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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赠我空欢喜

    送李冰卿回了家,王超又要跟着车送花满衣到虎威。

    两个人都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说,车里一阵沉默。

    花满衣仔细斟酌了一下,率先开了口:“王超,我们是同学,多余话我不讲了,就说几句心里话。”

    “满衣,你说,我听着呢”

    “咱们都是毕业不久,见识都不多,但这天底下,哪会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只凭着拉人头就能在家里等分红?也不用干活,在这住着,再交上几万块钱就可以支援西部建设?不感觉荒谬吗?”

    “满衣,你是一叶障目,我们这是悄悄进行的项目,上面百分百支持,要是不支持得话,不早就把我们抓起来了?我怎么就给你说不清呢?”

    王超还是那套道理,花满衣一阵懊丧,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口拙舌笨,人家还觉得他拎不清呢。

    佛渡有缘人,若不是同学一场,他会费尽唇舌说这么多?

    气的不想说话,时间会证明一切,让王超吃个亏也好,但是吃亏的代价恐怕有点大,一家子都迁了过来,到时候血本无归,后果难以想象。

    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倾家荡产,但是他该怎么说呢,说了也听不进去。

    再想想自己现在还没有着落,即便是有心,他也没有那个能力。

    到了虎威站,时间不晚不早,还有半个小时车才到站,把车放到停车场,王强在车上候着,王超从车上拿下个大塑料袋。

    “满衣,这是前几天咱去戈壁里挖的锁阳,你拿回去泡茶喝,还有两条本地烟,你带回去抽。”

    花满衣不是客套的人,伸手接下塞进包里,伸出双手抱了抱王超,看着那张黝黑实诚的脸,还要再说什么,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息,重重拍了拍王超的肩膀,不再说话,背着包进了站。

    上了火车,坐到了座位上,花满衣还是难以释怀,他心里清楚,王超对他绝对是真诚的,让他来陇西也是一番好意,也认为他现在做的这东西是可以赚到钱的,只不过这好意也太让人惊喜了点,当局者迷,他不肯从迷梦中醒来,单凭外人劝,等于对牛弹琴。

    想想这次往返,车旅费一两千,又送了一千的人情,空跑一趟不说,还搭进去两三千,倒不是他在乎这些钱,想想出发时的满腔欢喜,此刻成空,这才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也算是不错了,有多少人落进这个泥坑,满腔豪情的进去,光着屁股出来都是好结局了,他能全身而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回去时的风景,跟来的时候大致雷同,花满衣心情不好,再美的风景也无心欣赏,再一次回到了大河,花满衣陷入了迷惘之中。

    房子租出去了,为了节省,只能找了个小旅馆栖身。

    该好好的打算一下未来了,盘算了一番现在的身家,银行卡上还有十三四万,装修房子时父亲给了三十万,因为审美的原因,怕工人干不好,很多活都是他跟杜丽丽亲力亲为,装修材料都是两个人跑到建材市场亲自购买,甚至各个房间里的墙漆都是二人自己滚的,又加了些涂鸦之作,连背景墙都省了,最后一算,整个装修下来,居然省下了十几万块钱。

    过去一年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了日常生活开支、养车以及与朋友的交往上,工作了将近一年,六千五的工资,一年下来才积攒了不到一万块钱,想想也是讽刺,全力维系的友情到头来不值一提,努力至今,看似勤勤恳恳的工作,算下来,身边所有的财产都是父母所赐,连收的七千房租,也只能算到父母的头上,没有他们买房,会有他收房租的机会?

    难道离了父母,他真是个废物不成?花满衣沮丧的想着。

    这怎么可能,只是一时不顺而已,谁的一生中还没个沟沟坎坎?父母在没有开超市之前,不也是困顿在小山村之中,跟别人一样,守着那十几亩地,指望着老天爷给口饭吃?

    机遇,只是缺乏机遇而已。对,一定是这,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不是遇挫便折的性子,接下来连连出击,求职的足迹遍布周边几省,在这段时间,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打过。

    应聘过徽州省的农药企业,湖州省的种子公司他也去过,西都附近那个大名鼎鼎的高新农业基地他也去了,甚至还在齐鲁省一家不小的化肥企业干了个把月的业务员,最后因为适应不了节奏离职。

    颠转了两个来月,来回奔波,一无所获,最后又回到了大河市,这两天他在同城软件上看到了招家教的广告,他准备去试试。

    因为行踪不定,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小旅馆,这一天,他正准备给招家教的那家人打电话,刚拿出手机,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是他父亲花正声打来的,花满衣有些紧张,怕父亲万一问起近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满衣,不忙的话请假回来一趟吧,你二爷没了。”

    “什么,夏天的时候,我二爷不还好好的吗?啥时候没的?”

    “就今天上午的事,你请假回来一趟吧。”

    “行,我这就回去。”

    花正声没有多说挂了电话,花满衣有点庆幸父亲没有多问,他现在孑然一身,没有固定的工作,在外漂荡了两个月,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还真的有点想家了。

    二爷虽然不是他亲爷爷,但对他还是很疼爱的,同族之间有红白事都是互相帮衬,农村人的道理都很朴素,前面有车,后面有辙,人家的事你要不去帮忙,到你家有事了,人家也不帮忙。

    更何况二爷是他爷爷的亲兄弟,他要是不回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从小旅馆退了房,花满衣搭乘公交车去大东新区取车,车都放地库两三个月了,不知道脏成啥样了。

    从地库里把车开出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脏,拿毛巾把前玻璃擦了擦,开到大街上,找了个洗车店把车洗的干干净净,加满了油,踏上回家的征程。

    他的老家吴房县位于平原省南部,距离大河市差不多二百公里,交通便利,境内四条南北走向的大动脉穿行而过,一条是京广铁路,一条是京九高铁,一条是G4高速,还有一条是一零七国道,高铁、高速、普通铁路、国道,应有尽有。

    开车出了大河市,沿着机场高速上了G4高速路,行驶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吴房县,在县城里给他爷买了些营养品,看看才十一点,要是跑快点,中午应该能赶到老家花街村。

    得益于吴房县境内的玲珑山景区,他的老家就位于景区西边两公里,回老家的路宽阔笔直,这是吴房县里最气派的一条公路,也是直通景区的景观大道,全程四十公里,路的两旁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景观树。

    十二月份的平原,没有景色可言,这是一年里最为萧瑟的季节。

    花满衣一路急赶,景观大道的尽头就是玲珑山景区,过了景区,路就开始变的狭窄,是那种村村通修建的水泥路。

    花街村离景区不远,四五里地左右,隶属于玲珑镇管辖,玲珑镇在玲珑山北面,离景区稍远,大概有十来里地。

    玲珑山,名为玲珑,顾名思义,山不是很大,位于八百里伏牛山山脉东端,玲珑山以东,再无高山,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玲珑山虽然不大,景色却很秀美,吴房县附近的山区都是光秃秃、圆溜溜的,不雄壮,也没有什么特色,唯有玲珑山是个异类,山上怪石嶙峋,千奇百怪,最为著名的“石猴像”,由一大块完整的天然岩石构成,远看就像一只猴子端坐着凝视远方,栩栩如生。

    山间又有天磨湖、蜜蜡湖点缀其中,山有奇石,水有秀水,风景美不可言,素来有“平原盆景”的美称。

    玲珑山早些时就如深闺少女,并不为人所知,直到《西游记》剧组在这里取景拍摄,电视剧火遍全国之后,玲珑山的名气这才慢慢大了起来,也是驿城市众多景点中唯一的五A级景区。

    景区北侧与玲珑山紧紧相邻的,是近几年投入重金开发的温泉小镇,小镇建有多座山间别墅,还有温泉酒店,在小镇周边,又开发了千亩郁金香园和薰衣草园,春天的时候,郁金香绽放,自吴房县城向西的景观大道上,前来观看郁金香的车辆络绎不绝,蔚为壮观。

    花街村虽然离景区不远,但玲珑山是矗立在平原上的一座孤山,并不与山脉相连,而且花街地势要比玲珑山高,基本上吃不到玲珑山的红利。

    开车下了景观大道,眼前是一个长长的缓缓向上的坡,缓坡走到尽头,就是他的老家,花街村。

    花街是一个大村,也是吴房县最西端的村落。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花街的户籍人口就有三四千人,到了九十年代,经济逐渐好转,山里的几个小村子不堪山里环境恶劣,纷纷自发迁出,在县里的统一协调下,最后都落户在花街村,花街也因此一下膨胀成了五六千人口的大村,村里的房屋自西向东,绵延二里多地,在吴房县都是屈指可数的大村。

    到了家,他把车放到门口,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应,父亲花正声和母亲王淑梅在玲珑镇上开着超市,老宅只有他爷花明德一个人住。

    这会家里没人,二爷不在了,爷爷肯定在那边帮忙。

    距离不远,也用不着开车,花满衣信步往二爷家走去,还没赶到地方,离着老远就听到有哭声传来。

    二爷家门口人很多,在花街,花姓是第一大姓,碰到红白事同族的爷们都会过来帮忙,二爷家的房子不临街,才刚到巷子口,二爷家的大孙子花满仓迎上前来,招呼道:“老六,回来了?”

    花满衣在同一辈的男丁里,排行第六,花满仓排行老大,见他大哥问候,急忙应了声嗯,往门内走去,走到大门口,看到他大伯花正坤披麻戴孝,站在门口迎客。

    吴房县的规矩,父丧的话,孝子是不能出门的,由同族近门的负责去通知亲友,孝子就在家里大门口迎接,有客人到来,孝子得给客人磕头。

    来吊孝的人络绎不绝,可能是刚才磕了不少的头,花正坤眼睛不好,见有人进来,直接就要下跪磕头,吓得花满衣赶紧伸手去扶。

    一看是他侄子,花正坤有些羞恼,差点丢了个大丑,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记,笑骂道:“兔儿,啥时候回来的,险些让你占了便宜去。”

    花满衣回道:“这才刚刚到家,大伯,我进去看看俺二爷。”

    “中,赶紧进去吧。”

    花满衣暗暗撇嘴,他这大伯花正坤是个不孝顺的,对二爷不好的很,再说他自己眼神不好,以为我是客人,能怪得了我吗。二爷去世了,大伯看起来也不是很难过啊,难为他居然笑得出来。

    到了院里,五爷花明伦正忙着分派任务,他是花街的村长,也是花家的主事人,亲二哥没了,他肯定得主持全局,见花满衣进来,一把扯住道:“小衣你回来了,开车了吧?”

    “开了。”

    “好,等会吃口饭,跟你大哥满仓出去报丧,中不中?”

    “中。”

    见花满衣应了,花五爷又开始派人去定响器班子、冰棺。

    进了堂屋,冰棺还没送过来,二爷的身体躺在堂屋的席子上,身上盖着被子,周围花家的女眷围了一圈哭泣,屋里烟雾缭绕。

    花满衣赶紧跪下磕头,放声大哭,二爷生前挺疼他,如今人鬼殊途,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怎么能不悲伤?

    屋里哭泣的几个姑姑婶婶七手八脚把他扶了起来,花满衣这才发现母亲王淑梅也在,却没有发现爷爷跟父亲的身影。

    王淑梅过来拿了个孝带子,给他缠在头上,小声说道:“恁爷在里屋正难受呢,你赶紧去哄哄吧。”

    推开里屋的门,里面一个老人坐在凳子上不吭声,面目清癯,留着白色的长须,面沉似水,正是他的爷爷,花家老大花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