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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郭家次女

    馨柳院偏翠胜红,楼中绸缎幔曳生姿,楼阁上的姑娘们纤细如柳,婀娜娉婷。

    凌妈妈一身丰腴,重重地摇着手里的红色团扇,似是这爽朗秋日里跃动翻飞的一团火,摇曳恼人。

    温如珂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一口没喝,又轻轻放下。

    凌妈妈瞧着满院楼里如同清剿乱七八糟的场面眼里也冒火,转头不屑的上下瞥点打量着这位还不如家雀肉多的知府大人——好歹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儿,她不敢太得罪,可又看着满屋狼藉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嘴角一抽抽,翻着眼睛,不吭声了。

    红楼艳馆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儿,温如珂对自己这幅看起来就不怎么凶悍的外表心知肚明。况且温如珂带着一众捕快毫无规矩突然造访,酒客一哄而散不予分文,势必要害得馨柳院生意难做些日子——照着涵翠楼散伙之后馨柳院每日的进账来看,凌妈妈这脸色已经不算太难看了。

    温如珂哭笑不得地瞧着凌妈妈背后那一溜儿五大三粗虎视眈眈的护院,再一瞥自己身后高矮胖瘦梗着脖子的几个小捕快,忽然分外想念那个戳在那儿就是一杆令旗的宋捕头。

    宋铮见着熟人倒是笑么滋儿的,但虎着脸其实挺骇人。

    众所周知,在府衙里,宋捕头和知府大人的主从关系偶尔微妙得很,尤其在饭堂,以下犯上司空见惯,时不时地就能瞧见宋铮拎着温如珂耳朵逼他吃饭的景儿。

    然出了衙门这扇漆红的大门,宋铮绝对是毫无犹疑的听从温如珂的吩咐,知府大人指哪儿打哪儿,说啥是啥。

    敢当着他的面儿给温如珂使脸色,这几个护院怕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

    温如珂稍稍惆怅了一下。

    可惜这会儿宋铮有别的公务在身,没人帮他壮胆。

    温如珂握拳轻咳了一声,面子上勉勉强强摆出几分歉意,权当是给彼此一个台阶,“凌妈妈,云思姑娘当真不在馨柳院吗?事关重大,还望凌妈妈体谅本官的难处。”

    温如珂说着话还小小地揖了一礼,十足地给了她馨柳院的面子。凌妈妈开门迎客这么些年,自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再僵下去吃苦头的只能是她的馨柳院。

    凌妈妈干巴巴地陪笑,几乎半跪着回礼,“大人可是折煞我了……这云思姑娘都不见了好些日子了,我这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消息,哪儿敢瞒骗大人不是?”

    温如珂淡淡地往楼阁上偷看的那几位姑娘的方向掠了一眼。

    站在围栏前的姑娘们花枝乱颤地挥了挥手帕。

    躲在柱子后面的姑娘又缩了缩脑袋。

    温如珂视线一顿,转而轻轻一笑,垂眸瞬时却冷下神色,“既然人不见了数日,为何不报官?”

    “一个不知来路没有去处的死丫头,哪儿用得着劳烦知府大人操心不是,我这差使刘护院随便找找也便罢了……”凌妈妈僵硬地哼笑了两声,牙根儿咬得“吱嘎”作响。

    “这死丫头……枉费我一片苦心,花了那么多银子请教坊的先生教她弹琴跳舞,竟然一声不吭地跑了——最好别死在外面,让我抓住她,有她好受的……”

    凌妈妈咬牙切齿了一番,抬眼瞧见温如珂脸色不善,却并未多言,心里一阵敲锣打鼓,拿着手绢在鲜红的唇上点了点,尴尬地笑出声,“瞧我这话说的,有大人在这儿,哪儿轮得到我造次啊,该打该打……大人您说,是不是云思这臭丫头惹了什么祸,若是被我逮着她,我一定马不停蹄地押着她就送到衙门去!”

    温如珂冷哼了一声,开口不咸不淡。

    “凌妈妈还真是通情达理。”

    温如珂说着,视线在这楼中逡巡一遭,淡淡一笑,“既然事情凌妈妈都知道了,那本官也就不再打扰,还望您……多多保重,好自为之。”

    宋铮实打实的在街巷里跑了一天。

    他前脚迈进府衙大门,后脚就抢了偷偷从饭堂拿蒸饼出来的赵捕快胳肢窝底下夹着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又塞回去,抹了抹嘴,盯着赵捕快手里的蒸饼问,“大人呢?这……刚出锅的吧?”

    赵捕快龇牙一乐,索性把蒸饼塞进宋铮嘴里,“得得得,你吃吧,跑了一天,我等会儿再去偷一块。大人让你查的有眉目了?”

    自打山上陷阱女尸张榜无果之后,温如珂便差使宋铮带人逐门逐户地排查各家,询问家中是否有离奇失踪或近日离开失了音讯的女眷,辗转问了几日,总算是找到丢了闺女却未报案的人家——方才带着府上的伺候小姐的老妈子去认了认,总算是赶在尸体还有人模样之前,把这姑娘的来路弄了个清楚明白。

    宋铮几口噎完了蒸饼,砸了砸胸口,打了个嗝,“已经带人去认了,这不赶回来跟大人说一声……大人又猫房间里啃手抠书呢?”

    赵捕快一乐,点头,“反正在他屋里呆着呢,没出来过。”

    温知府看书的时候可不是寻常读书人那副端端正正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没什么一派儒雅书生的架势。温如珂一般看书好盘腿儿,整个人耗子似的在太师椅上缩成一团,若要提笔写字倒还好,不写字的时候嘴里总要咬点儿什么——宋铮为此特意在他书桌上备着磨牙的糕饼水果,但也不知是那手指头是世间美味还是怎的,啃手仍然是他看书时磨牙的首选,瓜果都放得长了毛。

    赵捕快拍了拍宋铮的肩膀,“你可去瞧瞧吧,咱大人在馨柳院被那老鸨甩脸色了,回来的时候忿忿着呢。”

    宋铮一怔,撂下水壶就往温如珂那儿跑,推门进去“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吓得正在啃手翻书的温如珂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直接掀过去。

    温如珂稳当坐好,挑了下手指,“出去,敲门。”

    宋铮理亏,老老实实退出门外,半阖上门,规规矩矩地敲了两下。

    “大人。”

    “大人,我进来了啊?”

    “温大人?”

    “嘿……”

    宋铮一咧嘴。得,这是找茬儿报复他呢。

    “启禀大人,宋铮有要事禀报。”

    温如珂噗嗤一乐,正了正神色,“宋捕头啊?进来吧。”

    宋铮有时候拿这个在他面前毫无知府官威的温如珂挺无奈。

    年轻,半大小子,偶尔皮一下无可厚非,但他试探了几次之后巧妙的摸清了宋铮脾气不受控制的边缘,然后在这个边缘架上了知府的架子。

    但凡招惹得宋铮要撂挑子不干,温如珂一见失控,当即收敛,然后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态度。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大了那么多。

    温如珂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跑了一天,可是有什么收获?”

    宋铮看他温顺的笑就没脾气了,倒了杯茶走到书桌前站定,“那个死在陷阱里的姑娘,找到她的家人了,也已经带去义庄认尸,身份确认无误。”

    温如珂微微动了动眉梢,“是谁家的姑娘?”

    宋铮道,“城西郭家二小姐郭昔。郭老爷妾室所生,已经失踪了三个月有余。”

    温如珂不解,“好好的姑娘家,为何失踪了这么久却不报案?”

    宋铮挠了挠脑袋,“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

    郭家在城西做古董生意,家底殷实。去年大小姐出嫁西北,今年年初捎信回来,说替妹妹寻了门不错的亲事,不日便会有媒人带着彩礼前去。

    原本是准备欢欢喜喜地嫁闺女,谁知媒人抵达当日,郭家二小姐却突然晕倒在地,叫了大夫来瞧,竟是有了身孕。

    理应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却闹出个已经萌芽生长的孽种,媒人拍板亲事告吹,郭家老爷夫人觉得丢脸,苛责问询孩子的父亲未果,便让丫鬟熬了堕胎的汤药,给她灌进了肚子里。

    “好好的一个姑娘,没了孩子之后便时疯时醒,总说着即便没了名分也要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但郭家老爷夫人哪儿能让她胡闹,便找了几个家丁看着她,不让她出院门半步。”宋铮见温如珂皱起眉头,也跟着感慨地叹了口气,“如此安稳了月余,家中的看守也松懈了下来,据说可能是郭昔趁夜,从狗洞里钻了出去,自此之后,便没了踪影。她家中人觉得郭昔此事有辱门楣,便以她重病为由,遮掩了下来,直至今日。方才郭昔的老妈子去义庄认尸,确认无疑。”

    温如珂顿了片刻,“她家人可有什么说法?”

    “说法托词倒是没有,虽然还算配合,只不过……”宋铮觉得难以置信,“她家人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死活。还跟我说,所有需要查的事情,随便问问下人便是了,不必再麻烦老爷夫人和小少爷,小少爷尚且年幼,若是知道家里死了人,怪忌讳的。这郭家人也是够混蛋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

    “庶出,还是女儿,在他们眼里八成就是个换取嫁妆的物件……根本无须在意。家中有一子继承门楣,那女儿的清白死活哪儿比得上儿子长大成人来得重要……”

    温如珂冷笑,摇头不再说话,垂眸搭在书本上,余光却见宋铮抱着果盘吃个不停,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宋铮不慌不忙地吐了一小把葡萄籽。

    “刚才我听说,馨柳院里有人让咱们温大人难堪?”

    温如珂一怔。堂堂知府大人在馨柳院碰了一鼻子灰,这事儿着实有些丢人,“嗨,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大人你是要在广宁府立威的,有人骑在你头上那还得了?”宋铮直接把小鸡崽儿似的温如珂从太师椅上拎起来,“走,带你撒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