过金银、绸缎、佩剑和人头的那双手捧着缺了一角的瓷碗,正小心翼翼地将其送至一个年迈且残疾的平民嘴边。

    法伯罗斯·魏尔兹似乎还是对自己的僭越有所认识:“劳您费心了,陛下。唉……都是这身子太不中用,居然还要陛下您来照料。”相比之下切斯曼的回答就有意思得多:“不会的!怎么会呢?您别这么说。本来,国民的幸福正是我应该保护的东西。”听听!多么中听,多么光明磊落的话啊。他还倒着急给自己的臣民当起律师来了。

    “是啊……我真高兴,还能听您称我为国民。”法伯罗斯没再多说,切斯曼的头也随着前者的声响一起低了下去。“是啊,如果没有那些人,你们都会……我本来该……”旧王喃喃自语道。他甚至还要别人来安慰哩。“陛下,别这么说,”老人告诉他,“这不是您的过错,您尽力了。这都是那些入侵者,那些可恨的恶灵……”

    真高兴能听到他这么说,也真高兴能看见切斯曼·琴的瞳孔在这时出现一些振荡。就是要这样才好,继续思考,然后想想那些火焰,那些拿着枪走在你的土地上的人……然后想到火焰熄灭后的平原,想到那些移居到这片土地上,将它变得面目全非的人……是他们毁了你的家。不过,他现在倒没空想这个了。他还要继续给王国的好公民喂饭呢。多亏了这半个多月,切斯曼的厨艺倒是大有长进了。

    吃完饭,他问法伯罗斯可否有什么心愿想实现。你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对方起先惊讶,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奴才的本能到底是刻在骨子里,但主家赏给你的东西又有什么不拿的道理呢?于是他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再没有什么大的心愿了,但确实还是想再下山一趟,就那么一次就好,他还想再去镇子里看看,去见见那些搬到那的孩子们——其中有些人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哩。我们陛下听得动容极了,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这个请求。多有趣啊,他现在对自己同族的平民无微不至,以往掌权时出门巡访,却连伸手和路边迎接的人群握上两握的习惯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里,切斯曼开始着手将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他打包好东西,带上了钱,收拾好了法伯罗斯的家,甚至翻新了对方的拐杖——当然是在老人家的指导下。然后,他背起法伯罗斯·魏尔兹,走上了通往山脚的道路。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愚行,一项壮举:他自己对山间行走都不算熟悉,现在还要背一个缺条腿的老头下山;他们两人都是需要避人耳目的家伙,却还打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镇这种聚居区——要知道,在他自己的旅途里,那个贴身保镖可每次都是刚到城镇就匆匆把他塞进旅馆,然后自己去购置物资的。诚然,他不是没考虑到这些问题,也做好或者认为自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但窃以为上述种种举措并没能让这个行为变得聪明些,反而还显得更愚蠢了。他做出这种蠢事,甚至只是为了让自己身为王的形象看上去稍微光鲜一点,为了他心中那个闪亮的、一文不值的、迟早会被他抛弃的信念!——天啊!

    但不管怎么样,可能是因为他那些聊胜于无的准备竟切实起到了作用,也可能因为这里的山都是海绵做的、而人都是一群蠢蛋,或者更可能是因为纯粹的运气,这场短途旅行看上去获得了成功。两人顺利到达了山下,法伯罗斯拜访了几户家庭,他们喝茶、聊天,留这个什么用也没有的老头和来历不明的青年过夜,还说他们当时怎样想把法伯罗斯也带离村庄,但他拒绝了,出于他高洁的品行……最后给他们做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就这样地过了几天。只剩下顺利返程,旅途就大功告成了——这也是为什么要说“看上去”获得了成功。

    在切斯曼·琴的悠闲徒步假期里,山贼并不能算一出很新奇的游乐项目。只要人没有太多,高大的鬼族男子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他手腕上的镯子,光用拳头就能叫他们知道谁不能招惹;而切斯曼出于某种自尊,也会用他的长剑解决掉那么几个边角料——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没有带着法伯罗斯·魏尔兹了。来者是两个恶魔族,出现在上山的大路上,手里用的都是冷兵器,架势也松松垮垮,比起常年吃这碗饭的家伙,二人更像是因生活所迫而出来进行掠夺的新手。这对切斯曼来说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敌人,但背上的老人甫一看见对方头顶那双黑得发亮的角,还有细长的尖尾,便从喉咙底边扯出嘶哑的号叫声,同时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怎么回事?那老头吓破胆了!”尾巴更长的那一个冲他的同伴说。后者则借机施以威吓:“年轻人,替老人家着想点,现在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还能饶你们一命。”

    切斯曼根本没理他们。他知道如果真打起来,他完全可以把活行李放在地上,自己在两分钟内解决战斗:一头上过战场、剑技优秀的龙与两个架都不一定打过几场的恶魔族是没有可比性的。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安抚好法伯罗斯:老人此时瞪大了眼睛,额头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不成意的喊叫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掉出来。他仿佛变成了个婴儿,拼命向前伸出手去,拉扯切斯曼身上的织物,这期间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停止抽搐,涎液顺着他沟壑累累的嘴角径直流下。切斯曼试着安抚他,但毕竟对此情此景毫无经验,完全不知该怎样开口。要是鸿在这就好了,他竟绝望地想。土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向他们靠过来,把刀架在青年人的脖子上,刀尖朝着吓坏的老头。这把刀没有立即斩断切斯曼·琴的脖颈,却无疑斩断了法伯罗斯·魏尔兹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大叫一声,裤裆里渗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我操,这老头吓尿了!”

    在恶魔的笑声传入他双耳的那一瞬间,切斯曼·琴陡然清醒过来。自法伯罗斯·魏尔兹的第一声尖叫开始,那股与惊慌、担忧一起填满他胸腔的无名焦躁终于揭晓了真身——愤怒。现在它在弱小外族架在项前的刀下、在老人身下湿润的泥土里、在聒噪的大笑中……亦是在三百年前燃烧的火焰中、在家园变成的废墟上、在如今历史书一句话带过的成千上万尸体里迅速膨胀,吞噬了所有其他情绪,并冲破切斯曼·琴的肉身。接下来它长出血红的皮肤,长出坚实的鳞片,长出毒蛇的双眼、狮虎的指爪、巨鳄的齿喙和泛着亮光的双角。

    它仍不餍足,仍然寻求吞食。

    于是轮到那个发笑的人裤裆湿润了。他的同伴,刚刚还好好地站在那里,转眼间就像块饼干那样被叼到了半空中,亮闪闪的尖牙扎穿他的整个腰腹位置。他发出第一声尖叫,但声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叫出了第二声,这是红龙从他的身体里拔出了下齿。第三声尖叫是牙齿又扎了回去,这次是刺进他的脊背,接着红龙低下头,用前爪把他的猎物按在地上。不再有第四声尖叫了。现在空气中能听见骨骼碎裂且相互碰撞的声音。很不幸,当这个家伙想起该怎么跑步时,红龙已经发出吞咽的声音了。

    切斯曼并没能给自己留多少时间去悔恨,因为他把照料病人视作第一要务。第二天早晨,法伯罗斯才勉强恢复神志,可以正常地进食、喝水。但他依旧浑身颤抖,还发起高烧,连床也下不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切斯曼·琴极尽所能地照顾他的子民,作为一个生命中只受过别人照顾的家伙,他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极限。但法伯罗斯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转。他很快就死了。死前他躺在床上,握着国王的手,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说:“陛下,我多希望,我多希望您能把那些人,赶出我们的家乡……”他留下一个多好的诅咒啊。

    当天晚上切斯曼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普通的梦境,基本只是把一些记忆打乱重组,然后进行回放。都是关于法伯罗斯·魏尔兹的:先是遍历切斯曼所未曾经历过的、更古老的马戈亚,来自年长者与他分享的童年;又或者是为其擦洗身体时看见的那些伤痕,当时他不敢问,只在心里默默分辨箭伤、刀伤和法术攻击,现在这些伤也跟着出现在他身上;接着他做出一个漂亮的陶瓷花瓶,陶艺是老人教给他的,在现实里他与此道完全无缘,做得歪歪扭扭,但法伯罗斯还是会像任何一个溺爱孙辈的慈祥老头那样不吝赞美……在这许多碎片中,最清晰的是一个正午时分的画面。切斯曼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叫嚷,他冲向声音的源头,发现法伯罗斯倒在地上,拐杖躺在手边。他吓坏了,弯腰时差点没跪在地上。

    “您怎么了?”他问,“是拐杖出了问题么?要不要我给您换一个?”

    “啊,不,劳陛下费心了,不是这样的。”法伯罗斯看着倒乐呵。他被切斯曼扶起来,一只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另一只手腾出来,指了指旁边的草地。切斯曼跟着看过去,那里除了枯草和一朵野花,什么也没有。于是他不解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那朵花。”法伯罗斯说,“我不想把它压到了。可没有多少花能挺过这里的冬天。”

    如果这个梦在这里停下的话,那还能算个美梦。然而可惜的是,切斯曼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甚至不是龙族。火焰,又是火焰。以及黑压压的影子,两个人,又变成无数人,海洋一般铺天盖地,长着尖利的黑角和细长的尾巴,生着两颗长长的犬齿,朝他涌过来。多好的梦,现在该给他一把剑了。

    如今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他的理念似乎出现了一些动摇。年轻人总是要经历一些自我怀疑的时刻,这很平常,好在他心中也有更加坚定了的那部分——拿起剑!拿起剑!拿起剑!他迫切地需要看到如今王座上的那些人流血,但究竟是为谁,他自己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来确认。

    但说到底,他最开始甚至还纠结于是否要夺回王位!能有今天这样大的进步,还得先感谢玛利埃·恩多立。当然,他一路走来,见了不少睡醒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的“苦难”——这意思是,这些所谓“苦难”哪怕不在当今,而是在他的风光王朝,亦称不上离奇,但也算是把我们的红青蛙捞出王宫这口井了。不过,只是看到悲剧中的一幕侧写,和亲眼看见一个活人死在面前,体验还是不同的。所以让我们感谢玛利埃·恩多立吧,恐怕自她之后,切斯曼·琴才开始打心底里考虑要不要把现在的统治者从高椅上拽下来,换一个能给人民以更多幸福的人上去——他心底某处恐怕还是有着极高的自视,以至于认为自己可以胜任这一角色。

    这个时候,他已经站在道路的分岔处,只需从背后轻轻一推,就可以迫使他往那路上狂奔。譬如说,你可以小小地提醒一下,那个叫“鸿”的家伙背叛他的可能性。于是他慌张了,他不一定真的下定决心干回本职,但无论选哪条路,首先得保证自己不能死——可他恰好保证不了。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让他的好部下暂时出不了手的筹码,决心归隐田园的切斯曼·琴显然没有,但将成为王的切斯曼·琴倒是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未来——好在那鬼差也是个天真的主。

    于是我们第二位要感谢的就是法伯罗斯·魏尔兹了。虽然他相反于玛利埃·恩多立,给切斯曼·琴的信念加入了更多摇摆不定的因素,但这未尝不是好事。他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自己与这片土地如今的住民到底是什么关系。切斯曼啊切斯曼,切斯曼·琴,你为什么要想着拯救他们呢?你为什么要为这些人都幸福奔走呢?在三百年前,不正是这些人的祖先夺走了你的亲人、你的家园、你的一切吗?他们的苦难难道不是自作自受——你难道不该恨他们吗?

    而倘若你恨他们……相信我,作为燃料,仇恨比爱要好用得多。

    ……噢,请稍等,我们的陛下就要驾到了。他是个怕羞的家伙,我说了这么多,可能就要来找我算账哩。我得换好漂亮衣裳再去见他。

    “您来了,亲爱的陛下,我们可怜又可歌可泣的陛下——请原谅我现在才向您致哀。对法伯罗斯·魏尔兹的事,连同您的母亲和兄长,以及整个马戈亚的遭遇,我不得不深表遗憾——为了更好地辅佐您,我最近一直在试图了解您的过往。那么,陛下,您怎么想呢?何不化悲痛为力量,把家园上那些可恨的魔鬼佬和兔耳佬全部清理干净?”

    “你……你在偷看我的记忆?我这几天的头疼莫非也是你干的好事?”

    “哎呀,陛下,您怎么能这样冤枉我呢。它们频繁地出现在您的脑海里,也就相当于出现在我的住所。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总不能闭着眼睛过日子吧?”

    “你——”切斯曼·琴抓住少女的衣领,强迫它与自己对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向您做过自我介绍了,我是疫病。”“少女”并不生畏,反而捧起他的双颊,它脸上又露出那种没有笑意的笑容,“这可不行啊,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您得更加机敏才行。为什么不看看我的脸呢?看着这名少女的脸,您难道没有想起什么吗?”

    “你……”切斯曼松开它的领子,后退几步,“你说你是疫病……那个村子、那是你一手造成的?”

    疫病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一个稍微有了些笑意,但仍冰冷得过分的微笑,然后低头、屈膝,将它的裙摆提向两侧。这景象对切斯曼来说可能有点荒谬了,一场屠杀的现行犯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用一个优雅得可怕的提裙礼认领所有罪行的归属,同时也就是这个“人”,此前宣告要做自己的仆从。但这其实又有什么荒谬的呢,亲爱的陛下——有一天疫病会这样对他说——您不也是另一场屠杀的现行犯么?那些高山族人、恶魔族人的命难道就不由你来偿么?互相屠杀莫非就不叫屠杀?你们本就注定世世代代缠绕着罪孽和仇恨的,放下那些可怜而不必要的矜悯吧,然后作为一个合格的王,把剑指向该指的人。

    “……你……你不是任何一个种族,也不是和鸿一样的家伙。”他话里的情绪几近恐惧,“你根本不是人。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切斯曼面前,“疫病”露出它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我是神明。”

    【摩尼戈尔文案库已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