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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林许许稳稳站住,背对着张川成,男人声音很小,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张川成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她不需要打扰,这个人请远离她的信号,遗憾的是她抱住手臂,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陈述。

    张川成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世界要将他们隔开了,一座山脉拔地而起。

    耀讲到恳切处,终于伸出了他的手臂,他的双手捏住了林许许的肩膀,像一个无尽漫长又毫无声息的慢动作。

    林许许将其中的一只轻轻拨下。

    冲锋号吹响,张川成终于可以出动,这信号等待太久,以至于突然发力,正在疼痛的脚让张川成差点摔了一个趔趄。但不管了,张川成冲上去,拽住林许许的手,然后说:“走吧,去吃饭。”

    林许许发出了惊愕的声音,回过神来直接转身离开。她发出笑声,说:“张川成,你发什么神经?”

    耀发出一声:“喂。”但他的年纪,不允许他有更冲动的表现,即便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被人掳走,他需要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整齐和优雅,对这突然发生的状况毫无招架之力。

    果然是“那种人类!”张川成内心想着这几个字。

    张川成不追究任何意义,此刻胸膛里暴涨着一种奇怪的占有欲,像保护自己的土地,家和猫,这个比喻或许并不恰当,但林许许被拉近张川成怀里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心脏跳动的巨大声音。

    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林许许送到后排去,再坐到前排,张川成肥厚的屁股和高耸的鸡冠,看上去像一坨滑稽的火红鸡块。

    “两位,到哪里?”司机显然吓了一跳,但还是问出了第一句话。

    “先往前开。”张川成声音冷静,虽然嘴角隐隐作痛。

    “总要有个方向,先生。”司机听出性别,只好刻意保持着礼貌,如果不是刚才张川成拼死冲进车道,显然他不会接这奇怪的一单。

    “先往前开。”张川成尽可能保持着冷静,他的询问像是一个不停计时的秒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这让张川成的表情有些焦躁,更何况,他因为得不到目的地发出吧嗒嘴巴的声响。

    “可……”

    “山顶!”在司机下一个音节发出来之前,张川成果断怒喝出指令,司机在红绿灯掉头,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冲过去。

    大概有三分钟的沉默。

    “张川成,你在生气吗?”林许许从后排轻轻拍张川成肩膀,低声发问。

    “没有,让我休息一会儿,林许许。”张川成摘下头套,把头靠在座椅上,张川成急切恢复原状,这真他妈的荒唐。

    张川成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角鼓起大包,右边嘴唇肿起,鼻孔里的血被抹掉,但仍留下痕迹,张川成看起来和实际上一样无用,一样一事无成。

    林许许没有说话,默默坐着,透过后视镜看张川成,她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或者这是她该有的反应,张川成是谁呢?一个和她认识不足一个月的人,一个可能一个月后就变成白纸的家伙。

    车向山顶进发,车内有些憋屈。张川成要开车窗,任凭冷风直吹进来,它们像群狼发现了猎物,聚拢过来,又迅速散开,包住每一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司机恼火于张川成的自作主张,把自己那侧的车窗也打开,任由风穿车而过。张川成打了一个寒颤,却也不以为意,风啊雪啊这些自然事物,张川成何曾惧怕?更何况,张川成正在和全世界赌气。

    林许许毫不示弱,为了表达愤怒,她把自己那侧的车窗全部打开,后视镜里的她目光如电,发出冷冷的光,看到张川成注视自己,浅浅笑了一下,做出鬼脸。冷风将她的头发打散,让她无法睁大眼睛,行进的风鼓噪着冷空气,在车内旋转舞动。她的目光没有停下,张川成像在和她进行一次促膝长谈。

    “第一次打架吧。”

    “嗯,第一次。”

    “赢了吗?”

    “输了……”

    “你的样子看起来很蠢,你知道吗?”

    “不是看起来,是本来就蠢。”

    “在跟谁赌气,跟我吗?”

    “不是。”

    司机打了一个寒颤,终于缴械投降,他关上自己那侧的车窗,带着怒火说了一句:“两位,我认输,关上窗户好不好?”

    林许许在后视镜中看张川成,征询意见,张川成点头,把自己那侧的关上。林许许整理头发,手按在车窗键上,浅笑着看车窗缓缓滑上去。他们鸣金收兵,结束一场战斗。

    张川成心里升腾起温暖,是的,是他们。

    到达山顶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灯火通明。出租车扬长而去,腾起一层尘土,简直是要用速度控诉他们,再在风中甩下一句:“混蛋。”

    他们下车,走在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位置,却都没有开口说话。林许许用力拉着张川成坐在长椅上,随手拿起一片落叶,再用力地向前投掷。落叶猛地腾空而起,再被风阻拦,不能往前半步,缓缓落下。

    张川成学着她,捡起一片,拼尽全身力气,再用力投掷出去,状况当然相同,如此反复,动作又过大,扯动了肌肉和面部,伤口生疼。张川成扭过头来看林许许,她盯着张川成,然后说:“请问你是在笑吗?”

    她大笑起来。张川成的表情定是非常古怪可笑。

    张川成想起了人生中很多的笑,和妈妈从水滑梯上冲下来的那一刻,与杨一寻疾驰在赛水车喷溅的道路,再汽车飞起跳跃水雾的那一刻。它们像随时可供翻阅的电话黄页,此刻却不由张川成挑选,它们迅速集结,在脑中形成山呼海啸的声响,再一股脑儿变成一个只与笑相关的引擎。

    张川成必须俯下身去,才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呼吸,笑挤满了脸和肺部身体的四肢百骸,像要把张川成从身体里挤出去,只留下体力应付他。张川成想逃离这里,远离林许许,这个无法停止大笑奇怪的男人。

    张川成面目狰狞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胸腔却传出更大的笑声,张川成竭力让自己默数数字,背词典,但这都无济于事。张川成想,过多的存储正在想空气一样冲爆脑袋,这真好玩啊,这世界这多人,为什么他妈的是这个倒霉蛋。林许许发现了异常,她俯下身,拍着张川成的背后:“张川成,喂。”

    张川成尽可能低挥手示意,但无法回答她,张川成想说一句不要管我,剧烈的咳嗽立刻穿过喉咙喷将出来。

    张川成彻底搞砸一切,张川成想。哪怕给十五秒的时间,他也可以落荒而逃。

    她跪倒在张川成的面前,再伸手将他拥在怀中,甚至她用手按住张川成的头,让它尽可能低的靠在她的肩膀上。林许许此刻毫无羞怯,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她像笃定张川成需要她,所以立刻施救。

    然后她抚摸着张川成的头发说:“没事儿没事儿。”

    张川成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到,脑中的图片被重新排序,疾驰的动力正在消减,笑声之后,羞愧立刻覆盖全身。张川成伏在林许许的肩膀上,不知如何面对她。

    直到林许许说:“张川成,你好些没。要我跪到什么时候?”张川成慌乱站起身,再伸手扶她,张川成看着林许许,觉得必须要向她解释。

    “林许许,我今天真是出尽了洋相。”张川成说,“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瞒着你。”

    她瞪大眼睛看着张川成,而后坚定地点头说:“愿听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