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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罹患相思

    自夜里听琴一别后,她那里就像南飞的大雁,杳无音讯,又像沉湖的石子般,一切都被抹平了,寂寂无声。张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一切都没发生吗?那天半夜是不是深深的梦魇。他一会儿失落,一会儿焦躁,一会儿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又懊恼,他想卷铺盖走人,看着春光这样好,花蕊微动,蝶舞蜂忙,又不禁浮想联翩。有时候,天阴地暗,风扫残红,偌大的萧寺,空旷的山野,他又觉得内心空空,抓心挠肝般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一天夜里,疏窗风雨,夜雨潇潇,滴在门前那棵巨大的芭蕉上,滴在檐前的石阶上,滴滴答答,张生听着到了天明,转动着身子,感觉一阵透骨的寒意,勉强撑起身子骨,打开木窗,一阵湿冷袭来,莫不是看着那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春红,张生还以为秋天已经到了,他懒懒地移动着身子,倒在床上又睡了过去,崔家小厮送来早饭,张生只尝了一口粥,往后的珍羞佳肴,都一一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出去。

    小厮道:“张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好歹吃些,莫叫小人天天白走一遭!这五谷杂粮,比不得你那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却可供养你的形骸,若无了这一副至庸至俗的形骸呵,靠什么支撑你遨游四海内,御风天地间?”

    张生已双目无神,眼窝凹陷,眼圈发黑,原本秀润的面庞此刻枯瘦得像一张纸一般,整个人卷在一张旧被窝里,弱弱地道:“好哥哥,每天生受你了,只给我拣些清淡的来即可。”

    那小厮随即退出了房门,屋外花退残红,风卷枯萼,不禁唉声叹气,昔日那救俺一家性命的风流玉面哥儿怎么成这样了!

    很快这事就在崔家的下人中传开了,昔日救俺一家的风流玉面哥儿形如枯槁,命不久矣啦!红娘去厨房中吩咐小姐餐食,听闻了此事,心中大为诧异,这可几天不见,张生那边却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想着,赶紧回去禀报小姐。

    莺莺听了,内心发紧,又焦急,强装了镇定,对红娘说:“好姐姐,我央求你一件事来!”

    红娘诧异道:“什么事?”

    莺莺道:“你去望一遭张生吧!”

    红娘耍着性儿转过身道:“我不去!这事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地来?还不把我小娘子撕碎了!”

    莺莺耐着性儿低气道:“那烦请姐姐通报老夫人,给张生请个稳当的郎中吧!”

    红娘道:“这倒是行得通,我去便是了!”

    老夫人闻说张生病了,着长老使人请个郎中看了,一并道与红娘,看郎中下得什么药,症候如何,便来回话。

    少倾,法聪携一郎中至,令其看脉。郎中摸索了一会儿道:“外貌枯槁,心郁肝燥,雨湿风急,邪气入侵,湿寒作祟,此病说无碍,亦无碍,说有碍,邪毒一旦攻入五脏六腑,实难治矣!”

    法聪急道:“那要如何?”

    郎中道:“这样吧,我给你开一副汤剂,疏风散气,解郁去燥,能否痊愈,全看一循环顺得来?”

    红娘掷二两银子给郎中问医买药,便去回老夫人,不在话下。

    这边法本老和尚亦知道张生病了,前来探望,道:“佳时难得,万木逢春,先生何事萦心?致损天和如此!”

    张生道:“此事非师当问!道不得个春景融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大师道:“君不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诸法空相,心无挂碍,究竟涅槃!”

    张生叹到:“过雨樱桃血满枝,弄色的奇花红间紫,垂柳已成丝!对许多好景,触目是断肠诗!稔色的庞儿憔悴死!欲写相思,除非天样纸,写不尽这相思,拍愁担恨,辜负了赏花时!这心头儿则像横梗着个海猴儿闹腾!”

    大师笑曰:“人生有有我之境,以我观物,则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先生何以一女子,弃自如此乎?”

    张生曰:“非我不达!自古潘郎多病,宋玉多愁,伤春悲秋,触物感情,所不免矣!”

    大师知多说无益,便留“子慎汤药”离去,留得个张生泪眼朦胧,气微声丝!

    这边红娘办妥了事情,回过了老夫人,来到莺莺房中,风静帘闲,兰麝生香,

    “敢是又睡哩。”

    红娘轻弹暖帐,揭起梅红罗软帘,则见他钗亸横斜,鬓云乱挽,愁撮眉间,泪湮粉面,见来人,忙别面,偷将翠袖揾湿泪,一声声儿长叹,轻匀了粉面,乱挽起云鬟,生气道:“小妮子做什么来?也不来看我!”

    红娘道:“方才老夫人着我去张生处行汤问药去了。”

    莺莺不经意道:“既是如此,其状如何?”

    红娘道:“既是老夫人着我过去问,我已经问过了,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兄长来?”说罢绕到小姐身后,待要失笑!莺莺闻言,又羞又愠,娇白梨花面涨得通红,颤巍巍失了颜色。

    红娘见状才道:“小姐别恼,红娘调皮,逗你耍来!你那风流有情郎,我都帮你观察着呢!”

    莺莺急道:“张生如何?”

    红娘叹一口气道:“张生近来,面颜实在瘦得难看,不思量茶饭,怕见动弹,黄昏清旦,废寝忘餐,望着东墙淹泪眼。”

    莺莺闻言,更加心焦,几日里无心拈针线,懒去添脂粉,只有春恨压眉尖,清减了瘦腰肢,病恹恹地不似旧时。

    红娘见莺莺身子这般不快,一日消瘦一日,待要回了老夫人,又恐怕被发现破绽,捅破窗户纸,大家何安?况小姐这病症并非汤药可医,只需得那灵犀一点,透过这堵厚实的东墙,其病自愈也!偏生这咫尺闺阁,又得不到张生一点消息,待要打听,这闺门小姐,怎好意思张口频频问?真是两下里害相思,好教人不快也!便主动引莺莺道:“小姐,张生喝过了几天汤药,又有法本长老照看着,应无大碍了吧!”

    莺莺突然泪眼盈盈道:“红娘,你不知道,那厮四海为家,没个亲熟,萧寺里病染沉疴,白日里犹尚可,黄昏后怎生存活?冷落书斋,青灯莹火,影儿相伴,这气怎生得疏,病怎生得好?好姐姐,你再帮我去望一遭张生吧,看他病是否好些了,可还缺什么使用?是否要再叫郎中?”说着,把着红娘的双手,粉泪盈盈。

    红娘自小和莺莺一块儿长大,却也不曾见得小姐这般,敢是动了真情了,又怎忍再拒绝,只得安慰小姐到:“好姐姐,保重自身为重,红娘去便是了。”

    一路上思想着,自古总有那佳人才子,痴男怨女,为情生,为情死,我寻思着有些乖性儿、迷惑,不曾深思,却不想如此这般,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线,两下里害相思,一心一意安排着憔悴死!

    思想着到了张生门前,只感觉枯木衰残,一派死气沉沉,这经久的书院,竟也不比往日了。红娘用唾津儿润破窗户纸,屋内静悄悄的,只见那厮和衣睡着,清白的罗衫儿皱似麻布,也不曾清理,脸儿黄瘦,滞涩气虚,声息微弱,张生呵!你若不闷死,多应害相思死!我还是应该进去望他一遭儿。

    随即敲了敲那扇木门。

    张生道:“是谁?”

    红娘道:“我是个散相思的氤氲使!俺小姐想着你风清月朗无人侍,使红娘来看你。”

    张生闻言,徒然间就来了精神,微欠起身子,赶忙道:“小娘子快请!”

    红娘推门进来,又小心翼翼关好门,掩着鼻子道:“好小生,他日道你是个清清白白玉公子,今日怎做得个邋邋遢遢肮脏汉,这被衾不曾晒一晒!罗衫儿不曾熨一熨!书橱不曾洒扫…”说着转了一圈,向前几步,用手擦了擦书桌惊道:“好书生,你这砚笔结丝,玉案都生灰了!”说罢就要笑,张生黄瘦的面儿露出难色,道:“好姐姐,让姐姐取笑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和莺莺姐姐道我这邋遢皱馊样!”

    红娘继续笑道:“痴魔书生,你都病得要见阎罗爷了,还想着风流事呢!俺红娘自不是个无情无义的硬心人,却也不见得你这般!算我红娘服了你了!今日我舍命来这一遭儿,你可有甚言语,我替你仔细着,传给小姐。成了自然好,成不了,你也休要怨天尤人,自我折磨了!可好?”

    张生欣喜若狂,面上顿时有了几分血色。

    激动道:“多谢小娘子,莺莺是那月下嫦娥下凡,你就是那多情的月老再世!小生这有一笺有劳小娘子传达。”说着就要起身下床,差点儿滚将下来。红娘赶忙扶住,道:“看你那急不可耐的痴样儿,小心着点好!我红娘一凡夫俗子,做不得那好事的月老!你休将好话儿将我绕,我红娘从来不吃油腔滑调那一套,这舍命的事儿,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张生忙奉维到:“是是,小娘子道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