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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牡丹诀别

    琴童就着夏日的酷暑,平芜尽处,芳草萋萋,带着简帖儿来到相府。正好碰上沁儿小姐,沁儿小姐道这厮几次三番更进迭出,每次一出入,那生就不对劲,我则看他捎带些什么?

    便叫住琴童道:“小厮,和我到这边来。”

    琴童见沁儿小姐叫,也不得不过去。

    沁儿小姐道:“琴童,我看你几进几出出入相府,可是给你家公子带什么家私?”

    琴童道:“没”

    沁儿小姐道:“休在我面前做谎,你家公子奉圣上旨意,即日就要和我成亲了,任你那莺莺小姐如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济事了。这个中厉害,你好生思量着吧,我看你一脸的聪明机警,不像是个不识相的。”

    琴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沁儿小姐国色天香,世间再无女子敢和您比肩,小人几回进出,并无别物,都是些公子的家什。”

    沁儿小姐道:“什么家什?不如拿出来交与我,我帮你一块儿交给你家公子了。”

    琴童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只有书笺一封。”

    沁儿小姐道:“好!惜春,拿十两银子,好生招待,公子家仆一路辛苦了。”

    惜春领下去了。

    沁儿小姐到房内兀自拆开信读了:“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就来意,怜取眼前人。”

    沁儿小姐渐渐地怒火中烧,又羞又愧,花枝乱颤,不禁怒道:“‘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谁要她的‘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当时只道她是胭脂俗粉轻浮之人,不想她蕙质兰心!好个千娇百媚崔莺莺!”

    随即将着书信到张生房中,张生正在临摹书法。

    沁儿小姐道:“张生,还在临摹书法呵!”

    张生道:“沁儿小姐,何故突然到此?”

    沁儿将一封书信掷在张生书案上,道:“你自己看看吧!”

    张生拆开看了,不觉情动六腑,俱崩五内,泪水涟涟,衰叹一声,直楞楞坐在太师椅上,不动了。

    沁儿小姐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这样好的娇妻,你弃她上京追名逐利,那日于我红楼下接我绣球,从此一去不归!”

    张生惊道:“沁儿小姐!”

    沁儿小姐道:“懦弱书生,此生得此一人,夫复何求!我要是你,快马扬鞭,直追至天涯海角,永不离别!”

    张生道:“只是…”

    沁儿小姐道:“休要管我!”随即泼墨挥毫写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张生见了,直楞楞跪倒在地,道:“小生拜谢沁儿小姐!你是巾帼英雄,是女中豪杰!”

    沁儿小姐道:“那莺莺呢?”

    张生沉思了会儿道:“莺莺,是贤妻。”

    沁儿小姐滚烫的热泪终究忍不住,落下来,道:“好个贤妻!我着家仆给你备马,父亲那边,你不必担忧。”

    张生道:“张珙再拜沁儿小姐!”说罢,磕了三个响头。沁儿小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自在房内伤心了半日,傍晚时分,司马丞相下朝归来,沁儿小姐通传,有重要的事要与爹爹商量,司马丞相道:“我儿,什么事?”

    沁儿小姐道:“我自知爹爹想给女儿寻个可靠的人,保女儿一生幸福,那张生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又有志气…”

    司马丞相道:“怎么看你怎么喜欢!”

    沁儿小姐闻言,撒娇道:“爹爹!你先听我说完嘛!”

    司马丞相道:“我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沁儿小姐道:“那生偌多的优点,只是有一点,沁儿很是不赞赏。”

    司马丞相道:“我儿倒说说,是哪一点?”

    沁儿小姐道:“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看这话一点也没错,那生纵有再多优点,只是一遇事便泣涕涟涟,犹豫不决,像尊会下雨的玉面菩萨,全无半点决断担当,这点女儿伺候不来。”

    司马丞相道:“有道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儿待人莫要过于苛求。”

    沁儿小姐剁脚道:“不嘛!不嘛!我就要换一个嘛!”

    司马丞相惊到:“我的儿,这亲岂是说换就换的,这可不似你小时嬉戏打闹,小孩儿过家家!”

    沁儿小姐道:“爹,你说哪儿去了,沁儿已经长大了,早不是小时候了!”

    司马丞相道:“况这婚事还是皇上亲赐的,你爹爹我说了也没用!”

    沁儿小姐道:“爹爹,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爹爹,你总有办法的。”

    司马丞相鼓大了双眼,胡子惊上了天,道:“我的儿,这是要叫我违抗圣意啊!”

    沁儿小姐道:“您就答应了女儿,去试试吧!”

    司马丞相道:“我儿,老实说,你是不是和那生闹什么别扭了?”

    沁儿小姐道:“我能和他闹什么别扭,只是那生也忒不识抬举了!”

    司马丞相道:“要抛绣球选亲的是你,执意要那张生的也是你,如今又要退了,此一举再无反悔余地,你可要想清楚了。”

    沁儿小姐道:“沁儿无怨无悔!”

    司马丞相道:“我儿是真的长大了,大不了啊,我和你父女回老家卖鱼去!”

    沁儿小姐闻言,心头一酸,落下泪来,跪在司马丞相面前,道:“爹,都是女儿连累了您!”

    司马丞相道:“老夫都一把年纪了,道什么连累不连累,老夫早就想告老还乡啦!”

    这时,孙夫人进来道:“俩父女说什么悄悄话,将我这个老婆子撇在一边,告老还乡卖鱼,又怎么少得了我这个渔婆呢!”

    沁儿扑在母亲怀里,道:“娘!”

    司马丞相叹了口气道:“我本是蛮荒之地来的,倒不打紧,只是委屈了你这京中大小姐,倒跟着我回乡受苦。”

    孙夫人道:“我跟着你受的苦还少啊,就差这一顿?”

    司马丞相气道:“你!给你根杆儿,你就顺上爬了!”

    孙夫人道:“你当我是个猴儿?”

    说罢一家人都笑了。

    这时,司马楚材进来道:“好啊!一家人想着回乡逍遥,光留着我在京师受苦,我不干!”

    司马丞相道:“你正值青春年华,不留在京师精进仕途,跟着我们干什么?”

    司马楚材道:“那些个仕途经济学问,孔门家法规矩,我早就不想学了!”

    司马丞相气道:“你!”说着拿起一本书就将打。

    司马楚材早一个溜烟儿跑了。

    孙夫人抚摸着沁儿的脸颊道:“我儿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你爹明日还要上朝呢!”

    沁儿小姐给双亲行晚礼,回房歇着了,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大早,孙夫人帮着司马丞相把朝服、朝珠、朝笏,码戴得整整齐齐,坐上轿子,上朝去了。

    待百官议事毕,司马丞相单独面见皇上,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丞相缓缓地跪在皇帝面前,道:“臣有罪!”

    皇上一惊,道:“老丞相为何如此说?”

    司马丞相道:“老臣自年少得赖圣上恩典,一举得第,夙兴夜寐,吐哺握发,丝毫不敢懈怠,如今年事已高,实难再为我朝效力,念圣上看在老臣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准老臣携妻女告老还乡,赏老臣几日清欢。”

    皇帝道:“老丞相这样说,是嫌朕不会礼贤下士,或是在俸禄上,亏待了卿家?”

    司马丞相道:“圣上这样说,老臣直以死以报君恩了。”

    皇帝道:“那又是为何呢?”

    司马丞相拜道:“感吾皇恩典,准小女抛绣球选亲,又以新进才子张状元与老臣做女婿,老臣感恩戴德,无奈小女与那张状元实属不谐,难成鸾凤。”

    皇帝道:“怎地不谐?这夫婿是你家小女自行选的,况那张状元,朕见了,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与你家小姐正是天作之合,朝中都以此事为美谈,道朕不仅是治国理政好君主,更是搭桥牵线好媒郎。”

    司马丞相再拜道:“吾皇高见,正是那张状元一表人才,情深似海,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做那喜新厌旧薄情郎,才不与小女相谐。”

    皇帝道:“哦?”

    司马丞相道:“张状元在上京前,已定有一门亲,那日夸官游街,又误接了小女绣球,虽是郎才女貌,可人在曹营,心在汉啊!”

    皇帝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张卿既然选择了孝侍妻儿,而置吾皇意于不顾,朕也无意勉强,他自西洛来,父本西洛县丞,虽无卓越功勋,但为官清正廉洁,深得百姓爱戴,如今洛阳县尉三年任满,朕就发付他回西洛老家,接替县官,以扬父志。”

    司马丞相拜道:“吾皇英明,老臣替后辈们多谢吾皇圣意!”

    皇帝道:“爱卿请起,爱卿休要糊涂,以家事贻误国事,还应佐朕理治天下,复道安邦!”

    司马丞相再叩首道:“臣必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孙夫人和沁儿小姐在家,已是等得焦急,司马丞相直至傍晚才回到府第,风一吹,更见风霜了,一到中堂,瘫坐在躺椅上,用长袖揾着老泪,孙夫人赶紧叫丫环倒茶,沁儿蹲在老父亲跟前,一双小手马蹄儿似的勤快,捶着腿,道:“爹爹,怎么样了?”

    司马丞相额上的皱纹像被刀刻进去的一般,道:“吾皇恩典,没有大降罪,你我大家的头颅都算是保住了。”

    沁儿小姐高兴道:“耶!回去做渔夫罗!”

    司马丞相刚好了点,被气得气不打一处来,瞪着胡子道:“看你教的好女儿!”

    孙夫人递过茶来道:“俺家老爷吹胡子瞪眼,就是没事了!”

    司马丞相喝了口热茶道:“你们可都给我悠着点,我这把老骨头可再也禁不起你们娘儿俩折腾了!”

    沁儿嘟着嘴道:“说得好像哥哥就很省心似的!”

    司马丞相道:“你哥哥无非就是武功差了点,腹内草莽了点,倒不像你们女儿家,儿女情长,反反复复!”

    沁儿小姐“嗯!”了一声道:“总之是多谢爹爹了。”

    孙夫人道:“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司马丞相道:“吾皇圣明,老夫这顶官帽也算是保住了。”

    沁儿道:“那张公子呢?”

    司马丞相道:“还公子,公子!都赖你那个公子!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一根筋楞到底的犟驴!快叫他来!”

    沁儿高兴道:“是!”便叫人去请张生了。

    张生过来,以朝礼参拜道:“参见丞相大人,孙夫人,司马小姐!”

    司马丞相撇了一眼,“哼!”地一声,不作气了。

    孙夫人、沁儿小姐、张生三人尴尬了半天,司马丞相才道:“张状元,你的面子比天还大,快骑上马,去追你那故相小姐吧!”

    张生道:“这…小生不明此意。”

    司马丞相气得老脸涨得通红,道:“为了你们三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事,老夫今天在圣上面前跪得腿都快断了。”

    张生叩头道:“多谢司马丞相!”

    司马丞相道:“别谢得太早,你那翰林院编修是保不住了。”

    张生惊慌失色,呆呆地跪在原地,一双星目又将落下泪来。

    司马丞相不耐烦道:“我说张状元,你怎么老像女儿家似的哭哭啼啼,我这又不是东海龙宫,用不着你在这儿筹云布雨,又不是要了你的命,你这么大惊失色的干什么,来京师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张生低头垂目道:“司马丞相道的是!”

    司马丞相道:“不过是让你回老家,接替你老爹的遗志罢了,这不正遂了你的心?”

    张生立马转忧为喜,道:“是真的吗?”

    司马丞相道:“圣上亲口说的,还有假?即日圣旨就下来了。圣上与我之意,本是要好好培养你,无奈你这倔驴死不开窍!你与我小女也终究是无缘,何处来的落归何处,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张生泪目朦胧,道:“多谢丞相!”随即又一叩首。

    司马丞相道:“别谢我,要谢就谢俺小女吧。”

    沁儿小姐一听,又害羞起来,道“爹!”

    张生对着沁儿小姐,又是一拜,道:“多谢沁儿小姐!”

    随即又对着孙夫人一拜,道:“多谢孙夫人!”孙夫人赶紧扶起张生,道:“张状元快快请起!”

    司马丞相道:“你接了旨就即日启程吧,我这蓬莱岛可留不得你,愚公移不了的山,倒要叫你淹没了。”说着,一屋人都笑起来,张生也禁不住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