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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再拷红

    老夫人近日有些疑丝,见莺莺妆饰,青螺、惊鹄、飞天,变换得勤,杏脸桃腮,举止腰肢,更多了几分媚态,有时候痴痴半晌,语言恍惚,神思迷离,绣样也不再绣那梅兰竹菊,君子三友,尽是些鸳鸯戏水、凤凰于飞、花开并蒂。莫不是做了些什么?平日里,我治家一向严肃,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莫不是那厮…那厮病着,况已做了兄妹之礼,可那书房与莺莺闺门仅一廊的距离,全靠角门隔着,唉!他日怎么没想着周全,引狼入室呢!

    接着对身边小丫鬟道:“去叫红娘来”

    红娘这边正和莺莺研究些旖旎艳词,见老夫人突然寻,心下已然怀疑,小心翼翼地到北堂,见老夫人威坐在堂上,两旁小丫鬟悄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知道坏事了也。悻悻地走入北堂,悄然跪倒在地,道:“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地道:“红娘,近来怎生伺候的小姐来?”

    红娘道:“依旧是白日绣事,绣里打眠,夜晚烧香,饭饮疏食,并无异事!”

    老夫人道:“绣事专绣那鸳鸯戏水,打扮得花枝招展,夜晚烧香去偌多时候?角门不曾牢栓,背地里还做了些什么淫奔的勾当?从实招来!”说着一只手猛拍了桌几,丫鬟们吓得心里一咯噔!

    红娘知道事情已瞒不过去,忙伏跪在地上,道:“老夫人饶命!”

    老夫人道:“你这贱蹄子,我着你去行监坐守,谁着你迤逗得胡乱行走?从小引逗得小姐后花园里到处乱逛,已饶过你一回,谁知你不听教导,死不悔改,如今,断然饶不得你!翠墨,拿鞭子来,打一顿,撵出去!”

    红娘吓得哭哭啼啼:“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红娘自小跟着老夫人、小姐长大,离了老夫人和小姐,断无去处…不要撵走红娘!”

    老夫人道:“小贱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容得你胡意行事,肆意践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红娘掏肺挖腑道:“红娘落得今日的苦果,是红娘罪有应得,自五岁那年,老夫人发善心带我入崔府起,红娘这条命,就是老夫人的了,老夫人要打要撵,红娘无话可说!”接着叩头三拜,道:“此一拜,拜别故去的相国教导之恩,此一拜,拜别老夫人,抚养之恩,此一拜,红娘拜别小姐…”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老夫人前不久刚经历丧夫之痛,又正逢家道中落,年纪也渐渐大了,再也见不得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别过面去,亦有所动容,两旁小丫头间有啜泣声。

    红娘接着道:“只是有一言,望老夫人念在红娘入府伺候老夫人、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容禀!”

    老夫人道:“说吧!”

    红娘擦了擦泪道:“前日里和小姐闲坐时,停了针线,道‘若无张生,岂得有今日,如今病入膏肓,就是兄妹之礼,也得去望他一遭’,红娘便和小姐去,谁知那生一口气上不来,囫囵囵地道…道着…”

    老夫人追问:“道着什么?”

    红娘道:“张生道‘老夫人忘恩负义,眼见着事已休,将恩变做仇,着小生半途喜变做忧,害煞小生也!’”

    老夫人闻言,又怒又愧,毕竟自行毁约在先,他日普救寺全寺上下都见着了,面上已然有些挂不住。

    红娘又道:“贱妾有一鄙薄的建议,不知当道不当道?”

    老夫人道:“说吧”

    红娘道:“我则道一个是神针法灸,谁承望他俩燕侣莺俦,一双心意两相投,一个是文章魁首,风流倜傥多情种,一个是仕女班头,温柔娴静几时休,全靠那一堵东墙,怎将金风玉露阻挡,常言道‘女大不中留’,这期间老夫人何必苦苦问缘由,倒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这一对天成佳偶。”

    老夫人道:“贱蹄子,老身岂容得你来建议教导!你则有脸说,这端事,都是你这个贱人!”

    红娘道:“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是老夫人的过错也!”

    老夫人怒道:“小贱人倒指责起我来!你们合起做下这等龌龊下流事来,怎么是老身的过错了?”

    红娘道:“老夫人岂止错了,简直是错得离谱,其状有三!听红娘一一道来!”

    老夫人道:“看你个小贱人信口胡诌些什么!”

    红娘道:“老夫人不闻‘信者,人之根本乎?’‘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当日军围普救,老夫人所许退军者,以女妻之。张生若不是慕小姐颜色,怎肯建区区退军之计?兵退身安,老夫人悔却前言,岂不为失信乎?此则一也!老夫人既然不肯成其事,只合酬以金帛,令张生舍此而去,却不当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各相早晚窥视,此则二也!再者说,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老夫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官司若推其详,亦知老夫人背信而忘义,岂得为贤哉?此则三也!红娘不敢自专,乞望老夫人台鉴!若能恕其小过,成就大事,润之以去其污,岂不为长久之计乎?”

    老夫人暗下思忖着,此事不争与张解元参辰卯酉,便是俺崔家出乖弄丑,况还有个白马将军,罢了,罢了,到底干连着自家骨肉,就与了那厮吧。

    嘴上道:“贱蹄子,自相犯错,倒会花言巧语,挪弄到我的头上来,去叫小姐来!”

    红娘心下一喜,知道事有转机,不一会儿,翠墨便叫得小姐上来。莺莺一路上已打听了情况,吓得花容失色!

    趋步到堂前,道母亲安,兀自跪下。

    老夫人怒道:“老身前生作孽,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我从小怎么教导你的?三书六礼,闺门绣事,哪一样漏了你?到底是做出了这不堪的事来,辱没家门!”

    说着更觉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莺莺低垂着粉颈,哪禁得住母亲这一顿呵斥,早已粉泪莹莹,泣不成声,红娘亦在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接话。

    老夫人随即摆手道:“罢!罢!家门不幸啊!”

    莺莺道:“小女自知德行有亏,有愧于母亲多年的教导,母亲切勿因不孝女懊恼,气大伤身,作撵了身子。”

    老夫人眼含着热泪道:“莺莺小女啊,老身自来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毕生心血全在你身上了,你怎么忍心使母失望,更何以对得起你那亡故的父亲?”说罢,不忍痛哭起来。堂上人见状,无不伤心落泪。

    老夫人道:“如今同那厮做下这不堪的事来,京师里自小又还有着一桩婚约,可怎生是好?”

    “唉!”老夫人扶着头叹气。

    莺莺闻言赶忙道:“母亲,不孝女再拜,乞求母亲,莺莺这一身今生今世合是张生的人了。至于那郑恒表哥,莺莺自小将他做亲哥哥看,绝无半点儿女之情,望母亲明察!母亲倘若真的疼惜小女,就成全了小女的心意吧!我与张生情投意合,鹣鲽情深,况已对神明发誓,今生非他不嫁!君父那边,小女自会祝告奏明,想父爱女之心,亦能谅解!”说罢,再拜母亲。

    老夫人闻言,早已热泪盈眶!想着自己自小与崔护定下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十八岁嫁进崔府,一时风光无二,可这么多年来的心酸苦楚,又有谁知?

    拭泪后道:“罢了,谁教自养的女儿不长进!去叫那生来吧。”

    翠墨去叫张生,见张生还在书斋中吟风弄月,怡然自得,不住叹到:“先生,老夫人传叫!”

    张生心下一紧,不禁疑惑到:“老夫人无事为何传叫小生?”

    欲向翠墨姐姐打听,翠墨只缄口不言。张生只得一路胡思乱想到老夫人堂中。

    见莺莺、红娘,皆低头跪着,两旁丫环一字排立,鸦雀无声,老夫人像个青天的审判怒坐在堂上,知道大事不好了,直楞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像蔫了的茄子般无精打采。

    老夫人正色道:“好秀才呵!岂不闻‘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贤贤易色!’当日,你救得老身一家,老身心下感激,留你于家内书院温习,望你一日蟾宫折桂,再拣得侯门相女,老身资出金帛,助你成婚,成就你一世功名家业,也算报得你深恩。不料你内里藏奸,枉读诗书,引诱良家娇女,休说旧相门第,光是这一遭,也够你吃戕官司,断送你一世功名!”

    张生闻言,心下无底,六神无主,只不住地道:“是!是!”

    老夫人又道:“当日,老身虽于情急之下许你姻亲,但,将在外,军令尤有所不受!可见情急之词,多数可不做数矣!况你一不曾牵羊盛雁,二不曾托媒礼聘,于礼于法,这桩婚事可不做数矣!不想你竟以一言之约,擅自僭礼越法,岂不把一肚子孔门规矩作败絮乎?所作所为,于情不通,于礼不谐,于法难容!”

    老夫人一通话说得个张生早已身死沧州,魂断天山了,呆呆木木跪在那里,不知所措,不发一言。

    红娘心下暗想:俺家老夫人也忒狠了点!

    老夫人接着又道:“只是俺家世代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若要托你见官,玷辱家门,几下里不得好处,俺见你尚且实诚,又与小姐情投意合,就与了你这厮,当日誓言,休要见弃,如若违背,新仇旧账,断不饶你!”

    张生闻言,心下突生狂喜,这是要成就姻缘么?

    老夫人接着又道:“不过,俺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你明日便上朝取应去,我暂与你养着媳妇儿,得官呵,来见我;驳落呵,休来见我!”

    张生连忙磕头谢恩,道:“多谢老夫人恩典成全,小生今生今世,不,生生世世,定当当牛做马来将老夫人报答,将莺莺爱惜,如违此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说罢,又三磕头伏拜。

    纠缠了三个季度的糊涂事,至此才算休,张生、红娘、莺莺,三人离了北堂而去,红娘道:“张生,你打算怎生谢我啊?”

    张生道:“小娘子的恩情,小生今生今世,都难以做答,你就是小生的再生父母,是小生今生今世再造的娘!”

    红娘闻言,咯咯咯笑起来,道:“待你来时节画堂萧鼓鸣春昼,鸾交凤友,那其间才受你说媒红,吃你谢亲酒!”

    莺莺亦忍不住笑了,心下想:“这个赤城的傻角!”

    不过,美好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三人短暂团聚后,这一晚,还是失眠了!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命在西河长亭摆下果酒,着莺莺、红娘、长老一同送别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