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荷池诉怨
一日，宫中传来圣旨，着新科状元探花郎张珙奉翰林院编修国史，从此便白日里去官家理事，夜晚里回府邸相思。
不闻黄犬音，难传红叶诗，驿长不遇梅花使，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归心十二时，凭栏视，听水声浩荡，看山色参差。忧则忧我在洞中，喜则喜你书来此，投至得引人魂佳人音书至，险将这害相思的浪子盼望死！
话说这琴童跋山涉水，栖风宿月，终又到蒲州普救寺中，把个愁肠寸断的莺莺高兴得欣喜欲狂，随即又失落起来，道：“只有你一人么？那生…那生在何处？”
琴童顿了顿，故作开颜道：“请夫人放心，公子在京师等圣上授官，即日便回来！”
莺莺失落地“哦”了一声。
琴童继续道：“夫人，公子着我将书至此！”
红娘道：“有书信，还不快呈寄上来！”
莺莺打开信笺，见是诗一首，不觉吟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夜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默默无语，泪千行。
红娘对仆童道：“俺小姐需仔细构思，才能回话，你先退下吧！”
仆童默默退下，红娘随即扶小姐到内房中，道：“小姐休要难过，这是俺姐夫表决心的誓词呢，春蚕到死的时候，对俺姐姐的思念才干尽；蜡烛燃烧成灰，对俺姐姐思念的泪水才流干。”
莺莺到妆镜前照了照，道：“红娘，我老了么？”
红娘道：“小姐怎说这样的话，俺小姐芳年才过二八，正是青春好年华！比得了西施，赛得过貂蝉！”
莺莺道：“小妮子，惯会嘴利！”
抚着那云鬟雾鬓，道：“何时休却这三千烦恼丝，缘愁似個长！”
红娘道：“姐姐这一头乌青丝，如云似瀑，如何休得？”
莺莺叹道：“离鸾孤凤，分秒嫌长。”
红娘道：“俺姐夫即刻便回来了！”
莺莺道：“怎说？”
红娘道：“‘蓬山此去无多路’，俺姐夫事一了，一日三千里，快马加鞭，顷刻即回来了，还遣了只青鸟时时来看望小姐呢，不知是不是檐下那一只，每日清晨都站在梅树上啼叫。”
莺莺道：“红娘，着笔墨来。”
红娘摆好笔砚，莺莺寄：“妾问归期未有期，蒲州夜雨涨春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萧寺夜雨时？”
随即红娘出来，将书与琴童寄了，又与十两银子，着琴童好生保管，务必到手。
这边琴童又风餐露宿，快马加鞭，不禁怨道：“俺公子总说羁旅浪子，一身客寄，俺这才是真的羁旅愁客呢！把这长安古道，来来回回千万遍，也不为个登科应举，又是为的个甚呢？”羁旅途中，风物都转了天，桃凋李谢，花退残红青杏小，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紫玉兰还未开几日，一阵暖风来，纷纷谢落，露出淡淡绿芽，不出几日，就变成巴掌大的翠叶了。
这日，一道圣旨又到相国府中，着新科状元张珙与司马家小姐择日完婚！张珙焦灼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内心像有一团火熊熊燃烧，又像被人上赶着上刀山油锅，欲罢不能，欲死不成，一天天心焦郁燥，惶惶不可终日。
闲庭槐影转，深院荷满香，帘垂清昼永，十二栏杆，愁来闲凭遍，闷来把湘簟展，梦到家山，又被翠竹敲风惊断，碧酒金樽懒去斟，幽恨苦相寻。寒暑相催人易老，沉吟，却把浓愁付玉琴，朱弦动处引清风。
“院子，将琴书来。”
院子不多时拿来一把形制流畅，漆灰古朴，断纹悠远的古琴，张生怒道：“叫你拿厢房中的旧瑶琴，谁叫你将这古琴了？”
院子道：“官人有所不知，这琴大有来头呢！乃东汉名士蔡邕从吴人爨下抢救斫成，音色空灵，名贵无比，一般人还不与弹呢！”
张生一试音，如冰泉乍涌，果真非同凡响，借当日清凉，试操一曲，以舒闷怀，只觉指下余音不似前，更休道流水共高山，渐发悲音，似寡鹄孤鸿鸣断猿，又似别凤乍离鸾，声声哀音在琴中现！
嫩绿池塘，梅雨歇，薰风乍暖，瞥然见新凉华屋，已飞乳燕。簟展湘波纨扇冷，歌传金缕琼卮暖，炎蒸不到水亭中，珠帘卷。沁儿小姐款步而来，道：“公子，在此操琴呵？”
张生停了琴响，道：“小姐，我当此清凉，聊托琴以散闷怀。”
沁儿小姐道：“奴家久闻公子高于音乐，如何来到此间，杳然毕绝，斗胆请再操一曲！”
张生道：“小姐待要听琴，弹什么曲好？我弹一曲《稚朝飞》，何如？”
沁儿小姐道：“这是无妻的曲，不好！”
张生道：“呀！淡忘了，我弹一曲《孤鸾寡鹄》，如何？”
沁儿小姐道：“北国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谈什么孤寡？”
张生道：“不然弹一曲《昭君怨》，如何？”
沁儿小姐道：“鸳鸯戏水，并蒂花开，两厢正和美，说什么宫怨！我看值此葳蕤夏景，弹一曲《风入松》，可好？”
风入松！张生又想到昔日西山群下，顽石清流，白衣少年，羽化登仙，如今时移事易，流年不再！一会儿便转《思归引》，又转《别鹤怨》。
沁儿小姐道：“公子，你弹错了！公子是个操古琴的行家，莫不是故意卖弄，欺辱奴家来的？”
张生道：“小生岂有此心？只是这弦不中用！”
沁儿小姐道：“这弦怎地不中用？”
张生道：“俺只弹得惯那旧弦，这是新弦，俺弹不惯！”
沁儿小姐道：“旧弦在哪里？”
张生道：“旧弦撇下多时了！”
沁儿小姐道：“为甚的撇了？”
张生道：“只为有了这新弦！”
沁儿小姐道：“为甚不把新弦撇了？”
张生道：“这新弦则是撇不得！”
沁儿小姐道：“既是这新弦撇不得，又还思量那旧弦做什么？我想起来了，必是你心不在焉，才有这偌多说话！”
张生叹到：“旧弦已断，新弦不惯！”
沁儿小姐道：“非弹不惯，只是你意慵心懒，既道寡鹄孤鸾，又道昭君宫怨，更那思归别鹤，无非愁叹！”
张生道：“无关心意，这般好天气，正是此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间。”
沁儿小姐道：“你道是除了知音听，道我不是知音不与弹。”
张生道：“哪有此意！”
沁儿小姐道：“这也随你，你既无心去弹它，我叫惜春安排酒过来，与你消遣如何？”
张生道：“我困也，懒饮酒，去睡也！”
沁儿小姐道：“公子，休阻妾意！惜春，知夏，看酒来！”
新篁池阁，槐阴庭院，日永红尘隔断，碧栏杆外，寒飞漱玉清泉，小簟琅玕展，香肌无暑，素质生风，蔷薇帘箔，荷花池馆，一阵风来香满，湘帘日永，香消宝篆沉烟，谩有枕欹寒玉，扇动齐纨，把盏向张生道：“楼台倒影入池塘，绿树浓阴夏日长，一架荼蘼满院香，和你捧霞觞！”把酒饮尽。
张生亦饮一杯，闻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玉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尤堪恋！想当日携素手，鬓云乱，月照纱厨人未眠，忽得落下泪来！
沁儿小姐道：“公子，你为甚的下泪？”
张生道：“猛然心地热，透香汗，我欲向南窗一醉眠！”说罢叫仆人斟一杯酒，饮了。
沁儿小姐陪饮一杯，道：“向晚来雨过南轩，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只觉荷香十里，明月正上，此佳景无限！涟漪戏彩鸳，把荷露翻，清香泻下琼珠溅。香风扇，芳沼边，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清气爽，瑶池阆苑何足羡？”
张生道：“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换流年，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管取欢娱歌笑喧！”
沁儿小姐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唤知夏倒酒。
张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同饮了。
沁儿小姐道：“真卷珠帘，庾楼无限佳兴！夜容光净，月色澄清，公子，今晚好月夜也！”
张生道：“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万里！”
沁儿小姐道：“楚天过雨，碧波澄净，谁家玉轮来海底，碾破琉璃千倾，环佩风清，人在清虚境。公子，你看：玉楼金气卷霞绡，云浪空光澄澈，风荷飘香清思爽，人在瑶台银阙！”
张生道：“影透凤帏，光窥罗帐，露冷蛰声切，关山今夜，照人几处离别？须信离合悲欢，还如玉兔，有阴晴圆缺，便做人生长宴会，几见冰轮皎洁，此夜明多，隔年期远，莫放金樽歇！”自斟一杯饮了。
沁儿小姐陪饮一杯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张生道：“樵楼上几鼓了？”
仆从道：“三鼓了。”
张生道：“不早了，小姐早生歇息。”便引仆从退下。
客舍里，清光乍冷，不知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南枝冷却，缥缈孤鸿影，惊飞栖止不定，万点苍山，何处是修竹吾庐三径？追省，杏枝曾攀，嫦娥相爱，故人千里谩同情。几回梦里，忽闻鸡唱，忙惊觉，遍呼莺莺，待朦胧觉来，依然寒绡冷帐孤眠寝，怎不怨香愁玉无心绪？寂寞偏闲更漏长，披衣起行，月华如霜，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独自思量，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也断肠！
终朝思想，恨在眉间，人在心上，凤侣添愁，鱼书绝寄，空劳两处相望，清镜瘦颜休照，宝瑟清音绝响，归梦杳，绕屏山烟树，那是家乡！金章绾着紫绶，他乡游子不得归，人生光景几多时，蹉跎负却平生愿！
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琴童又将锦书来，张生拆开看了，道：“妾问归期未有期，蒲州夜雨涨春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萧寺夜雨时？”
孤厢客舍，张生茕茕踱步，反复吟咏，更觉肝肠寸断，忧思难忘。蒲州萧寺，剪灯余话，春华秋实，偌多光华，春水池塘，呖呖莺声，杏花微雨，海棠初上，恐花睡去，高烛红妆。君如清路沉，郎为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道不过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又多加了几两银钱，着琴童去了。
不闻黄犬音，难传红叶诗，驿长不遇梅花使，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归心十二时，凭栏视，听水声浩荡，看山色参差。忧则忧我在洞中，喜则喜你书来此，投至得引人魂佳人音书至，险将这害相思的浪子盼望死！
话说这琴童跋山涉水，栖风宿月，终又到蒲州普救寺中，把个愁肠寸断的莺莺高兴得欣喜欲狂，随即又失落起来，道：“只有你一人么？那生…那生在何处？”
琴童顿了顿，故作开颜道：“请夫人放心，公子在京师等圣上授官，即日便回来！”
莺莺失落地“哦”了一声。
琴童继续道：“夫人，公子着我将书至此！”
红娘道：“有书信，还不快呈寄上来！”
莺莺打开信笺，见是诗一首，不觉吟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夜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默默无语，泪千行。
红娘对仆童道：“俺小姐需仔细构思，才能回话，你先退下吧！”
仆童默默退下，红娘随即扶小姐到内房中，道：“小姐休要难过，这是俺姐夫表决心的誓词呢，春蚕到死的时候，对俺姐姐的思念才干尽；蜡烛燃烧成灰，对俺姐姐思念的泪水才流干。”
莺莺到妆镜前照了照，道：“红娘，我老了么？”
红娘道：“小姐怎说这样的话，俺小姐芳年才过二八，正是青春好年华！比得了西施，赛得过貂蝉！”
莺莺道：“小妮子，惯会嘴利！”
抚着那云鬟雾鬓，道：“何时休却这三千烦恼丝，缘愁似個长！”
红娘道：“姐姐这一头乌青丝，如云似瀑，如何休得？”
莺莺叹道：“离鸾孤凤，分秒嫌长。”
红娘道：“俺姐夫即刻便回来了！”
莺莺道：“怎说？”
红娘道：“‘蓬山此去无多路’，俺姐夫事一了，一日三千里，快马加鞭，顷刻即回来了，还遣了只青鸟时时来看望小姐呢，不知是不是檐下那一只，每日清晨都站在梅树上啼叫。”
莺莺道：“红娘，着笔墨来。”
红娘摆好笔砚，莺莺寄：“妾问归期未有期，蒲州夜雨涨春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萧寺夜雨时？”
随即红娘出来，将书与琴童寄了，又与十两银子，着琴童好生保管，务必到手。
这边琴童又风餐露宿，快马加鞭，不禁怨道：“俺公子总说羁旅浪子，一身客寄，俺这才是真的羁旅愁客呢！把这长安古道，来来回回千万遍，也不为个登科应举，又是为的个甚呢？”羁旅途中，风物都转了天，桃凋李谢，花退残红青杏小，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紫玉兰还未开几日，一阵暖风来，纷纷谢落，露出淡淡绿芽，不出几日，就变成巴掌大的翠叶了。
这日，一道圣旨又到相国府中，着新科状元张珙与司马家小姐择日完婚！张珙焦灼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内心像有一团火熊熊燃烧，又像被人上赶着上刀山油锅，欲罢不能，欲死不成，一天天心焦郁燥，惶惶不可终日。
闲庭槐影转，深院荷满香，帘垂清昼永，十二栏杆，愁来闲凭遍，闷来把湘簟展，梦到家山，又被翠竹敲风惊断，碧酒金樽懒去斟，幽恨苦相寻。寒暑相催人易老，沉吟，却把浓愁付玉琴，朱弦动处引清风。
“院子，将琴书来。”
院子不多时拿来一把形制流畅，漆灰古朴，断纹悠远的古琴，张生怒道：“叫你拿厢房中的旧瑶琴，谁叫你将这古琴了？”
院子道：“官人有所不知，这琴大有来头呢！乃东汉名士蔡邕从吴人爨下抢救斫成，音色空灵，名贵无比，一般人还不与弹呢！”
张生一试音，如冰泉乍涌，果真非同凡响，借当日清凉，试操一曲，以舒闷怀，只觉指下余音不似前，更休道流水共高山，渐发悲音，似寡鹄孤鸿鸣断猿，又似别凤乍离鸾，声声哀音在琴中现！
嫩绿池塘，梅雨歇，薰风乍暖，瞥然见新凉华屋，已飞乳燕。簟展湘波纨扇冷，歌传金缕琼卮暖，炎蒸不到水亭中，珠帘卷。沁儿小姐款步而来，道：“公子，在此操琴呵？”
张生停了琴响，道：“小姐，我当此清凉，聊托琴以散闷怀。”
沁儿小姐道：“奴家久闻公子高于音乐，如何来到此间，杳然毕绝，斗胆请再操一曲！”
张生道：“小姐待要听琴，弹什么曲好？我弹一曲《稚朝飞》，何如？”
沁儿小姐道：“这是无妻的曲，不好！”
张生道：“呀！淡忘了，我弹一曲《孤鸾寡鹄》，如何？”
沁儿小姐道：“北国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谈什么孤寡？”
张生道：“不然弹一曲《昭君怨》，如何？”
沁儿小姐道：“鸳鸯戏水，并蒂花开，两厢正和美，说什么宫怨！我看值此葳蕤夏景，弹一曲《风入松》，可好？”
风入松！张生又想到昔日西山群下，顽石清流，白衣少年，羽化登仙，如今时移事易，流年不再！一会儿便转《思归引》，又转《别鹤怨》。
沁儿小姐道：“公子，你弹错了！公子是个操古琴的行家，莫不是故意卖弄，欺辱奴家来的？”
张生道：“小生岂有此心？只是这弦不中用！”
沁儿小姐道：“这弦怎地不中用？”
张生道：“俺只弹得惯那旧弦，这是新弦，俺弹不惯！”
沁儿小姐道：“旧弦在哪里？”
张生道：“旧弦撇下多时了！”
沁儿小姐道：“为甚的撇了？”
张生道：“只为有了这新弦！”
沁儿小姐道：“为甚不把新弦撇了？”
张生道：“这新弦则是撇不得！”
沁儿小姐道：“既是这新弦撇不得，又还思量那旧弦做什么？我想起来了，必是你心不在焉，才有这偌多说话！”
张生叹到：“旧弦已断，新弦不惯！”
沁儿小姐道：“非弹不惯，只是你意慵心懒，既道寡鹄孤鸾，又道昭君宫怨，更那思归别鹤，无非愁叹！”
张生道：“无关心意，这般好天气，正是此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间。”
沁儿小姐道：“你道是除了知音听，道我不是知音不与弹。”
张生道：“哪有此意！”
沁儿小姐道：“这也随你，你既无心去弹它，我叫惜春安排酒过来，与你消遣如何？”
张生道：“我困也，懒饮酒，去睡也！”
沁儿小姐道：“公子，休阻妾意！惜春，知夏，看酒来！”
新篁池阁，槐阴庭院，日永红尘隔断，碧栏杆外，寒飞漱玉清泉，小簟琅玕展，香肌无暑，素质生风，蔷薇帘箔，荷花池馆，一阵风来香满，湘帘日永，香消宝篆沉烟，谩有枕欹寒玉，扇动齐纨，把盏向张生道：“楼台倒影入池塘，绿树浓阴夏日长，一架荼蘼满院香，和你捧霞觞！”把酒饮尽。
张生亦饮一杯，闻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玉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尤堪恋！想当日携素手，鬓云乱，月照纱厨人未眠，忽得落下泪来！
沁儿小姐道：“公子，你为甚的下泪？”
张生道：“猛然心地热，透香汗，我欲向南窗一醉眠！”说罢叫仆人斟一杯酒，饮了。
沁儿小姐陪饮一杯，道：“向晚来雨过南轩，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只觉荷香十里，明月正上，此佳景无限！涟漪戏彩鸳，把荷露翻，清香泻下琼珠溅。香风扇，芳沼边，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清气爽，瑶池阆苑何足羡？”
张生道：“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换流年，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管取欢娱歌笑喧！”
沁儿小姐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唤知夏倒酒。
张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同饮了。
沁儿小姐道：“真卷珠帘，庾楼无限佳兴！夜容光净，月色澄清，公子，今晚好月夜也！”
张生道：“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万里！”
沁儿小姐道：“楚天过雨，碧波澄净，谁家玉轮来海底，碾破琉璃千倾，环佩风清，人在清虚境。公子，你看：玉楼金气卷霞绡，云浪空光澄澈，风荷飘香清思爽，人在瑶台银阙！”
张生道：“影透凤帏，光窥罗帐，露冷蛰声切，关山今夜，照人几处离别？须信离合悲欢，还如玉兔，有阴晴圆缺，便做人生长宴会，几见冰轮皎洁，此夜明多，隔年期远，莫放金樽歇！”自斟一杯饮了。
沁儿小姐陪饮一杯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张生道：“樵楼上几鼓了？”
仆从道：“三鼓了。”
张生道：“不早了，小姐早生歇息。”便引仆从退下。
客舍里，清光乍冷，不知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南枝冷却，缥缈孤鸿影，惊飞栖止不定，万点苍山，何处是修竹吾庐三径？追省，杏枝曾攀，嫦娥相爱，故人千里谩同情。几回梦里，忽闻鸡唱，忙惊觉，遍呼莺莺，待朦胧觉来，依然寒绡冷帐孤眠寝，怎不怨香愁玉无心绪？寂寞偏闲更漏长，披衣起行，月华如霜，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独自思量，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也断肠！
终朝思想，恨在眉间，人在心上，凤侣添愁，鱼书绝寄，空劳两处相望，清镜瘦颜休照，宝瑟清音绝响，归梦杳，绕屏山烟树，那是家乡！金章绾着紫绶，他乡游子不得归，人生光景几多时，蹉跎负却平生愿！
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琴童又将锦书来，张生拆开看了，道：“妾问归期未有期，蒲州夜雨涨春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萧寺夜雨时？”
孤厢客舍，张生茕茕踱步，反复吟咏，更觉肝肠寸断，忧思难忘。蒲州萧寺，剪灯余话，春华秋实，偌多光华，春水池塘，呖呖莺声，杏花微雨，海棠初上，恐花睡去，高烛红妆。君如清路沉，郎为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道不过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又多加了几两银钱，着琴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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