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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狞猫逼亲

    京师的郑恒掐指一算,道莺莺服丧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迎娶过门了,这日带一众家丁,骑一匹赤电,来到蒲州郊外店中。

    店小二见这架势,赶忙上前迎接,道:“客官这边请!”小二们接过众人马,去伺了,为首的店家上前道:“客官来点什么?”

    郑恒的贴身仆从道:“把你们这拿手的、顶好的,都上上来!”随即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店家两眼放光,伸手接过,道:“客官稍等,佳肴马上就好,包您满意!”随即下去了,对一众小厮吆五喝六,一整店都忙活开了。

    不一会儿,花炊鹌子、鸳鸯炸肚、荔枝白腰子、酒炊淮白鱼、鲜虾蹄子脍、酒煎羊、百宜羹,就一盘盘端上来了,郑恒一行人,由于赶路也着实饿了,就着陈年佳酿,大快朵颐。店家见各位吃得欢快,忙上赶着询问道:“各位客官,怎么样?可还满意?”

    为首的仆从道:“嗯,还不错!”

    店家嘿嘿笑道:“各位客官满意就好,以后常来啊!”

    这仆从道:“常来?店家,你这荒山野岭的,就是再好的美酒佳肴,也不能祝人常来吧!”

    店家嗖嗖地给自己掌嘴道:“小的失言!小的失言!小的就是祈望各位贵客能常光临小店,好让小店也沾沾贵气!”

    这仆从见店家这般会说话,也不再说什么了。

    郑恒道:“店家,你可知普救寺还有多远?”

    店家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道:“知道!知道!客官这可问对人了,小的当然知道!这普救寺先朝时就已盖造,乃则天娘娘香火院,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宝刹,香火鼎旺,盖造非俗,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往者无不瞻仰…”

    贴身仆从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叫你说距离,没让你当向导!”

    店家立马道:“在那城东三十里处。”过会儿又道:“有一事,官人一定不知!”

    郑恒道:“什么事?”

    店家道:“想那去年,浑太师薨,蒲州大乱,孙飞虎领着半万兵叛劫掠蒲中,那是满城戈甲屯如云,家家玉帛弃如泥啊!”

    郑恒一行人喝着小酒悠悠地听着,店家见各位听得起兴,接着道:“不想一日,这贼军孙飞虎领着半万叛兵如黑云过境,嗖地一声穿过绿杨林,将那宝刹普救寺团团围住。”

    郑恒“嗯”了一声。

    店家接着道:“那故相崔相国一家正在寺中停灵,那日,正逢寺中打醮做道场,这贼徒在山门口摇旗呐喊,欲掳故相国之女莺莺为妻!要是不从,就将山寺夷为平地,造它个楼毁人亡!”

    郑恒一听,徒然变了颜色,道:“后来怎地?”

    店家道:“唬得是一众僧寺、信众四处溃散奔逃,相国夫人、小姐焦头烂额,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抱头痛哭,那个可怜哦!”

    郑恒的神色愈发紧张,道:“说下去!”

    店家做喜道:“嗨!后来幸得一书生善属文,出师一表真名世,笔尖儿横扫了五千人!吓退贼军,相国夫人许言,要许莺莺小姐与他为妻!不想这贼掳恶行,倒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

    店家还待说下去,郑恒已勃然大怒,粗猛的大手将酒桌一拍!店家吓得一激灵。随即又强压下怒火,举起酒杯悠悠地道:“可知那书生姓甚名谁?”

    店家道:“姓张名珙,是西洛的才子,本是要上京师赴考哩!”

    郑恒惊异道:“哦!”随即嘴角发出一丝浅笑,对一众随从道:“赶路!”

    一从人又风风火火地出发了,三十里路,郑恒等人只合一日便赶到,风尘仆仆,收停妥当,去见郑夫人。郑夫人也闻郑恒来到寺中,着人备下酒席。郑恒一见郑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姑妈!侄儿来迟,还请姑妈见罪!”

    郑夫人赶紧扶起郑恒,一大鼻涕一把泪道:“我的儿!你怎么才来?”

    郑恒道:“姑妈,不是恒儿不愿来,实在是家中有事,恒儿走脱不开啊!”

    郑夫人用绣帕擦了眼泪,道:“家中可一切都好?”

    郑恒道:“一切都好,只是家父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郑夫人道:“家兄、嫂都得保重才好啊!”

    郑恒道:“父亲也常常惦念您,道您和莺莺甥女久居萧寺不便,着我带了许多物件来。”说着令小厮搬来一些绫罗珠宝,郑恒又另拿出两盒人参燕窝,道:“姑父新故,姑母和表妹一路舟车劳顿,劳神伤思,恒儿特地从京师带来两盒上好的人参燕窝,给姑母和表妹补补身体!”

    郑夫人道:“有劳兄嫂和侄儿费心了!”叫丫环一一收拣下。

    二人吃酒坐席,又闲话家常一番,郑夫人感到久违的暖意和安定,酒到后半段,逐渐意兴阑珊,老夫人面露难色,时而叹气,陷入沉思,似有难言之隐,待要开口,郑恒抢先道:“恒儿和姑母久未见面,可想死恒儿了,恒儿记得在京师的时候,每次去见姑母,姑母都会做山楂玉露糕给恒儿吃,酸酸甜甜的,恒儿现在想着还流口水呢!什么时候再劳姑母贵手,做给恒儿吃?”

    郑夫人流着眼泪,叹了口气,道:“等过一阵子,安定下来了,就做给恒儿吃,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情了!”

    郑恒道:“莺莺表妹呢?恒儿与莺莺表妹许久未见,这阵子想她遇了许多辛苦,恒儿去望她一遭!”

    郑夫人闭口不言,神色慌张,过了一会儿才道:“在西院住着呢。”

    莺莺自张生走后,一直忧思难忘,清减了身子,憔悴了面容,好不容易等了月余,来一封书信,可却日益忧虑、紧张,身子也越来越清瘦了。这日,见郑恒突然来到房中,正是慌慌张张,吓一大跳!

    郑恒斜倚在门栏上笑着道:“表妹,近来可越发憔悴消瘦了,是悼念亡去的姑父啊?还是想念表哥呢?”

    莺莺道了个万福,道:“表哥何时来的?”

    郑恒狡黠地笑笑,道:“表妹,以后该改口叫夫君了,你就是我的莺莺娇妻,这瘦削的样子倒是越惹人怜爱了!”说着便愈上手抚摸莺莺的面颊,莺莺愠得急忙闪躲,一口气怒得上不来,娇喘声声。

    郑恒也不生气,只道:“你迟早是我的!”

    红娘正好换茶水进来道:“以前可以这么说,现在就不一定了!”

    郑恒道:“这不是红娘小妮子吗?你那伶牙俐齿的功夫见长啊!”

    红娘放下茶水道:“正是本婢,有劳郑大公子挂念了!”

    郑恒笑笑道:“赶明儿你家小姐嫁过来,我给你寻个好夫婿!”

    红娘道:“多谢公子的美意,不过,这事轮不上公子操心了。”

    郑恒道:“怎说?”

    红娘道:“俺小姐已另许他人,难道老夫人没对你说起?你还有脸来!”

    郑恒故作惊讶道:“哦!有这等事?莺莺表妹可是我邀媒盛雁、下礼聘定的夫人,谁敢截掠?”

    红娘道:“当日孙飞虎将半万贼兵围困普救寺时,你在哪里?如今太平无事,倒知道要来迎娶你的夫人了!”

    郑恒道:“那是我不知此事,我要是知呵,必定手刃贼寇,拼死也要护莺莺周全!”

    红娘道:“说得好听!等告与你知,黄花菜都凉了,哪还有你的夫人?”

    郑恒道:“小娘子莫要生气,大人有大福,这不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来了嘛!可见我和莺莺是有缘分的。”

    红娘道:“缘分?要不是那生,尘归尘,土归土,整座普救寺都夷为平地了。”

    郑恒道:“哪生?”

    红娘道:“是那西洛才子张生,一纸兵书去,将退半万贼兵!”

    郑恒道:“半万贼兵,他一个人顶什么用?”

    红娘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只会硬碰硬,一对一,是个驴木脑袋!”

    郑恒气道:“你!”

    红娘继续道:“那生有一故友白马将军,统十万聚众,镇守浦关,火急修书一封,白马将军到来,了灭尘烟。”

    郑恒道:“我未曾亲眼见得,知他会也不会,你这个小妮子,卖弄他偌多,怕不是得了他什么好处,受降招安了吧?”

    红娘道:“果真是小人浊民,内里败絮!和你说也说不清,俺小姐要是嫁与你啊,真是枉脏了她金屋银屏,枉污了她锦衾袖裀!”

    郑恒道:“小妮子不学好,学得尖嘴猴腮般牙尖嘴利!”

    红娘怒道:“又说我!我道你就是不如他,他是君子清贤,你是肮脏臭汉!他凭着讲性理《齐论》《鲁论》,作词赋韩文柳文,你胸无半点墨惯会骂人,不思学问不懂孔子荀子!他凭师友君子务本,你倚父兄仗势欺人!你值一分,他值十分,萤火焉能比月轮?”

    郑恒气道:“我倒不如他?我祖上世代相国,倒不如他个白衣饿夫穷士?”

    红娘道:“你道是官人合当做官,穷民到老是穷民,却不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俺姐夫如今也高中状元,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郑恒道:“这小妮子一声声姐夫叫得倒是亲!”

    红娘道:“你有偏见,我不与你议论,我拆白道字辩与你个清浊。”

    郑恒道:“这小妮子倒会拆白道字,你拆与我听!”

    红娘笑笑道:“君瑞是个‘肖’字这边立着个‘人’,你是个‘木寸’、‘马户’、‘尸吊’。”说罢咯吱咯吱地笑着。

    郑恒反映了半天腾地一下坐起道:“这小妮子骂我是个‘村**’!”气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气急败坏嚷道:“我要娶!我要娶!我要娶!”

    红娘囔道:“不嫁你!不嫁你!不嫁你!”随即愈笑愈高兴。

    郑恒拿着折扇指指点点,一路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心想:要么不遇见红娘这贱蹄子,一遇着她,准没好事!真是晦气,触霉头!

    红娘这边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莺莺拿葱指戳着她的额头道:“你呀,愈发狂了!也要收敛着点好,免得叫外人看见,笑话!”

    红娘道:“小姐,你是没看到那厮刚才气得那样,脸红脖子粗的,像个鬼面银候!”说罢又拿起绣帕捂着嘴笑起来。

    莺莺叹了口气道:“气是出了,可这下要怎么办呢?”

    红娘也收了笑,道:“几下里牵扯难做!日日登楼日日盼,没等来意中人,倒等来个胡搅蛮缠的!”

    莺莺道:“毕竟我与那厮有婚约在先,未及退婚,又另许他人,这本是一桩不通事,我道木已成舟,米已成饭,他日再谈,倚仗着我博陵高门,量他也不能怎地!谁承望那生一去不归,我日夜期盼,心下越来越不安,谁成想不该来的还是来了,倒叫这厮抢了先头,如今可怎生是好?”

    红娘道:“小姐与张生历经多少磨难,才得一纸婚约,眼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差这多等的一时半刻,只是郑恒那厮是不好打发。”

    莺莺道:“看来那厮也是刚知道我的婚事,不知老夫人那边作何念想?”

    “唉!”又是长叹一声。

    红娘道:“是的了,这一桩婚事,花落谁家,还在老夫人身上,张生于我家有恩,老夫人已忘恩负义了一回,断不可薄情寡义第二遭,况那生又高中了状元,老夫人就更无赖婚之礼了。”

    莺莺道:“话虽如此,可郑舅乃我母本家,况郑恒那厮与父母自小亲热,非那生滴恩可比啊!”

    “唉,是的了!”两下里愁叹,折腾了半日,这命运的绳索又忽然间教他人牵着,一种身不由己的飘零感再次席卷着这二人,惶惶不得安。

    “不知那生何时回来?”

    “可早些儿回来吧,或许还有转机!”

    “红娘,我这心里怎么一天天不安起来,你看那生的诗词怎么越发没了意气,全不似当时!”

    红娘道:“小姐多虑了!”

    莺莺道:“红娘你听”

    红娘侧耳倾听,窗外骄日耀目,草木葳蕤,夏蝉在树上嘶嘶鸣叫。

    道:“那是知了,成日里在那高树上聒噪,教人心烦意乱,我叫秋菊、春香几个丫环,敢明日里全给它搜刮下来。”

    莺莺道:“张生又有多久没来信了?”

    红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上次将书来,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如今都盛夏了,一月有余了。”

    莺莺叹着气,眼睛里浸着泪水。

    郑恒想着,这桩亲事怎么说也是姑父的遗留,晾他们不能怎地!况姑母自小又爱我,怎肯舍得这近亲,去就那远邻?我则不说,看姑母如何对我说。

    一连三日,信步闲庭,像没事人一般。老夫人终究是坐不住了,一日趁着酒后闲话,对郑恒说:“恒儿,你表妹莺莺,依姑母的心,还是与了你,这自家便有玉公子,何须去那外头寻,况你姑父在时,也与你父母商议好的!只是有一桩,那日在普救寺,贼寇围寺,要掳你表妹为妻,俺娘儿俩全无办法,幸得一书生退敌,母女才得身退,你莺莺表妹便与了他了。道不是一女不嫁二夫,一脚不踏二船,可怎生是好?”说罢将落下泪来。

    郑恒赶忙给姑母拭了泪,道:“姑母自小将我做亲儿子待,恒儿都记予心里,况我与表妹莺莺自幼相识,知根知底,将来一同侍奉您膝下,可不好?”

    老夫人道:“吾儿道的是,我正是此意!”

    郑恒道:“那浪子书生,偶然心生一计,巧退贼兵,便偌多心肠转关,要夺人娇女,与那贼寇又有何区别,分明是贪恋美色,趁人之危罢了!此等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做不得数的,我郑恒又岂能容他?”

    郑夫人道:“我儿休要鲁莽,若是一白衣书生,还好打发,只是那厮如今已中得新科状元,名满天下了,如何赖得?”

    郑恒道:“新科状元,我倒是知道几个,姑母报上姓名来。”

    郑夫人道:“西洛人士,张珙。”

    郑恒笑道:“原来是那厮!”

    郑夫人道:“侄儿果真知晓?”

    郑恒道:“姑母有所不知,幸亏侄儿来得及时,才揭开那厮真面目,不然姑母是等得黄花都谢了,也等不来您那状元女婿了!”

    郑夫人道:“小侄话怎说?”

    郑恒道:“皇榜动时,我尚在京中,一甲进士三人尤其风光无限,惹人艳羡,那日夸官游街,道那玉面探花郎接了今相国司马家小姐的绣球,当日就被邀进府中定亲啦,人道是好事成双,既得探花郎,又得美娇娘,人生得意似这般,早就作闲谈佳话在京中传开了,这会子正受用呢!可怜俺那表妹憔悴不堪,清减着身子等那负心汉归呢!”

    郑夫人怒道:“当日,我说怎地!一个白衣秀士,怎配得上我相国的门第,着他去挣个甲第,也不枉辱没了相国家声,谁承望人攀高枝去了,到底是负了咱家!可怜俺那莺莺痴女,白白消磨了她!”说着掉落下泪来。

    郑恒道:“姑母别哭,不是还有恒儿吗?以后恒儿定会待莺莺和姑母好的。”

    郑夫人道:“我的好儿,莺莺小女还是嫁与你吧!只要你不弃。”

    郑恒道:“姑母哪里的话,我郑恒岂是遇事就临阵脱逃的人,只是突然转圜,怕莺莺表妹生出误会,道我从中作梗呢!”

    郑夫人道:“我儿别慌,莺莺那边,我去说!”

    郑恒道:“有劳姑母为晚辈婚事操心了,那我就静待姑母佳音了!”

    过了两日,老夫人传叫莺莺和红娘过去,道:“为娘的叫你到这儿来,是有些事和你商量。”

    莺莺道:“母亲请讲!”

    老夫人道:“张生这一去去了多久了?”

    莺莺道:“半载有余了。”

    老夫人道:“去年暮秋时节,我着你和红娘长老十里长亭设宴,给那生送行,指望他挣个仕途前程,也不枉辱没了你,可春去秋残,寒来暑往,那生竟一去不归了!”

    红娘道:“那生并非不归,只是去的时间长些罢了!”

    老夫人道:“你这贱蹄子,谁问你来?三月殿试,夸官游街,除官授衔,用不了这偌多时候!”

    莺莺道:“想必是有些事情耽搁了,那生有将书信往来,以报平安!”

    老夫人道:“拿给我瞧瞧!”

    红娘去拿书信,展开给老夫人看了,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这诗着实是写得好呵!当日着他住西厢以报恩,却对你和红娘百般勾引,离别时眼泪低垂,如今再相见是难了,不知今夕别的又是谁了,就这快马加鞭半月的路程不来,还着个鸟儿来探看!我儿到底是年轻,三言两语淫词艳曲就叫他给把持住了。”

    莺莺已是泪眼朦胧。

    老夫人又道:“我的儿,如今你郑恒表哥从京师来了,你俩从小又认识,又是亲上加亲,恰巧你父亲丧事已满,你和郑恒表哥一同扶灵回博陵老家下葬去吧!那生就当从未遇过。”

    莺莺一听,粉颈低垂,泪水涟涟,道:“我母休要心急,张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当日普救寺之围,一波三折,母亲亲允婚事,如今郑恒表哥一出现,母亲怎地又要反水了?”

    老夫人道:“非我不讲信义,那生在京师已另娶他人了,如今正人生得意,和谐美满,我儿何苦在这孤寺中苦熬?”

    莺莺一听,如五雷轰顶,枯坐在地上,红娘道:“禀老夫人,老夫人听谁说的?”

    老夫人道:“此事还要听谁说,这么大的团圆美事,京师已人尽皆知了,可怜我孤儿寡母的还蒙在鼓里!”随即又叹了口气道:“我的儿,回去休整休整,收拾物品回博陵吧!”

    莺莺和红娘退出北堂,整个人像一具抽掉了魂的躯壳般干枯离索,无悲无喜,无恨无怨,呆呆木木地向前走着,红娘在后窃窃地跟着,低低地思索着:往日里那生情深似海,痴情呆愣,怎么也不像个会使计谋的薄情寡义之徒,这怎么一去京师,半载光阴就变了!难道真是那繁华之地,功名使人沉沦?可红娘也在那京师一住住了三四年,也不见得挥金如土、酒池肉林,可能红娘终究是女流之辈,不懂那男儿倾天的志向,功名利禄一时成,便把那旧时誓言抛!

    回到闺阁,莺莺兀自坐着,红娘喋喋不休暗自思忖着,道:“小姐,你道那功名利禄,真能使人移情转性?”

    莺莺一听这个,眼泪就兀自落下来了,无声无息,像线一般,剪也剪不断。红娘见状,惊了一跳,赶紧拿绣帕盛着,绣帕一会儿就湮湿了。

    红娘道:“小姐,我知道你伤心,你要是太过于伤心,就哭出来吧,别自己憋着!”

    莺莺这才抽抽搭搭,扶着红娘,“哇”地一声哭了。

    红娘轻拍着莺莺的背,道:“小姐,我可怜的小姐!”

    莺莺抽泣了一会儿,道:“那生终究是负了我!”

    红娘道:“可我总觉得那生不像薄情寡义之人,想当日隔墙和诗,月下听琴,那生还直楞楞地跳过墙来,将小姐扑倒…”

    莺莺又羞地脸红了。

    红娘继续道:“月下盟誓,长亭送别,连他娘的遗物都留给小姐做定情信物了,哪一件不在映衬着那生的赤诚痴情?小姐亦就此定心,小姐不要妄自揣度,单凭老夫人和郑恒那厮的几句疯话就乱了分寸,对张生失了信心!小姐啊,要相信自己的心!”

    莺莺被红娘几句话,又道得好了,叫红娘拿玉镯来,揭开一层层的细帛,莺莺就着日光看着,通体晶莹,皎洁如月,是块好玉呵!

    红娘道:“小姐,你看,这玉就是那生的心,明明如月,并无半点纤尘。”

    莺莺道:“红娘,帮我带上!”

    红娘待要待,有丫环来报,琴童来了。

    莺莺急到:“哪个琴童?”

    丫环道:“当今状元爷张官人的琴童。”

    莺莺赶忙叫进来,琴童依然向往常一样作揖行礼,道:“我家公子叫我给小姐送书来。”

    莺莺道:“你家公子呢?何时回来?”

    琴童道:“这个,小人不知,小姐自行看书吧。”

    莺莺道谢招呼了,打开书念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红娘道:“小姐,这什么意思啊?”

    莺莺已是泪眼朦胧,道:“情意凄迷,兹境老矣!怕是不中用了!”

    红娘道:“怎地就不中用了?”

    莺莺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俺娘说的怕是不无道理!”

    红娘摇着头道:“红娘不知。”

    待琴童再过来请见,莺莺道:“琴童,你与你家公子自是从小主仆的情分,如今,你家公子高中了状元,也不比往日了,我莺莺只是一介弱女子,自不能和你家公子相比。”

    琴童道:“小姐怎生这样说,倒怪不好意思的!俺家公子在普救寺时,还多蒙小姐的照顾呢,况小人这几月来,多得小姐赀帛,跑几趟腿,并不算亏!”说罢嘿嘿笑起来。

    莺莺道:“蝇头恩惠,不足挂齿,我今问你几个问题,望你能如实答我。”

    琴童道:“小姐请说!”

    莺莺道:“那日我着你将瑶琴去,你家公子可弹得旧弦,用着新弦?”

    琴童道:“用着新弦,念着旧弦。”

    莺莺闻言,泪眼朦胧,道:“芳草萋萋时,王孙归不归?”

    琴童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莺莺道:“好!这个简帖儿和布包儿你着我好生保管,交与你家公子,烦你再走一遭了!”

    琴童道:“只要公子和小姐,两下生喜,琴童跑断腿也值了!”

    莺莺闻言,滚落下泪来,回房内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