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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信宫中,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坐在主座之上,庄严大气,平淡中透露无限威严,身着淡青色锦服,颜色淡雅却高贵。老人右侧坐着一个男子,男子三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一身黑色华服,面容白皙,脸上淡然无波动,可却双眼透出一股狠辣的杀气。在男子对面是一个高贵妇人,远远望去三十多岁的模样,可仔细观看却能察觉到妇人脸上竭尽所能掩盖的衰老痕迹,妇人同样身着华贵的衣饰,只是颜色偏向于重。女子拿起一杯茶饮下,举止间都在刻意压制身上的戾气,可这却也如容颜一样,纵使力尽所能,可该来的总会来,该露的总会露。

    那女子是朝中令不少人折服的大长公主-刘嫖,刘嫖性格刚烈,处事果断,又既有手段,颇有当年吕氏之风。对面的男子则正是朝中位高权重的梁王刘武,是太后旧人之子,待如亲生一般,十余年前七国叛乱,刘武率兵镇守梁国(刘邦在位时大封天下刘氏诸王,因而汉代郡国制度与郡县制度并存),挡住了叛军西进的道路,为平叛立有大功而被封九大王之一的梁王。

    他此刻见对面的公主饮茶,忍不住接着话茬,继续讲道:“母后,儿臣以为还是应该下旨令江都王刘非进京,以防不测。”对面的刘嫖咽下口中的水,放下杯盏呵斥道:“陛下只是病体沉重,你这就要防备不测了?就算陛下真的有个好歹,也该是子承父业,立太子刘彻,当务之急还是召令各地官员,寻彻儿才对!”对面的梁王一声冷笑,嘲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那么多大事等得起吗?再说,北方匈奴也在虎视眈眈...真乃妇人之见!”对面的公主闻言一笑,道:“我是妇人不假,那你的办法呢?天下刘姓甚多,单单请一个刘非是为何呢?”梁王昂起头,回答道:“自然是因为刘非有勇有谋,在皇族中谁比得过他攻破七国叛军国都的功劳大。皇兄也曾夸赞非儿真虎子!如此英才,实乃不二人选。”刘嫖瞟了一眼,以口舌反讥讽他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和非儿同时守梁国,积攒下的感情呢!若如此说,你梁王功劳也不小,年纪够稳重,在朝中有权有势,您坐储君我看更合适呢!”刘嫖说完又说道:“对了,就算你略有失策,你还有梁园替你把关,料无妨碍。”

    那时梁王曾修筑一座庭园,号称天下第一园,取名梁园,意于效仿古人,网络三千门客,为己所用。园林落成三年后,窦太后一日当众告诫刘武,梁园可用,天下第一莫提了。刘武本以为母后是告诫自己莫要张扬,回府后才听门客解释道:梁园为名,天下第一园则是抛砖引玉,为实,太后当众告诫,是为了告诉刘武梁园有名无实。那时起,便流传出梁王眼高于顶的人设,此时刘嫖拿来讥讽刘武也算恰逢其时。

    刘武见她旧事重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站起来嚷道:“你说我推举非儿是结党,那你举荐彻儿又待怎讲?”那时长安城人尽皆知皇后之子彻七岁便对表姐说道若得娇儿愿以金屋藏之。后来刘彻在刘嫖支持下登上太子大位,人们才知道这只是一场复杂的交易罢了。

    刘嫖听刘武言语间就要提起自己的心思,不由得拍案而起。只是未等刘嫖出言,主座之上的太后窦氏漪房先出言劝道:“够了!你们两人也都身居高位,难道要在我这长信宫中动上手吗?”看二人还是怒气不止,窦漪房一改温和,严厉的语气说道:“韩信被吕雉赐死在未央宫,我这长信宫也不是不能见红!”二人闻言一惊,各自收回怒气不言。

    见二人不言,窦漪房这才换上慈祥面容,开口说道:“你二人都是为国着想,只是,馆陶所虑乃礼法,庶子继承于礼不符。武儿所说的,也在情理,只是单单以才便继承大统怕朝臣不服。你二人所虑都无私心,为国为民,母后我甚是欣慰,日后只是记得不许在因意见相左而起争执。”

    刘嫖听窦漪房调和,也不敢有什么意见,等窦漪房说完,才开口问道:“那依母后之见,现在该当如何?”梁王这时也侧头打算听听窦漪房的意见。窦漪房这时见这个女儿虽然慑于自己,可还是这般心思,叹了口气,说道:“你二人随我一同去见见启儿吧。听听皇帝的意见吧!”三人随后一同前往了未央宫,刘启所住的宫殿。

    进得门来,三人首先看到刘启被子撇在一边,刘启一只手搭在一边,躺在塌上。刘武乃是武人出身,率先跑过去,一摸鼻息大吃一惊,他抬起头看向窦漪房,惊讶的道:“母后,皇兄他...”窦漪房挥手打断他的话,闭目深思,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启儿与我素有间隙,却不想我这做母亲的竟连启儿最后一面也未看到。”说着身体一晃,一旁的刘嫖伸手扶住。

    窦漪房侧头看看女儿,无力的说道:“你们两个唤人来,找找这里有没有启儿的遗诏。”刘武听了站起身来,他本担心母后会干预,此时听了不由得面露喜色,可仍然假做担心问道:“母后,皇兄刚刚故去,我们大肆搜查合适吗?”窦漪房听了,眼色一斜,怒视刘武,口中说道:“呵,前些时候你每日数次请示我是否需要派人伺候启儿,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我让你查,你又何必装模作样!”说着衣袖一挥,背过身去。

    那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派人来搜寻。不久,便找到被子里一块撕扯的痕迹。窦漪房听罢,心里盘算了一番,随后说道:“皇帝病故,先不许声张。你们俩各自回府去吧,今日就这样吧。”刘武刘嫖二人也不敢多言,只好各自愤愤而去。

    窦漪房望着一对儿女离去的身影,见他们已经远去,这才走近床榻边,沉默良久说道:“儿啊,你恨了娘一辈子,临了娘也没看到你最后一面!我知道儿你的想法,可娘不只是你的娘,也是大汉的国母,我必须选一个正确的明君,最后你就再恨我最后一回吧。”说着站起身来,揉了揉眼角,抽咽的吩咐周围的人:“传我旨意,陛下病重,政务无法自理,决心禅位静养。十天后,在未央宫大殿,我亲自主持大典,百官俱要参加。”

    “诺!”

    刘洵走在宫中的路上,心中一阵阵的不安,急促的走着。一旁的流苏紧紧跟着,身后还有四名侍女紧随其后。突然流苏发现远处一女子身形有些像大长公主府的小姐陈娇,她赶忙叫住只顾赶路的刘洵,刘洵听到声音,停下来不解的看看流苏,然后顺着流苏的目光看去,她回头向流苏吩咐道:“快去,拦住她。”流苏答应一声,带头冲过去,后面的侍女也个个争先恐后般跑去,只是不敢当真冲向流苏面前,因此只有流苏自己一马当先,边冲边喊道:“阿娇小姐!等等。”

    前面的人正是陈娇,她身着一身太医的衣服,这时正要从另一条路出宫。听到叫喊声,下意识的一抖,顺声音看过去,认出是刘洵及其所带下人,心里紧绷的才放松下来,委屈的向刘洵跑过来。

    陈娇跑到近前,只见一张脸委屈的不成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下。刘洵接过流苏递来的手帕,走过去替陈娇擦拭眼泪,边擦边开解道:“阿娇,怎么委屈这样了,你说,表姐替你出气。”陈娇摇摇头,手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帛。刘洵看过丝帛,已猜到八九,又看陈娇的表情,心中顿时明白,不由得身躯一晃,流苏赶忙过去扶住,刘洵这才回过神来,紧紧压住情绪,开口问道:“阿娇,你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娇这才止住哭泣,开口道:“几月前,就是阿彻离京那时候,舅舅身体就有些沉重。一直到前不久,已经停止见人了。我娘怕宫中有变,让我请回太医,又用刀逼迫,太医才说出内情,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大限也只在数日之间了。”刘洵虽然已经猜到,但听到陈娇亲口说,还是一阵阵隐痛从心中传来,她继续问道:“那后来呢?”陈娇继续说道:“后来我娘把我打扮成太医随从,让太医无论如何把我带到陛下身边。嘱咐我一定要得到陛下的手谕带出来。我到时,陛下已经快不行了,舅舅临走前还在呼喊表姐,说对不起你,还说将诏书一定送到阿彻手中,然后陛下就...陛下的遗诏在这,舅舅要阿彻回京后当皇帝,接他的位子。”刘洵此时积压的情绪再也积压不住,跌倒在地,失声痛哭出来。

    这时流苏趁陈娇一起哭时接过她手里的遗诏,转头跪在刘洵身边,一边将丝帛紧紧塞向刘洵的手,一边招呼后边的侍女来搀扶公主,随后开口安慰道:“殿下节哀,您肚里还有小侯爷呢,您要保重啊!”就在这时她还贴近刘洵,用极低的声音,郑重地说道:“殿下,大事为重,大事为重!”

    刘洵被馋起来后,还是不住的抽泣,几次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急坏了一边的流苏,她咬咬牙站出来吩咐道:“你们两个,搀扶殿下回府去,保护好殿下。你们两个,随我去椒房殿,禀告皇后娘娘。”那四名丫鬟答应一声,接着流苏又对陈娇说道:“小姐,我家殿下今日有些悲伤过度,烦劳您回府告诉大长公主,就说遗诏到手,请长公主殿下安心,如何?”陈娇点点头,止住悲伤,说道:“还好有你这个能干的丫头,好,我就先回去了。记得,照顾好表姐,还有肚里的孩子,表姐挺难的。”流苏点点头,随后,三拨人各自散去。

    刘洵带两人离开后径直往宫门走去,她身后两名侍女知道主母悲伤,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紧紧跟在身后。而前边的刘洵行走一会后也从刚才的悲伤中缓回来了。她左手紧握着那份遗诏,右手配合折叠起来放入怀中,随后整理一下头饰和衣服,大踏步向宫门继续走去。此时她虽然脸带泪痕,但已经依稀看出往昔高傲的姿态。

    刘洵就这样走到宫门口处,宫门旁左右两边站立有十余名卫士,为首一人远远看到小长公主,往日他只负责毕恭毕敬送走,反正贵人们也没有记住他的闲情逸致,可今日他刚得到命令,严格搜查出宫人员,不许一条丝帛出宫。他给自己壮壮胆,走了过去,挡在路中央。恰逢刘洵这时走到近前,看到侍卫长伸手挡住去路,怒上心头,但她素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也知侍卫长不过奉命行事,于是又压下怒气,淡淡地问道:“你是谁,胆敢拦本宫的驾?”

    侍卫长听出小长公主的不满,心里暗暗叫苦,但上级有命,只好硬起头皮问道:“启奏殿下,您可是要回府去?”刘洵叹一口气,答道:“不,我去你家。可好?”侍卫长苦笑道:“殿下取笑了。臣刚得到命令,所有出宫之人都务必搜身,谁来也不能例外,我也就是个当差的,您看这事?”

    刘洵心里一阵恼怒:“梁王和父皇是一奶同胞,我也是他亲生侄女,可他作为梁王,本已位高权重,还是处处为难子侄,不顾骨肉亲情。今天胞兄暴毙于深宫,不思悲痛,反生篡逆之心,当真以为他已经一手遮天不成?”想到这里,刘洵怒从心头起,坦然张开双臂,吩咐道:“既是奉命行事,你就来搜吧!”侍卫长没想到小长公主今日如此通情达理,一颗心总算放到肚中,他连连谢恩,向刘洵走去。

    刘洵看他和自己距离差不多了,右手手掌使足力气向侍卫长左脸颊狠狠的打下去,只听啪的一声,侍卫长应声栽倒在地。因为这一掌来的太急太快,没感到痛便跌倒在地,等倒在地了左脸颊才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只是不等侍卫长叫屈,刘洵率先开口发难,大骂答道:“该死的奴才,你是什么样的东西,也敢撸本宫的胡须?你说奉命,奉谁的命?你当差,又是当的哪家的差?你区区一个门官,一无皇命圣旨,二无禁军手令,身无一物就敢挡本宫的驾。狗爪子还伸到皇家骨肉身上,你们侍卫的老祖宗嫪毐搞乱了秦朝,你还想搞乱大汉,你当真胆大包天,本宫今日若将你移交司正司,我怕你一个脑袋不够砍的!”

    刘洵一番话从奉命行事上升到淫乱后宫,顿时将侍卫长吓的战战兢兢。他读书不多,可是嫪毐睡了嬴政的母亲的事还是在他们侍卫中广为流传,甚是羡慕前辈,今日若此事闹大,凭她小长公主,杀自己如碾死一个臭虫,上级的争斗,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打定主意的侍卫长爬起身来,揉了揉脸颊,瑟瑟地说道:“不敢不敢,殿下,您请!”侍卫长一摆手,命令其他人打开宫门,礼送刘洵刘洵也不啰嗦,带头大摇大摆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