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下盟誓
红娘随后至莺莺闺房中，正想劝小姐消消气，却不想莺莺正在房中低声啜泣，粉泪莹莹。
红娘柔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莺莺啜泣得愈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娇面儿憋得通红，红娘轻拍莺莺的背，替莺莺擦了眼泪，莺莺悲伤着说：“红娘，我究竟是错付了！”
红娘道：“小姐怎么这样说？”
莺莺道：“红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博陵的时候，我俩一起瞒着先生去后花园里踏春。”
红娘也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没有那么多七牵八绊的时候，笑着道：“怎么不记得！为着那一场春景呵，红娘差点吃了老夫人的鞭子，小姐还因此病了呢！”
莺莺也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道：“红娘，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光了！从不曾见得那样恣意绚烂的花！”
红娘有些哽咽，道一声：“小姐！”主仆俩扑着抱在一起。
莺莺接着道：“红娘，我所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自由身，和一个多情公子，自由自在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那些缰绳、篱墙、罗网、牢笼，使我时刻不感到被牵绊着、束缚着、关押着、阻碍着，片刻不得安宁，我无时无刻不想挣脱，这么多年了，哪怕我的翅膀已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内心折磨，可总也不曾挣脱，我多么想冲破这罗网，飞飞摩苍天，从此得自由！”
红娘连连点着头道：“我懂！红娘都懂！”
莺莺接着道：“自打遇上张生，我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多番试探，可终究是错付了！那厮不过是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罢了！”
红娘道：“小姐怎么这样说？”
莺莺道：“我为了他清减了身子、憔悴了模样，摧残了心肝，本欲叫他来庭院中互诉衷肠，那厮…那厮竟然直楞楞从树上扑将下来，来将…来将我的便宜占！平日里一些痴语糊涂诗话将我撩拨，什么隔墙和诗、月下听琴，全是臭男人的把戏！”说着又羞又气又悲伤，一会儿，扑漱漱的泪又落下来。
红娘替莺莺擦了泪，道：“小姐别伤心啊！那厮不过是曲解了小姐的意思，才做出这诸多不可思议的滑稽事来，自初春时节，小姐在庭院中遇着那傻角以来，显少有直通情谊的机会，才会造成这诸多误会，红娘可是全程两边都参与其中啊，这个中的原由，红娘最清楚不过了，那厮为了小姐，差点将命都葬送了，闻着小姐的书信来，就好些，没着小姐的消息哦，就病恹恹地如霜打的茄子，直待着憔悴死。小姐为了他摧心肝，他为了小姐，心都挖了好几遍啦！”
莺莺又哭又笑，惊喜道：“真的吗？”
红娘叹道：“唉！你们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可怎生是好？”
这边张生像被抽走了魂，失魂落魄走进书斋，披衣坐着，和衣躺着，呆看桂子落，病瞧槐花凋，朝不开门，夜不闭户，有人叫着也不听，饭菜不曾动过一口。仆人见状，都道：“不好啦，张生病傻啦！”
老夫人闻言也不免担心起来，前些日子病了，找个大夫瞧了，不是好些了么，如今怎么反而愈发严重了，说到底，他于我家有恩，是我反约了他，于是又找了个大夫，亲自来瞧了，见他呆呆木木，全不似旧时倜傥模样，心下有愧，愈加伤感，着十两银子，叫郎中好生看了他，不捡药材名贵，多开些上好药，补补，治好了为准。并嘱咐张生：“先生要好生保养身子，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啊！”
张生也只是木木地点点头，俩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老夫人见状，叹了叹气，只得离开了。
莺莺这边，红娘慌慌张张地跑来，向莺莺报讯：“不好了，小姐，外头人都道那风魔汉病傻了！”
莺莺闻言，急出一层细汗，在闺房里脚不沾地，团团转，一会儿转身，对红娘道：“红娘，我这儿有一剂药方，你替我传去。”
红娘道：“又来！小姐，送了他人性命，不是耍处！”
莺莺急到：“好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再去一遭吧！”
红娘无奈，只得又当回无头无脑的信差。
不过，俺这小姐也真是的，害得人如此，又着我去动问，越叫他病沉了也！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废寝忘餐，折腾得病似愁潘，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暖句儿将人厮侵，见了他撇偌多假话，“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什么勾当！”怒时节把一个书生膈应，欢时节：“红娘，好姐姐，去望他一遭！”将一个侍妾来逼临，难禁！好着我似脚线不离了针般殷勤，铁了心做个缝嘴的撮合山！这还是俺老夫人的不是，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
红娘径直走到张生病榻前，道：“哥哥病体如何？”
张生道：“害杀小生也！不济事了，小生已半边身子都和阎罗吃酒坐席了！”
红娘嗔道：“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阴，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又不曾得了什么，从早梅初开想到海棠花盛的如今。”
张生叹了口气道：“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这么个冤种！都说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也’，今日反行其事了，倒做了‘痴心汉子负心女’！”
红娘道：“你也别埋怨了，小姐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叫我送来一剂救命的汤药。”
张生道：“什么？”
红娘云：“小生好生听着：‘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
张生道：“桂花性温，当归活血，这要怎么配着吃呢？”
红娘道：“面瞧着湖山东墙树下阴”
张生又道：“忌什么物？”
红娘道：“忌的是‘知母’未寝，怕的是‘红娘’撒沁，吃了呵，保管‘使君子’一星儿‘参’。”
张生闻言，欣喜了一下，随即又意兴阑珊，道：“算了吧！”
红娘道：“先生怎么这样说？这是明着里叫你去相会，暗着里编排红娘多嘴哩！”
张生道：“小生为着小姐，这心七上八下，如打水的竹篮，哪一回不曾落空，光搓磨了心肝，那个湖山、东墙，自小生遇着它，就没发生过好事，都快成小生梦魇啦！小姐若是要小生的命呵，直说，自打那日湖山别院遇着小姐以来，小生这条贱命已经给了好多回了！用不着又是简帖儿、又是药方的，偌多曲折假话！”
红娘急道：“这回是真的了，我亲眼见小姐写的，每回你病呵，小姐都千方百计央求着我来瞧你，不然你以为红娘跑断腿儿地往你这儿撺？你若不去，小姐又要粉泪莹莹望眼欲穿了！”
张生云：“是真的么？”
红娘道：“枉我做了这么久的撮合山，我，你还不信么！”
张生欲言又止，没了反驳的气力，内心依然止不住地欣喜，皂角使过两个，水也换了两桶，一身神清气爽，换过一身整洁罗布衫，仿佛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又回来了。
渐渐地日下山阴，天空笼罩上暮霭蓝，张生静静地立在东墙下，明月如水浸楼台，僧居禅室，鸦噪庭槐，花筛月影，昨夜红娘所遗之简，着小生今晚前来赴约，这早晚初更尽也，小姐呵，不见来哦！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我则索定倚墙儿手抵腮，这早晚不见来，莫不又是慌么？料得老夫人行侧应难离，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莫不是心上人儿身子不自在？
莺莺这边，眼见得月上楼台，莺莺道：“红娘，收拾卧房，我睡去也！”
红娘道：“不争你要睡呵，哪里发付那小生？”
莺莺道：“什么那生？”
红娘道：“姐姐，你又来也，送了人性命，不是耍处！你若又反悔，我去告与老夫人，说你放帖儿约他来！”
莺莺想着：这个小贱人倒会放刁！不好意思道：“羞答答的，怎生去？”
红娘道：“有什么羞的，小姐当日目转秋波勾引张生时，怎么不知羞？快去吧，老夫人睡了也！”
莺莺半推半就，出了闺门就像脚上了轮。
红娘取笑道：“俺小姐语言强是强，脚步儿移得比谁都忙。”
张生正思忖着，月移花影，一个袅娜身影款步来也！
见张生风流倜傥地倚靠在东墙树下，两厢里见着了，倒怪不好意思的。就这样静静地立着，风摇树影，竹林窸窸，还是张生先开了口，道一声：“莺莺”
莺莺听了，软体温酥，早已移不开步，玉指儿不住把纱裙摩弄，张生走到莺莺身边，又道一声“莺莺”，一双含情的秀目紧紧将莺莺盯着，那溶溶的目光快要将莺莺融化，小脸儿火辣辣的，羞答答低垂着头，袅娜地越像那拂水的嫩柳，临水自照，闭月羞花。张生见状，一把搂住莺莺那一挪儿细腰，同款步到东墙花树下，荼蘼花勾住钗裙线，花香袭人，乱红飞洒。
莺莺软语一声“张生”，就似那甘露一滴，将多情公子枯竭的心来滋润。软玉温香抱满怀，将柳腰儿款摆，花心轻拆，兰麝幽香，魂儿已飞在九霄云外。
莺莺轻道：“张生，你的病已好些了吗？”
张生道：“小生什么时候得过病来，只要见了小姐，这病就好了九分了！”
莺莺嗔道：“傻才！昨夜，我也不是故意用那偌多话抢白你。”
张生道：“都过去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小生我从未放在心上，自那日在湖山下，隔着门墙，遇上了小姐，小生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从未放下过小姐，夜去明来，这其间委实难捱，早知这无明无夜地害相思，我情愿从未遇过小姐…”
莺莺忽地用玉指抵住了张生的朱唇，道：“小生呵！要是不曾遇着你，我可怎么办？你又知道吗？自那日在庭院中见着你倜傥模样，你未曾一刻不萦绕在我的心怀，这其间的苦水，我怎比你少！你还病着害相思哩，我又怎敢病着，俺娘没日没夜催针线，又教红娘看得紧，我为着你呵，也心肝儿碎了好几回。”
说着，张生又搂紧了莺莺，道：“蒙小姐不弃，张生今生今世此情，只系一心！”
莺莺道：“妾是千金之躯，自今夜过后，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一旦弃之，教妾勿活也！”
张生立马举着手对天发誓，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风神、月神、花神，各路神鬼精灵、魑魅魍魉，我张生，今生今世，只爱莺莺一人，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莺莺亦赶忙敛衽跪在地上，道：“苍天为证，日月为鉴，我崔莺莺今生今世只爱张生一人，心如磐石，绝无转移！”说着，俩人对着海棠花树三拜为证，从此鸾凤和鸣，比翼齐飞！
白日里，一个心猿意马拈针线，一个装模作样观经史，一到晚上呵！风静闲阶，露滴香埃，云锁楼台，潇洒书斋，碧纱厨台，红烛摇摇，彩笺诗话，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露滴牡丹开，春色横眉黛，嫩蕊娇香蝶恣采。从此花开并蒂，梧桐连枝，玄鹤交舞，比目谐行。还有个斗胆红娘，从不把角门牢栓。从春到夏，直至西风扫楼台。
红娘柔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莺莺啜泣得愈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娇面儿憋得通红，红娘轻拍莺莺的背，替莺莺擦了眼泪，莺莺悲伤着说：“红娘，我究竟是错付了！”
红娘道：“小姐怎么这样说？”
莺莺道：“红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博陵的时候，我俩一起瞒着先生去后花园里踏春。”
红娘也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没有那么多七牵八绊的时候，笑着道：“怎么不记得！为着那一场春景呵，红娘差点吃了老夫人的鞭子，小姐还因此病了呢！”
莺莺也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道：“红娘，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光了！从不曾见得那样恣意绚烂的花！”
红娘有些哽咽，道一声：“小姐！”主仆俩扑着抱在一起。
莺莺接着道：“红娘，我所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自由身，和一个多情公子，自由自在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那些缰绳、篱墙、罗网、牢笼，使我时刻不感到被牵绊着、束缚着、关押着、阻碍着，片刻不得安宁，我无时无刻不想挣脱，这么多年了，哪怕我的翅膀已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内心折磨，可总也不曾挣脱，我多么想冲破这罗网，飞飞摩苍天，从此得自由！”
红娘连连点着头道：“我懂！红娘都懂！”
莺莺接着道：“自打遇上张生，我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多番试探，可终究是错付了！那厮不过是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罢了！”
红娘道：“小姐怎么这样说？”
莺莺道：“我为了他清减了身子、憔悴了模样，摧残了心肝，本欲叫他来庭院中互诉衷肠，那厮…那厮竟然直楞楞从树上扑将下来，来将…来将我的便宜占！平日里一些痴语糊涂诗话将我撩拨，什么隔墙和诗、月下听琴，全是臭男人的把戏！”说着又羞又气又悲伤，一会儿，扑漱漱的泪又落下来。
红娘替莺莺擦了泪，道：“小姐别伤心啊！那厮不过是曲解了小姐的意思，才做出这诸多不可思议的滑稽事来，自初春时节，小姐在庭院中遇着那傻角以来，显少有直通情谊的机会，才会造成这诸多误会，红娘可是全程两边都参与其中啊，这个中的原由，红娘最清楚不过了，那厮为了小姐，差点将命都葬送了，闻着小姐的书信来，就好些，没着小姐的消息哦，就病恹恹地如霜打的茄子，直待着憔悴死。小姐为了他摧心肝，他为了小姐，心都挖了好几遍啦！”
莺莺又哭又笑，惊喜道：“真的吗？”
红娘叹道：“唉！你们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可怎生是好？”
这边张生像被抽走了魂，失魂落魄走进书斋，披衣坐着，和衣躺着，呆看桂子落，病瞧槐花凋，朝不开门，夜不闭户，有人叫着也不听，饭菜不曾动过一口。仆人见状，都道：“不好啦，张生病傻啦！”
老夫人闻言也不免担心起来，前些日子病了，找个大夫瞧了，不是好些了么，如今怎么反而愈发严重了，说到底，他于我家有恩，是我反约了他，于是又找了个大夫，亲自来瞧了，见他呆呆木木，全不似旧时倜傥模样，心下有愧，愈加伤感，着十两银子，叫郎中好生看了他，不捡药材名贵，多开些上好药，补补，治好了为准。并嘱咐张生：“先生要好生保养身子，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啊！”
张生也只是木木地点点头，俩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老夫人见状，叹了叹气，只得离开了。
莺莺这边，红娘慌慌张张地跑来，向莺莺报讯：“不好了，小姐，外头人都道那风魔汉病傻了！”
莺莺闻言，急出一层细汗，在闺房里脚不沾地，团团转，一会儿转身，对红娘道：“红娘，我这儿有一剂药方，你替我传去。”
红娘道：“又来！小姐，送了他人性命，不是耍处！”
莺莺急到：“好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再去一遭吧！”
红娘无奈，只得又当回无头无脑的信差。
不过，俺这小姐也真是的，害得人如此，又着我去动问，越叫他病沉了也！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废寝忘餐，折腾得病似愁潘，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暖句儿将人厮侵，见了他撇偌多假话，“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什么勾当！”怒时节把一个书生膈应，欢时节：“红娘，好姐姐，去望他一遭！”将一个侍妾来逼临，难禁！好着我似脚线不离了针般殷勤，铁了心做个缝嘴的撮合山！这还是俺老夫人的不是，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
红娘径直走到张生病榻前，道：“哥哥病体如何？”
张生道：“害杀小生也！不济事了，小生已半边身子都和阎罗吃酒坐席了！”
红娘嗔道：“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阴，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又不曾得了什么，从早梅初开想到海棠花盛的如今。”
张生叹了口气道：“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这么个冤种！都说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也’，今日反行其事了，倒做了‘痴心汉子负心女’！”
红娘道：“你也别埋怨了，小姐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叫我送来一剂救命的汤药。”
张生道：“什么？”
红娘云：“小生好生听着：‘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
张生道：“桂花性温，当归活血，这要怎么配着吃呢？”
红娘道：“面瞧着湖山东墙树下阴”
张生又道：“忌什么物？”
红娘道：“忌的是‘知母’未寝，怕的是‘红娘’撒沁，吃了呵，保管‘使君子’一星儿‘参’。”
张生闻言，欣喜了一下，随即又意兴阑珊，道：“算了吧！”
红娘道：“先生怎么这样说？这是明着里叫你去相会，暗着里编排红娘多嘴哩！”
张生道：“小生为着小姐，这心七上八下，如打水的竹篮，哪一回不曾落空，光搓磨了心肝，那个湖山、东墙，自小生遇着它，就没发生过好事，都快成小生梦魇啦！小姐若是要小生的命呵，直说，自打那日湖山别院遇着小姐以来，小生这条贱命已经给了好多回了！用不着又是简帖儿、又是药方的，偌多曲折假话！”
红娘急道：“这回是真的了，我亲眼见小姐写的，每回你病呵，小姐都千方百计央求着我来瞧你，不然你以为红娘跑断腿儿地往你这儿撺？你若不去，小姐又要粉泪莹莹望眼欲穿了！”
张生云：“是真的么？”
红娘道：“枉我做了这么久的撮合山，我，你还不信么！”
张生欲言又止，没了反驳的气力，内心依然止不住地欣喜，皂角使过两个，水也换了两桶，一身神清气爽，换过一身整洁罗布衫，仿佛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又回来了。
渐渐地日下山阴，天空笼罩上暮霭蓝，张生静静地立在东墙下，明月如水浸楼台，僧居禅室，鸦噪庭槐，花筛月影，昨夜红娘所遗之简，着小生今晚前来赴约，这早晚初更尽也，小姐呵，不见来哦！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我则索定倚墙儿手抵腮，这早晚不见来，莫不又是慌么？料得老夫人行侧应难离，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莫不是心上人儿身子不自在？
莺莺这边，眼见得月上楼台，莺莺道：“红娘，收拾卧房，我睡去也！”
红娘道：“不争你要睡呵，哪里发付那小生？”
莺莺道：“什么那生？”
红娘道：“姐姐，你又来也，送了人性命，不是耍处！你若又反悔，我去告与老夫人，说你放帖儿约他来！”
莺莺想着：这个小贱人倒会放刁！不好意思道：“羞答答的，怎生去？”
红娘道：“有什么羞的，小姐当日目转秋波勾引张生时，怎么不知羞？快去吧，老夫人睡了也！”
莺莺半推半就，出了闺门就像脚上了轮。
红娘取笑道：“俺小姐语言强是强，脚步儿移得比谁都忙。”
张生正思忖着，月移花影，一个袅娜身影款步来也！
见张生风流倜傥地倚靠在东墙树下，两厢里见着了，倒怪不好意思的。就这样静静地立着，风摇树影，竹林窸窸，还是张生先开了口，道一声：“莺莺”
莺莺听了，软体温酥，早已移不开步，玉指儿不住把纱裙摩弄，张生走到莺莺身边，又道一声“莺莺”，一双含情的秀目紧紧将莺莺盯着，那溶溶的目光快要将莺莺融化，小脸儿火辣辣的，羞答答低垂着头，袅娜地越像那拂水的嫩柳，临水自照，闭月羞花。张生见状，一把搂住莺莺那一挪儿细腰，同款步到东墙花树下，荼蘼花勾住钗裙线，花香袭人，乱红飞洒。
莺莺软语一声“张生”，就似那甘露一滴，将多情公子枯竭的心来滋润。软玉温香抱满怀，将柳腰儿款摆，花心轻拆，兰麝幽香，魂儿已飞在九霄云外。
莺莺轻道：“张生，你的病已好些了吗？”
张生道：“小生什么时候得过病来，只要见了小姐，这病就好了九分了！”
莺莺嗔道：“傻才！昨夜，我也不是故意用那偌多话抢白你。”
张生道：“都过去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小生我从未放在心上，自那日在湖山下，隔着门墙，遇上了小姐，小生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从未放下过小姐，夜去明来，这其间委实难捱，早知这无明无夜地害相思，我情愿从未遇过小姐…”
莺莺忽地用玉指抵住了张生的朱唇，道：“小生呵！要是不曾遇着你，我可怎么办？你又知道吗？自那日在庭院中见着你倜傥模样，你未曾一刻不萦绕在我的心怀，这其间的苦水，我怎比你少！你还病着害相思哩，我又怎敢病着，俺娘没日没夜催针线，又教红娘看得紧，我为着你呵，也心肝儿碎了好几回。”
说着，张生又搂紧了莺莺，道：“蒙小姐不弃，张生今生今世此情，只系一心！”
莺莺道：“妾是千金之躯，自今夜过后，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一旦弃之，教妾勿活也！”
张生立马举着手对天发誓，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风神、月神、花神，各路神鬼精灵、魑魅魍魉，我张生，今生今世，只爱莺莺一人，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莺莺亦赶忙敛衽跪在地上，道：“苍天为证，日月为鉴，我崔莺莺今生今世只爱张生一人，心如磐石，绝无转移！”说着，俩人对着海棠花树三拜为证，从此鸾凤和鸣，比翼齐飞！
白日里，一个心猿意马拈针线，一个装模作样观经史，一到晚上呵！风静闲阶，露滴香埃，云锁楼台，潇洒书斋，碧纱厨台，红烛摇摇，彩笺诗话，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露滴牡丹开，春色横眉黛，嫩蕊娇香蝶恣采。从此花开并蒂，梧桐连枝，玄鹤交舞，比目谐行。还有个斗胆红娘，从不把角门牢栓。从春到夏，直至西风扫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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