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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拯救

    擂台之上,她就在三个灰色的身影之间穿梭,闪躲、反击。像一只不愿被捉住的蝴蝶,在密布蛛网的灌木林间上下翻飞,寻找微茫的出逃路线。

    与上一场完全一致的三打一,只要不傻的人都明白,这个所谓的混战比试,已经完全失掉了公平性。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王佩佩的三个对手,比起此前西骏营的三位年轻人,身手要差上不少。饶是如此,也已经让她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

    这三位灰衣少年使一路很板正的拳法,招式朴实、步伐变化也不多。但一眼便可看出,这三人师出同门。而且,他们与围攻鲍亦岚那三位一样,并未在第一轮机关测试中出场,且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明显的行伍气质。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苍山派的比试,竟成了宋家随意操弄的皮影戏。想让谁晋级,想让谁落败,看来都得随宋定远的心意。而对此不满的人也不止我和那些赌徒,场下的大部分观众多多少少有些意兴阑珊。本来充满悬念,精彩刺激的选拔比试,如今变得味同嚼蜡。

    我想王佩佩落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惟愿她不要跟鲍亦岚落得相同下场。通不过选拔事小,被打个皮开肉绽,重了可能落下病根。就算不重,女孩子要是脸上受伤,保不齐就破相了,那也非同小可。

    只不过,擂台上的王佩佩恐怕并不这么想,她仍然顽强地抵抗着,整个擂台宛如一片无声的漩涡,在被水波慢慢吞噬前,她努力要扑出几个浪花来,可是给谁看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三个灰衣服的小辈看起来比上一场那几位要温和得多,他们始终没有使用太过致命的招数,似乎一边周旋,一边在劝说王佩佩放弃,别把精力浪费在这场注定无法成功的考试前。

    是啊,即便不熟悉佩佩的人,此刻也应该能全然看出,她不要说以一敌三,对付这三人中其中一人,恐怕也是极为吃力。这便是乡下童生的先天劣势了,即便有很好的身体天赋与悟性,可苦于无人指点招数,仅凭乡坝头耍的王八拳,哪里有可能打得过这正经名门练出来的弟子。

    那三人眼见劝说无果,动了真章。少年右脚弓步向前一迈,左掌顺势劈下,佩佩格挡住了,但力道过大,身形失去平衡。另一个姑娘瞅准时机,上前一个锁技将王佩佩单臂与脖子紧紧抱住。

    两个灰衣后生很温柔地将王佩佩送出了擂台,体面,但王佩佩并不领情,她一直挣扎着,直到裁判宣布她已经确定淘汰。心碎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起来。

    我赶忙跑上前去,眼前的场景同样令我这个观众无比酸楚,无论是我们一路来的努力,还是王佩佩心中小小的梦想,抑或我自己的小私心,在这一刻都随远处的云霞一同破裂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从我记事以来,头一回看到她这么难过,她的哭泣开始转为一种简断抽搐和哭嚎的状态,似乎想要压制体内的某种强烈的情绪,但最终无法成功。

    “别太难过了。”

    她蹲在地上,不理我。依旧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辫子像一根黝黑的麻花,随着抽泣的身体微微摆动。宽阔的校场依旧人声鼎沸,但这热闹的情绪,全然与我们二人无关。

    “只是,只是一次考试,别放在心上了。”

    她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忘了。”

    “什么?我忘了?”

    “蛋蛋。”

    “我才没有忘。”

    我这么说着,将脸转了过去。但是,我的确是忘了。

    在她终于愿意起身之时,还好我的包裹里还有一张没怎么用过的手帕。我将它从里面翻出来,靠近鼻子闻了闻,确定没有汗味或者其他的任何异味。我把这个手帕递给佩佩,她收了下去,以极小的声音回了一句谢谢。这才终于让我好受一点,我们并排走着,准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这些混账的赌徒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喊着,每个围观的人都拼命向前凑,从擂台后方看过去,无数只向前伸展的手形成了栅栏,而在栏杆之间则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头。他们的表情并不都是欣喜,竟有几个人看起来颇为忧郁,而更多的,则是一种麻木。

    我熟悉这一切,生活在苍州的人无不熟悉这一切。当人多起来,其数量的庞大则会代替每一个鲜活的个体,成为一种新的感受,代表每个发出声音,呼出气体的人,影响着群体外的其他人。

    我有时会非常恐惧厌恶这种狂热,比如说现在。

    一个白衣的苍山派弟子走近,他的发型比其他人都更讲究,他开口说话,看着我们说:“两位稍等,待结果揭晓,再离开不迟。”

    结果?什么结果。他肯定不明白,属于我们的结果早已注定,不是失去了拜入山门的机会过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仍然在人生岔路的位置处等待着。而是就此,过上和我们的父辈一样的生活,那种毫无波澜,像磨坊里不停打转的骡子一样,直到牙齿脱落,也看不见任何新意的生活。

    但是,真的还有可能吗?

    台下再次暴发出欢呼声,我们都意识到有不一般的人物上台了。已经是第二轮选拔的最后一场,还能是谁呢?我侧过头去,宋定远换了一身全新的行头,看起来比他第一轮时含蓄了一些。他会在第三轮时再换一身衣服吗?也许吧。

    四个武童生已经在擂台之上站定,宋定远就那么毫不在意地站在最中间,完全将自己的后背和盲区暴露给自己的对手。他的头颅高昂着,以一种从未改变的角度。那是天生赢家独享的姿态,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其他人都做不到。

    三个倒霉的对手甚至不敢拿眼睛观察他,比试还未开始,他们已经默认自己无法将这个狂妄的对手击败。晋级的可能性,只存在于其他两个同病相怜之人身上。宋定远,对这几个穿麻布衣服的孩子来说太过强大,好像单单只是想一想要打倒他,就已经成为一种僭越。

    而真的打败他,反而是一种比输掉选拔,更可怕的后果。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可期待呢?结果?结果就算不是早已固定。也是少部分人,可以任意涂改的答案。我原以为,佩佩也对现下的一切早已失去了耐心,可她此刻却全身贯注盯着擂台上,先前沮丧的神色一扫而空。

    锣声响起,三个孩子心照不宣,抛开站在中间的宋定远,缠斗在一起。而宋定远,则是依旧气宇轩昂,龙行虎步,几下迈出了场地之外。

    裁判高声宣布:“一人出局!”

    不仅是我傻眼了,场上正在你死我活的三个少年傻眼了,整个校场都陷入了刹那的寂静。

    对此完全不惊讶的人可能只有宋定远自己,他兀自走下擂台,留给所有人一个怒不可遏的背影,和难以捉摸的现况。但那些花了大量银子的人,当人不接受眼前的一切。

    骚乱从场地的东侧开始暴发,立马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席卷整个广场,有人想撕碎自己的敌人,有人仅仅在自卫,有人想浑水摸鱼。而绝大部分人,只不过想逃走。

    苍山派可能并未想到,今日会发生如此之多状况外的事情。现场维持秩序的弟子们,也难以在一时之间,将骚乱镇压下来。

    幸好我们离人群仍有一段距离,没有被骚乱波及,单眼看形式如此恶化,实在令人揪心。

    “佩佩,你干什么?”

    “哥,那个姑娘,我要救她。”

    我不是听不见她令人心颤的惊呼,但我们救得了谁呢?我拉住了佩佩的手,此刻,保全自己为上。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此刻是七月的午后,怎么会有这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来不及细想,远方的高台之上,跃下一个白色的人影。她手执长剑,落在一根悬吊在空中的细绳之上。

    那月白色的脸庞,星辰般的眼眸,竟然是她,我在马车上看见的那个人!眨眼之间,她踩着吊灯笼的绳索,如玉兔般几个起落,就跃到了人群之中,脚踩那些闹事恶汉的肩与头,手中剑花如灯影般绰约,一个个挑事者悄然倒地,看不到半点血迹。

    “凝华仙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这肃杀寒冷的剑气,配上这个名号,让场地的骚乱像遇见寒霜的火焰一般,快速冷却下来。

    我和王佩佩都看呆了,不知何时,那女侠又回到了台上,长剑负于身后。对着所有人说道:“今日选拔,诸多事端;是我苍山派失察之罪,宗主已下令,先前的比试结果作废,择日再比。”

    台下的观众们已经失却了起哄的勇气,凝华仙子摄人心魄的剑法让他们心惊胆战。

    女侠接着说:“我苍山派向来敢做敢当,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宽限几日,我等必然查个清楚。为表诚意,凡在场有户籍者,可自行领取路税券一张。”

    欢呼声淹没了一切,连那无处不在的麻木都消失了。我终于明白,那些无心比武,却一直苦等的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此时,先前拦下我们的弟子向前一步:“王佩佩,汝的表现,宗主看在眼里,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