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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郑氏悔亲

    老夫人宴众荤素筵席,住持训话,僧寺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老夫人对张生道:“恩公,从今往后就别在那孤舍中清坐了,来院内书房吧,一来家院颇有藏书,有助于恩公温习,二来一处食宿,好过萧寺素羹冷饭,也好有个照应。”

    张生闻言,欣喜过望,连连感叹老夫人细心良善,果然有其女必有其母啊!着几个小僧一同将行礼搬至内书院。果然,丞相家院就是不一样!除寺宇应有之物外,那一壁丰富的藏书,一把樟木官帽椅,一张榆木案方桌,上摆着湖笔、歙砚、徽墨、宣纸,纱窗透过溶溶的春光,说不尽的舒心、温暖,室内四周见方,也宽敞了许多,打开雕花门,直连着长廊,那长廊尽头一扇角门,正是莺莺所宿院,一想到这,张生又不住地欣喜!这院内也无僧寺走动,房内藏着万般知识,房外春和景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山林有松,粗茶淡饭,人生得此,夫复何求啊!一想到此,不住地在长廊两头来回走动,大好的春光洒在身上,回廊两侧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筛影动,蜜蜂嗡嗡地采着花蜜,一双双彩蝶在花丛中流连、嬉戏,一对对黄莺在春树的嫩叶间自在地啼叫,人生的因缘际会真是变幻莫测,奇妙无比啊!去年还风餐露宿,羁旅蹉跎,今年就这般春欣日暖,要做黄堂贵婿了。张生感觉自己的人生简直到了巅峰!

    不知老夫人何时请我过去一叙,或是直接将莺莺嫁与我!正是了!这僻寺曲径通幽、禅房花木、山光潭影、万籁俱寂,待我张生将一座梵王宫来做武陵源,不枉做一书生,那也是千古奇书生了!想到此处,真是春风得意,不觉眉开眼笑,欣喜的希望就像春的汁液,灌满了全身!

    花香熏暖,这么多天来,张生总算睡了个安稳觉,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今天依然是个艳阳天啊!张生将乌纱帽擦得锃光亮,换一身窣地罗衫,添二色罗领,系一根绛绦腰带。不多会儿,果有人来,门外一声儿咳嗽,轻敲了窗门,张生推门一看,是红娘,赶忙拱手作揖,红娘也道了个万福,张生连忙请红娘屋内说话,道:“小娘子此行为何?”

    红娘道:“贱妾奉老夫人严命,特请先生小酌数杯,勿却!”

    张生连忙答到:“便去!便去!”

    接着摩挲着手掌,欲语还休道:“敢问席上有莺莺小姐么?”

    红娘会心一笑道:“若非先生妙计,俺一家人儿性命难保呵!小姐怎地不到!”

    张生闻言,放心了不少,转过身踌躇了一会儿,又道:“敢问席上都还有些什么人?”

    红娘道:“避众僧,不请街坊,不会亲邻,单请你个有恩有义闲中客,和俺那闭月羞花的莺莺小姐匹聘!”

    张生一听,不觉嘴角露出笑意,接着又道:“老夫人办些什么请我?”

    红娘笑道:“淘下数升陈仓米,炸下七八碗软蔓青,四到奉、四热荤、四冷荤、四双拼,美酒佳肴,玉盘珍羞,保你坐个东阁玳瑁筵!”

    张生听了,喜不自胜,忙道:“红娘请先行,小生随后就来!”

    红娘临了嘱咐到:“先生休作谦,夫人专意等,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休使得红娘再来请!”

    红娘去了,张生关上书房门,欣喜若狂!不禁想像到:等我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道:“张生,你来了也,先生之恩,无以为报,快饮几杯酒,和莺莺拜堂成亲去!”红绡软帐,被绣鸳鸯……一想到此处,张生已情难自持,赶紧正了正衣冠,敛衽踏步而出。

    老夫人这边已等候多时,对红娘道:“你去请张生,怎么还不见来!是否传话不妥?”

    红娘道:“红娘已按老夫人吩咐的办,张生着红娘先行,随后便来。”

    不一会儿,莺莺见来人身高七尺,脸若银盘,眉清目秀,鼻直齿齐,唇涂朱丹,不觉杏脸微红,低垂着头,如鹄鹤微亸。张生行礼毕,莺莺亦起身道万福,相对而坐。

    老夫人道:“前日若非先生,焉得见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所活也,聊备小酌,略为报礼,勿嫌意轻!”

    张生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贼之败,皆夫人之福!况如杜将军不至,我辈皆无免死之术,此皆往事,不必挂齿!”

    老夫人命仆从倒酒,“请先生满饮此杯!”

    张生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说罢以袖遮口,一饮而尽!莺莺陪饮一杯。

    老夫人接着道:“老身年过四旬,仅得一女,自小如掌上明珠般捧着,是老身的命啊!无奈相父早殇,母女悲苦,沦落至此,幸得义士相救!”说罢哀哀地要滴下泪来,莺莺深情地唤一声“母亲”,以帕拭泪。

    老夫人正了正颜色道:“先生纵有活我之恩,奈小姐先相国在日,已许老身侄儿郑恒为妻,三书六聘,牵羊盛雁,如何诓得?况老身前些时日,去书京师,唤其来,尚未至,如此子至,其事将如之何?莫若先生与莺莺以兄妹相称,手足情深,不比得那鹣鲽伉俪浅薄,先生也算是自家人了!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老身以金帛相酬,先生再拣豪门贵宅之女,结为琴瑟。”说罢,叫红娘奉酒,着莺莺拜见哥哥。

    莺莺、红娘、张生,早已被老夫人一席话,说得呆住了,红娘颤颤巍巍倒酒,递予莺莺,不料莺莺早已粉颈低垂,娥眉紧蹙,泪眼朦胧,呆呆地接住了酒杯,痴痴地起身,到张生身边,半倾着身子,道一声“哥哥!”张生木木地站起,许久,望着那愁容满面,眼噙泪珠,心都碎了,只觉五脏六腑崩摧,良久,才从牙根里挤出一声“诶!”,一声擤泣,一口倒闷了那杯苦酒!径直软瘫在梨木凳上,莺莺悻悻地低垂着肩膀,有意诉衷肠,无奈母亲侧坐一旁,觑着这丈宽圆木桌,咫尺间成间阔,自饮了一杯闷酒,低头无语自我折磨!不料想月下西厢,变成了南柯一梦,自古佳人从来命薄,从此做个白露泠泠苍苔冷,玉容寂寞泪栏杆。若不是一封书信将半万贼兵破,俺一家人怎得存活?他不想结姻缘想什么?到如今一声哥哥把俺锦绣似的姻缘刺破,真是成也母亲,败也萧何!

    老夫人道:“再饮一杯罢!”红娘满盏。

    张生推手拒道:“小生量窄”。

    他怎么咽得下这玉露琼浆,莺莺道:“红娘,接过台盏!”红娘将酒杯放回原位。

    莺莺一喜一怒一哀一伤,不觉酒上心头,醉颜酡红,花枝乱颤!

    老夫人道:“红娘,扶小姐回卧房歇着罢。”

    张生亦请辞:“小生醉也,告退!”

    老夫人待要挽留,张生踟蹰片刻道:“夫人跟前,只是有一言,须尽意,未知可否?”

    老夫人言:“先生请说!”

    张生道:“昔日,贼寇相逼,老夫人言,若能退贼者,以莺莺妻之,小生挺身而出,作书与杜将军,庶得免夫人之祸,今日命小生赴宴,小生非图哺啜,亦不慕金帛,老夫人何以前人之期,棒拆鸳鸯!既不能够,昔日普救寺,又为何做此承诺,戏谑小生!老夫人此行,小生实难苟同也!若果不谐,小生亦不便叨扰,在此向夫人辞行!”说罢起身离去,老夫人挽留道:“今日酒多了,你且住着,明日再叙!红娘,快扶先生回书房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