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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2节

    小南河村的地形地貌是中间一个大坑,把村庄拦腰切开,分成了东西两段,一坑担两庄。没办法,筑庄台子就地取土,挖出了个大坑。啥是庄台子,还得再说说,今天,要说庄台子,别说外地人不知道是啥,小南河一带的人也难说知道。天津周遭地区地势低凹,偏偏又处在九条河流的尾巴上,上游中游发大水,这里就积成了湖,十年九淹。这就是霍元甲的家乡。为了防水患,人们想出了个笨办法,不过也最管用,盖房子先垫起高高的地基,高出地面有三四米,家家户户的地基连成一片,形成了这里特有的景观,村庄都处在高高的台子上,当地人称为庄台子。小南河中间的那个大坑,就是筑台子起土挖出来的,有好几米深。

    夏天多雨,坑里积满水,成了天然的游泳池,不过,那时候,游泳这个词,乡下人还没听说过,实际的是,一坑水充当了小南河人的洗澡池。农村人一年四季,三个季节都没法洗澡,秋冬两季天冷不能洗,春天没水也洗不成,乡下人只能在夏天,大雨过后才能跳到坑里洗澡。男人在街上人少的时候洗,入伏后,闷热难耐,爱干净的女人们,在天黑后才能下坑里洗洗澡。孩子们就随便了,啥时候都行,光腚一脱就下坑。洗去一年的泥渍,但洗不去油腻,没有人拿肥皂洗身上,想拿也没有,在乡下,少数人家能买得起肥皂,家里有肥皂,男人在大坑里洗澡也不会用,老婆得骂那是败家。庄稼人一天到晚在泥里土里滚,洗干净有啥用,下田干活转眼又是一身土。

    大闺女小媳妇在田里干活,衣裤上沾上泥土,谁也不嫌脏。庄稼人翻土整田,亲近的就是泥土,身上没有泥渍,那还叫庄稼人。在农民眼里,谁身上、脚丫子上没有泥渍了,人家知道,你一定是夜里躺着睡不着觉,闲来没事自己用手搓掉了,还有人调侃那是干洗法。男爷们说的更直白,夜里躺在被窝里,光腚上一摸,一把一把的泥。躺在床上总算不干活了,不搓泥干啥?起床后身子也就干净了。别说这是百多年前的事,改革开放前,乡下的学校大多是民办教师,他们在学校里,站在讲台上讲课,放学后,就到田里干农活。小南河当地的一所小学,有位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脚一崴,硌脚了,他脱下鞋来,往外倒积在鞋里头的土,脚上厚厚的泥渍被脚汗染成了黑色,远看倒像穿着袜子。霍文亭老师进教室门,正好看见,说你得三年没洗脚了吧,他索性把脚抬起来一扬,说道:我要发功上天了,这叫乌云遮脚!

    霍文亭是霍元甲的孙子,也在这所小学里当语文老师。

    夏天,村前屋后的坑里有了雨水,恰似老天把澡堂浴池送到人跟前。不过,没谁知道洗澡叫游泳。要说游泳,乡里也有个名,叫扒水。谁会扒水,被称为会水的人,会水的人扒水,就是常说的狗刨子,人扑在水里两手向前扒,脚在后头的水面上扑腾。两只脚交替扑腾水的声音很大,“嗵嗵嗵、嗵嗵嗵……”捶大鼓一样,在空旷的大坑上头回响。这是一种带响的游泳形式,有的乡里管这叫扒水,有的地方更直接的叫敲坑,也有地方叫踢水,十里不同音,八里不同俗,叫啥的都有。

    这个时节是男孩子在水里撒欢的好时光,年龄大些的孩子会水,水深的地方也敢去,扒水扒过去,嗵嗵嗵地敲坑,让只在坑边浅水处扑腾水的小孩子眼谗死了。

    霍元甲小时候也不例外,好下坑里去扑腾,他年龄小还没学会扒水,只能躲在坑边浅水处。一次,霍元甲在坑里洗澡,不知怎地滑进深水里,那可真叫扑楞水了,头顶忽地露出水面,又忽地沉下去,小手在水里猛抓腾,一会水面上啥也看不见了。别的孩子吓呆了,喊救人救命都忘了。说来也是霍元甲命大,不该他死,张文达他爹抱着一捆猪草到坑里清洗,看到直呆呆立在坑边浅水里的那些孩子,又看见坑里水面上冒水泡,他立刻明白了,跳下去把霍元甲提溜出来,晚一会人就没命了。

    那一次呛水,差点要了霍元甲的命。喘气,水就往嘴里灌,憋死人,张嘴喊人,还是灌水,吸不进气,憋死了。吸气呼气,让他刻骨铭心。后来习内功,就是调节气的事,一场生死劫,霍元甲比别人对气体会的深、真切,他把对气的敏感移到站桩、运气上,悟性出奇的好,成就了他超凡的内功。

    霍元甲把这事儿说给张文达,张文达将信将疑:

    “你?二叔……呛了一回水能练出好功夫!天底下还有这事儿?能管用?”

    “不管用?不管用我不得死在游侠手里。”

    还是打游侠能负众,张文达一听不怀疑了:

    “真是这样?练武还不是光下劲哩事儿?”

    “没嘛,甭听人家把功夫说哩神乎其神,练武就是周流气,气周流好了,就管大用。我和游侠过手,末后儿一推,推哩就是气,要是光舞叉拳脚的话,手上能有多大的劲?”

    霍元甲与游侠交手,游侠招架不住时,霍元甲的功法正到了进境的时候,甚至忘记了在与人交手。心里泛起一片白,那是坑水折反的耀眼的阳光,水没顶,两眼让水捂黑,密不透气的水封住两耳,耳膜轰隆轰隆地响,只有这一种声音,水声。平时不在意的喘气,这时要命了,呼吸,水就呛死人,整个人让水密封起来,身体里的气周流回游,把人要鼓崩了。这是霍元甲武艺的前提。水逼得他,知道了人一刻离不了气,气就是命,与别人习內功时才知道气的重要,那是两码事。这是霍元甲自个通往武境的道儿,别人无法复制;在枣林站桩,把外界的杂声,人影,树上的飞禽,摒弃的一干二净,像是水把人的周身封起来一样,与外界隔断了。运气,真气如一股湍急的涡流,顺着经脉在体内回旋,意引气随,推动一股一股力、巨力,等待决堤的号令。霍元甲把他对气特有的体验与修炼内功自然的接合起来;双臂一推,掌未到,阵风突卷,不知道出去多大的力。这是霍元甲给游侠的那一击。

    习武的人多如牛毛,各有各的世界,出奇的人、有出奇天赋的人不多,大都留下了个习武的名头,唯奇人才能把武艺演绎地出奇,才能独步武林。霍元甲天赋异禀,习武竟能无师自通,功夫奇也!他那一击,把游侠击得撞到墙上,弹回来趴地下。如果对手不是游侠,换成武艺不精的人,这一下得把人击地贴在墙上成锅饼,再与倒塌的墙一起粉身碎骨。

    掉坑里,把霍元甲淹了个半死,呛水伤了他的肺,以后的日子里,天凉他就好咳嗽,脸色泛黄,日后有了“黄面虎”的大名。

    “人得到了功夫,前边还得有个嘛?算是由头吧,水让我知道了气,还有咋着用气。一人一个样,没法说。”

    张文达像明白了啥,打断霍元甲:

    “水对一块石头没啥,对人就不一样了,人得喘气,人没在水里就得憋死。我爹好说‘铁怕落炉,人怕落水’。要是比武的时候出招,让对手像掉到水里一样,那他非得完蛋不行。”

    “你小子悟性不差啊!”

    霍元甲这一夸,张文达恣儿了:

    “二叔!我以后得跟你学武。”

    霍元甲没吱声。

    “你这功夫归哪门派?”

    霍元甲低头干活不吱声。他觉得打游侠的功夫还不是他期及的,他要的是,意到气到,不是意领气随,还差着哪!

    霍元甲对形意拳颇留意,河北、天津之地习武的人多,又多是习形意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形意拳的拳法拳理,比他看到元栋、元卿习武,爹指教的迷踪拳的拳法多得多。爹不让他习武,家拳他只能偷看偷听,在外头他不光能仔巴细地看人家习武,也能向人家讨教讨教,再躲进枣林里自个打拳琢磨。形意拳是内家拳,习练地是气,迷踪拳是多种拳法杂烩的拳,形意拳的成分在里面占的又多,霍元甲习武从内家拳入门,他在大坑里与气的遭遇又与其对上了。

    一片没有谁在意的普通枣树林,让人避让不及、遮蔽着坟堆的林子,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名震天下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