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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汤汤和艾伦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创伤但是好在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迁移。

    楼顶上的屋檐总是低落着混浊的污水,脚下也开始泥泞斑驳,楼房内拖动箱板的声音和家猫急促的尖叫从窗户传出。天上已经豁开一道裂口,浓稠的乌云中一道曙光撕裂了黑魆魆的气氛,但这似乎并不表现着光明——大雨很快如倾如注地泼洒下,在巷子的角落中两人都不敢做声,涅莫娜方的援兵随时都有可能赶来,现在按兵不动是无奈之举。

    『你害怕吗?』汤汤关切地问道。

    『没有,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不要拿自己得身体开玩笑』艾伦没好气的说着,突然脸上焖出一团殷红,吞吐的字里行间之中他渗漏了自己死死抓住不放的同理心,这又让他羞愧气恼。

    『谢谢你,我们还是往前挪动一点吧,那里有更大面积的屋檐给我们避雨』汤汤朝着他天真的笑着,那种笑让艾伦觉得他似乎放下了从前的疏远又故作亲切的态度,有膈应,但是也欣然接受了。

    艾伦和汤汤挤在不到两平方的区域里,雨滴坠落在洼中溅射着寒凉的水花。艾伦思索了片刻提议汤汤用灵力罩住他们,以免进一步被这糟糕的天气弄的狼狈。而汤汤却无力的摇了摇头:谓说他对于高深到随心塑形冰的形态的境界还是有些望尘莫及,艾伦惊矍然,从前对灵力的蔑视好像得到了安抚与赞同,可现在不得不再次忏悔自己的祈求与从前的鄙视态度。他应该觉得灵力是一种下九流的人所用的卑劣道具,应该说这样才是艾伦的初心,他曾经立下的誓言与看法成见——也许他现在不愿当那个一味决计排斥灵力的艾伦了——他只想让这可怜的兄弟和自己得以在这本就进退维谷的地步中发掘那生活的深邃罅隙闪耀的焸燎以给予他们温暖。

    汤汤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他已经很疲惫了,可是依然冲着他咧开着笑颜。他的眼角已经有过度劳累积攒下的鱼尾纹前兆,像开始干瘪的果皮一样失去了光泽,何况他还小,对于艾伦来说,她只是一位孩子,十几岁的青春却要面对这些!艾伦难以按捺自己的人文关怀,他已经看到了汤汤的内心敞开了口子,他可以走进去,和他谈谈什么,消除或者分担一些他的压力。可当看到汤汤那奶白的肌肤上余留着星星点点的灵光残留时,他如同被洁白的地板上突然窜出的甴曱吓住了。他依旧没有伸出本该伸出的双手,在他眼中自己狷介之于骑士荣称,效力于国王,伯爵和亲族,深深烙印在骨头里的习性让他没有接受这个灵人——从前效力的国度是把灵人当做器具来压榨的。

    艾伦忽然叹了口长气,奄若间回忆了很多事情,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艾伦了,现在和灵人呆在一个屋檐下,也不会有任何法律追责他。他说『你怀念灵力还没有参与到你的生活的日子吗?』

    汤汤不假思索的说『应该说是贪念吧,但那永远也只会是一个奢求』

    汤汤没等艾伦说话便又满是遗憾的补充着『如果灵力神通到让已逝的家人们再次回到故土,我想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把它当做度过消极的日子的阶梯』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汤汤』

    『换作谁都会这么说,上一个人是给我安排活计的上级,人都是会伤感的言说着,劝慰着的,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我发自真心的,汤汤,我笃定我信仰着你这片忠于亲属的心』

    『每个人的习性一旦在陌生的文化中就很容易暴露,我想你肯定是受任过多了』汤汤听不出艾伦的真情。艾伦的表情仿佛容纳了许多悲伤的情绪,可是挤到嘴边便变得乏味,像是劣俗的戏剧演员背着毫无灵魂的台词。艾伦很难摈除这奉承意味的辞藻,这影响到了他日常的交流中,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当两个人的内心都开始推心置腹的地步,艾伦才发现自己的词汇或许更本不够格,他不善于用这笨拙机械的嘴唇来进行微妙需要一字一字斟酌的谈话,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是极为难堪的。条令以及套话就像囹圄一般限制了他自由的心灵,他的表达,他完整的充满着关怀的人格,他难以表现,他为此更加痛苦。

    『你似乎能够明白很多』艾伦打趣地说到。

    『恰恰相反,艾伦先生,不,应该称呼你为上领,不是吗?』

    『我现在倒是觉得这种称谓为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因为它更本没有让你感到快乐』

    『我一向都热爱自己的工作以及它的职责』

    『你只是在追求一种信仰,当寄托无从寻觅时,你会慌张吗?』

    『诚然如此,但是这份工作就是我最好的寄托了,我想我再也找不到任何适合我的生存方式了』

    『这对你来说很困窘,艾伦,你并不信仰什么教派,或者说你自己内心的宗教是没有人认可的,所以你总在主动去寻求,就像现在你总是在克制自己对灵力的看法时』

    『你截然不同了——汤汤——在山麓遇到你的那次』艾伦惊叹着,矍铄的眼神以及颤抖不已的双手。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吧,如果不是为涅莫娜所迫,或许我们之间的故事会不再有』

    汤汤和艾伦依偎在一块,雨天一直都没有得到好转,街头似乎能够看到穿着黑氅的士兵,像缉毒犬一样灵敏的嗅着,不放过一丝通报者的气味。他们或许至死都不会意料到他们苦苦找寻的汤汤和艾伦会穷困到在污水横流的巷角里避雨。他们这时高估了他们,反而成全了他们。

    士兵们搜索遍了,悻悻的拖着脚步一哄而散,很快被雨雾吞噬了。

    远方机械臂敲打的橐橐声悠远而庄重,似乎向着他们传达了和平的新面目,意味着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既然威胁已经褪去,二人兄弟便很快从颓然的交心中挣脱出来,即使两人心中还恋恋不舍那迷离而伤感的语境,在二人心中探索交换了良久的巧合很快谢幕了,就像雨中的雾霭见到阳光便消融了。

    路上他们一边混在行人中间,一边谈论着下一步可能要遇到的危险。汤汤说自己本意并非要去追究帕尼的叛变,只是在经商的途中偶遇到类似可疑的案件从而关注,没想到竟然如此恶劣。艾伦抱头冥想苦思也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恪多斯对他来说是不可撼动的地位,自己也有隐瞒之过,如果这次没能执行好调查以及接下来进一步的止损任务,那么华的死就没有了意义。自己已经杀了包庇过的人,这在侦查军营里是大过,私自执法吗?法门决计会这么去做,审判他,剥去他的职荣,甚至会结束他的生命。

    艾伦没敢往下想,他现在只有一条坎坷的路可以选择:将涅莫娜和维的诡计摸透,并捉拿。想法是简单的,付诸行动却是难于上青天,现在他们处于极其被动的地步,他们处于瓮中,只能通过别人的举动来行事,失去了主动权。

    汤汤建议先将现在的情报尽快上报,因为私情瞒着更重要的事是不明智的。艾伦先是仓皇了一下,然后抿着嘴同意了。

    在轮渡运送到他们至德莱城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认出这两位落魄的湿身者是在另一城被通缉的罪人。好在没等涅莫娜锁死轮渡时,他们已经到岸了。岸头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德莱城已然朦朦胧胧,缺乏生机,到处都是为了生计而存活的庶民,似乎也咧不开笑脸,只是这样活着,一种形式,就和他们操纵的机械那机械的活动着关节。

    他们带着极大的希望朝着法门那纯黑的方形楼奔去,那染黑的玻璃荡漾着初开的新日,仿佛又蒙上一层诡谲的意味。那栋应该直面又让人畏怯的大楼石台阶下正停着一辆硕大的蒸汽车,银色的外壳像甲虫为阳光给自己打蜡抛光。

    那门口殷勤的站着点头哈腰的正是奥露斯——一股浑厚的鼻息——他接待的那个大腹便便的戴着古铜色边眼镜的人。他梳着极油的分头,后脑勺圆鼓鼓的,忍不住叫人想去敲打一番。

    奥露斯一直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他命令身旁的随从都退下,不准他们登法门之堂,然后独自和奥露斯一同上了楼,看样子是准往恪多斯的办公室了。

    艾伦让汤汤在门口的亭子旁等待,朝他的随从们示意了自己的身份后让他们不许对汤汤做出什么僭越之举。汤汤则是很不屑,无所谓的瞟了一眼那群黑压压的人,像是没了将军地士兵一样六神无主,在熹微下简直大煞风景。

    奥露斯轻轻的敲了敲门,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反应,这是要请他们吃闭门羹吗?他的莅临可是奥露斯和恪多斯共同商讨的结果,在这之前他们经过了重重的思想斗争才决定下来,可是如今恪多斯仿佛出尔反尔了,这让奥露斯一阵隐忍地蒙羞着。

    过了半分钟,门还是死死的闭着,那位大人物好像有些好奇着急躁,右脚不停的敲打着地板,抱着肩膀一副要看主人如何挽回局面的态度,这简直要把奥露斯逼上绝路。瞧瞧他的鼻翼急得出满了油汗,眼镜不停的往下掉着,他不失风度的推着眼镜,好气色的往他脸上堆着笑容,然后不免急促的敲着门。

    终于,椅子拖动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奥露斯激动的直战栗,但是看着冷冰冰的门透着一股潮气又失望了下来。他倒是没有再急躁了,好像要乘着这次机会,羞辱恪多斯一番,他可迫不及待了,但是又不露声色,比奥露斯还要会忍,更会伪装。

    艾伦在他们背后无法再看下去,可能处于不在这样的氛围中,或许是被雨淋的失去了理智,他信手就推开了门。他和奥露斯都没有阻止他,脸上像是见到了上帝开恩一样,他们脸上带着满面红光,虽然激动的点不一,但是程度一样热烈,绯红很快渲染了他们的面颊,就像落日的残红浸染了清澈的天际。如此清爽又如此难得。

    只见恪多斯工作的案头上狼藉片片,文案以及笔墨散落的到处都是,那位客人也怀疑起来,是不是曾有数只受惊的母鸡在这里倥偬地盘旋过,而大块大块干净的地面让他打消了这个本可以使他愉悦的念头。奥露斯则是不断的擦着额头的汗珠,仿佛毛孔已经无法抑制去流露高涨而恐惧的泪水,他哭的稀里糊涂,脸上的斯文也糊涂了,一副文绉绉的意蕴很快散落的一地。

    恪多斯仿佛遇见了天敌一样往躺椅后堵塞着,忸怩着,痉挛着,他的面色一样高涨通红,像是经过了一系列不为人知的思想斗争,他瞪圆的混浊布满血丝的眼球昭示着他昨夜更本没有休息好,但他看起来依旧很精神,他嘴角深色的髭都熠熠生辉,他的头发和客人一样金光满满,好像和他同化了一样,他确实很精神,只是看起来被吓坏了,又是谁会这样对待他呢,谁有这个胆子呢?

    客人并没有不给一丝情面『恪多斯先生,看起来你昨日过的十分精彩,以至于现在都这么兴奋』

    『哦不!你应该说我到底过得怎么样,而不是这样下断言』恪多斯很惆怅又激动的说着,随后开始缩在办公桌的角落里呢喃细语。

    『你应该冷静一点,我一直都是没有恶意的接受着你的邀请』

    不过恪多斯和他一直在不断的试探着,最后艾伦也在途中了解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叫里昂,是一位来自暗海城的法门的负责人。

    艾伦急于上报关于刚才所知的险情而冲动一时,现在倒是闯下了祸患,恪多斯变得难以制衡自己内心的原则以及想象的畛阈。奥露斯和里昂站在门口也没有想要进一步的意思。

    『不好意思,失礼了,恪多斯领事,如此倥偬不敬,为的是换来帕尼的安全保证,请允许我做下一步的解释』艾伦向着狼狈不堪的恪多斯鞠躬。

    恪多斯才不管那么多,只要听到帕尼的安危他倒是精神过敏起来了,加剧了战栗和痉挛,这不经意间促进了里昂亲狎的态度滋生繁衍,他浅蓝色的鬓发不知所然的摇晃着像是船桨,朦朦胧胧的摆渡下眼中透射着月光一般的寒凉和透彻。

    『恪多斯,我想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一场戏剧』

    『奥!真不好意思,您这边请』奥露斯恍然大悟一般,拖出一把椅子,恭候着里昂。

    里昂忽然叹了口气,翘着二郎腿怀着怜悯的眼光看着恪多斯,说向暗海城提供五百匹马匹,贵金属十车以及无条件向德莱城建立实体经济。这对恪多斯来说无异于暗讽,没人知道恪多斯到底在担心什么,忧虑着什么,让他这般狼狈缩在角落。他在逃避,可又没人直到他到底逃着什么,是他内心总结出来的不为人知的结论还是外界不被我们所察觉的细节。连奥露斯这位他的搭档也摸不着线索,唯有殷勤奉献圆滑试图挽回局面。艾伦更是急得手足无措,他听之于人,才能有下一步的预算,恪多斯现在不可能再给出答案,那就只能自己一意孤行,孤注一掷在这危在旦夕的帕尼,它的体系,它的灵光,它的人民和在这一切的一切上日月颠覆地铺垫的辛劳。

    一切都像纸片楼阁一样,很快都会坍塌。高楼在天空中,并没有选择驻扎大地,脚踏实地,当会随风泯灭的时候惊恐的人们又该从何去处。艾伦如是想,奥露斯更是如是。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透露着奥露斯和恪多斯邀请里昂来的动机其实是就是为了压制涅莫娜日益壮大的权力。艾伦的消息让奥露斯和里昂如芒刺背,刚整顿好仪容坐会象征着他权力的宝位的恪多斯更是惊愕的胡言乱语,将自己迷惘在遐想和谎言的铺卷之中。

    『好的,我想我应该帮助你们,既然都到这一个地步』里昂耿直的同意了。

    奥露斯和恪多斯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一旁交换意见,最后决定尽快启动一级警备,调动八成在外的侦察兵回城,并且上调每日星屑的产量指标,开始封锁德莱城的边界,限制居民的出行时间,建造更多的军事基地备战。

    里昂也会提供大量的资金支援,他也不能不顾现在的大局,之前他一直都只是把恪多斯和涅莫娜放在一个天平上看待。

    双方再一次确认了涅莫娜的事情为事实,便草草的仓皇地展开了工作,一切都来的迅速,仿佛昨日的安稳都还留有余温,没有感受到寒风凛冽吞噬者我们的灵魂。

    黑压压的侦察兵从阴山山麓,安旅城,以及极东地区一带附近大量撤回,像暴雨来临前迁徙的蚁群。他们避过各种散步在荒郊的幻境,越过山岭,趟过河流,赶过原野,终于在三日内全部皈返。

    艾伦望着一群一群返回的士兵,内心惆怅极了,头也抬不起来,眼皮也很铁沉睁不开。在这一大片的人群中,会有多少人赴汤蹈火死在后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