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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年不满百

    见花满衣回来了,花明德才难得有一点高兴的神色,强自展颜问道:

    “乖孙,啥时候到家的?”

    “爷,我才刚到家,见家里没人,想着你就在这,就直接过来了。”

    “你上班不忙吗,谁给你打的电话呀?”

    “俺爸上午给我打的电话,接了电话就回来了。”花满衣没有回答工作的话题,问道“爷,俺二爷夏天时身体不还好着呢吗,咋突然就不中了呢?”

    “恁二爷身体早就不中了,前些年恁二奶走了之后,他这两年是一天不胜一天,恁大伯又咋不管他,身边也没个说话的,前几天他给我说身体不带劲,我也没当回事,咋会想到他说走了就走了呢?”

    花明德嘴里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喃喃道:“这犟驴,咋就走我头里了呢?”

    花满衣见他落泪,急忙过去帮他擦泪,道:“爷,你别难受了,这事谁也料不到是不,你再哭,俺二爷也回不来了,你的身体要紧啊。”

    “别管我了,我在这坐会儿。恁大伯是个不知事的,你出去看看外面有啥忙的,咱自己家里的事,你得勤快点,帮着多干点活。”

    “知道了爷,俺五爷让我去报丧,吃点东西就出发。”

    爷孙俩正说着话,外面喊着吃饭了,花家人多,丧事才刚开始操办,厨子还没来得及过来,眼下是一些同族的妯娌帮着忙活,做的饭也简单,煮了一锅菜汤,就着机器做的馒头吃。

    花满衣才刚喝了一碗汤,吃了半个馒头,还没喘匀气,五爷花明伦就过来催着他们出发

    “满衣,你有车,跟恁大哥满仓一路,远路的就交给你俩。”

    花明伦安排的是兵分三路去报丧,近路的多跑,远路的少跑。丧事上事情繁杂,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催着让几波人赶紧出发。

    正着话,冰棺到了,花五爷赶紧过去迎接。

    花满衣问爷爷要了家里的钥匙,车的后备箱里有给爷爷买的东西,还有他随身带的大运动包。

    回到家里开了门,把车上的东西放置好,开车喊着花满仓出发。

    花满仓三十来岁,个子不高,钻进副驾驶,端详着车里的装饰,羡慕不已。

    “老六,你,你这车恁排场,得,得十几万吧?”

    “满仓哥,十几万买不住,办下来得二十三四万。”

    花满衣开车出了花街,见花满仓问他,笑着回答,花满仓是个结巴舌头,但是结巴的不太厉害。

    “乖乖,我,我说坐着,咋,咋恁带劲哩,这好车,坐,坐着就是不一样。”

    “咋滴,大哥你也想买一辆?”

    “等,等几年吧,等恁侄子大,大了,非,非得给他买一辆。”

    花满仓虽然结巴,嘴巴却闲不下来,非常爱聊天,花五爷安排的第一家是他姑奶家,在玲珑镇北边,大概有二十几里地,距离不近。

    花满衣知道他这大哥花满仓,跟他大伯花正坤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性情都相近,花正坤也稍微有点结巴舌头,这爷俩脾气差不多,按道理说应该是能和睦相处,但事实上父子俩跟仇人差不多,平时见到都不搭腔。

    “老六啊,等,等你发,发财了,可要带带恁哥我啊。”

    “中啊,满仓哥,恁兄弟发财了肯定忘不了你,不过你可有得等了,我这才毕业,想发财,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花满衣也奇怪,二爷去世了,连他都难过的很,大哥花满仓脸上毫无悲凄之色,结巴舌头还谈笑风声,不愧是大伯花正坤的种。

    到了玲珑山景区,转向北行,途中能看到温泉小镇用汉白玉打造的大门楼。端庄气派。

    又走了七八里,就到了玲珑镇。

    玲珑镇虽然跟花街一样都在吴房县西部,但地势比花街重要的多,镇当街有个大十字路口,西去可通钢城,北去可以上省道去柏城县,东去也能通吴房县城,南边就是玲珑山景区,虽然是十二月份,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比起花街的冷清,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本来他想去超市跟父亲花正声打个招呼,但是这会有孝在身,就没停车。过了玲珑镇,一会就到了他姑奶家,敲开门,姑奶和姑爷都在家。

    看花满衣和花满仓身上带孝,老太太有些不详的预感,等到花满仓跪下磕头大哭,才颤声问道:

    “满衣,是恁二爷走了?”

    花满衣肃容点头,姑奶身子顿时就是一软,往下出溜,姑爷急忙伸手扶住,花满衣也过去帮着搀着到了屋里,姑奶痛不欲生,放声大哭道:

    “二哥啊,我哩二哥啊,你咋说都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

    几个人安慰良久,姑奶这才缓缓收住哭泣,噙着泪恨恨的对花满仓道:“肯定是恁爹那个龟孙把俺二哥作践死的,看我明个过去,不忽他个龟孙的脸,恁奶他不管,不吭声的走了,轮到恁爷了他肯定还是不管,我的二哥啊,你命咋就那么苦呢,碰到这个不孝顺的货?”

    回头交代姑爷:“赶紧给二毛打电话,给他说他二舅没了,让他明个接我,我得过去看看俺二哥。”

    安慰好姑奶,接下来还有一家远的要通知,花满仓二人没有在姑奶家多停留。

    姑奶心里悲伤,没有出来送他俩,姑爷跟了出来,对花满仓交代道:“明个恁姑奶去了,要是骂恁爹,让他别多说话,先忍着,你回去跟恁爹先说一声,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花满仓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花满衣清楚,他跟花正坤亲父子俩平时都不搭腔,姑爷年龄大了,花街去的少,肯定不知道内情,当下接过话茬,道:“姑爷,这事我知道了,回去了我给俺大伯说。”

    花满仓如释重负,这个任务他肯定完成不了,让他去传话,还不如杀了他好。

    开车出了村子,上了大路,下一家要通知的地方很远,是二奶的娘家,在吴房县的最东边,开车过去,怕不是得有七十多公里。

    “老,老六,你说咱,咱五爷咋恁死板呢,这些,老,老亲戚,打个电,电话不就中了吗,非,非得让咱跑。”

    花满仓嘴里嘟囔着,他跟着跑一点都不累,就是到了哪家他都得跪下磕头,三十几岁的人了,有点害赖,打个电话多简单啊,放着便利的手机不用,偏要一家家的跑,多麻烦啊。

    “满仓哥,生老病死那是大事,现在德规矩都算简单的了,放到古代,不管你当多大的官,就是丞相,父母去世了,也必须得马上辞官。”

    “不,不会吧?你哄,哄我玩的吧?这古代的规,规矩恁大?”花满仓有些不信,家里娘老子死了,丞相都干不成了,怎么可能?

    “哄你干啥,辞官都是小事,还得回祖籍所在地守制丁忧三年,这三年还不能乱跑,不能宴客,不能参加娱乐活动。”

    “那要是皇帝离,离不开这人,不肯放回家咋,咋办?”

    “这个也有说法的,丧事是肯定要办的,办完丧事之后守制丁忧,在这期间,皇帝强行让他回去做官,这叫夺情,但一般人是不敢回去当官的。”

    “为啥呢?”

    “丁忧期间要是回去当官,会被同僚视为厚脸皮,认为你贪恋权位,会被戳脊梁骨,是要背一辈子骂名的。”

    “乖乖,这,这古代的规矩就,就恁麻烦?要是,要是我在古代,怕,怕是受不了啊,还是现在好。”花满仓咋舌不已。

    花满衣被他大哥的憨态逗的想笑,心想大哥代入感还蛮强的,不是把自己代入成丞相了吧,就没想想,能被皇帝夺情启用,能是一般人吗?只有名臣,才能有这待遇,再说你花满仓就是回到古代,能混得上官儿吗?

    不是他瞧不起花满仓,只是单纯的感觉搞笑。

    哥俩一路说笑,到了吴房县跟蔡都县交接的黄埠镇,黄埠镇很大,属于蔡都县管辖,但在两县交接的地带有个小村庄跟黄埠镇相连,那就是二奶的娘家。

    二奶已经去世好几年,人走了之后亲戚间的走动就少了,二奶有三个兄弟,花满仓该叫舅爷,每一个都得通知到。到三家磕了头,几个老头都在家,看起来年龄也不算大,六七十岁的样子,但都不是很热情,点着头说知道了。

    踏上归程时,花满仓愤愤不已,刚才他遭受了冷遇,跪下磕头好大会都没人扶他,天冷,跪在地上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三家都是一样。加起来跪了有个把小时,几个老头都昂着头抽烟,不怎么理会他,更不用说扶他了,跪的腿疼。

    花满仓心里清楚,这又是替他老子受过了,花正坤不孝顺,他奶不到七十就没了,有病舍不得花钱治,三个舅爷分明是心疼自己姐姐,才会给他脸子看。

    回去的路上花满仓还是一肚子气,给花满衣掰扯他爹花正坤多不是个东西,花满衣只能听,也不敢附和,长辈的事情不是他能评论的,只能温言软语安慰花满仓。

    “就没见,见过这样的爹,下地干,干活掏不了劲,做生意他没,没那头脑,想想我分,分家出来那会,不是恁家俺老爷,还有咱五,五爷,俺一家子怕是要饿死。”花满仓越说越气。

    “是,是,满仓哥你别气了,自己干出来个样子才是正理,你再气,他也是恁爹啊。”

    “俺跟他不。不一样,他可以不管,管俺奶俺爷,他现在身体还好着,俺先不管他,等他老了,俺肯定会给,给他养老送终的。”

    “这么想就对了,满仓哥,长辈可以不是那么回事,咱当晚辈的不能跟他计较啊。”

    等花满衣二人赶回花街,天已经黑了下来,穿过长长的街,到了二爷家,母亲王淑梅已经回了玲珑镇,超市里生意忙,离不开人,她今天赶回去,第二天还是要回来帮忙的。

    花五爷也忙了一天,能得闲的同族男人都回来得差不多了,院子里满当当挤的都是人,花满衣转了一圈,竟然没发现他爷花明德。

    “五爷,你见俺爷没?”

    “恁爷先回家了,他年纪大撑不住,搁这也帮不上忙,我让他先回去了,厨房里有饭,你赶紧去吃饭吧。”

    “不吃了,我先回去看看俺爷去。”

    钥匙还在他手里,花明德回去,肯定进不了家门,不敢让爷爷多等,花满衣不肯留下吃饭,赶紧回了家。

    经过大门时,门口摆了个桌子,几个请来帮忙的外姓人在那记礼单子,花正坤正和记礼单子的几个人有说有笑。

    花街人多,花满衣认不全,笑着跟几个人打了招呼,悄悄把花正坤扯到一旁。

    “大伯,明个俺姑奶要过来。”

    他爷花明德那一辈,亲弟兄六个,姑奶是女的,不参与排行,正好在中间,比他三爷小,比四爷大,据说年轻时性子火爆的很。

    “过来就过来呗。”花正坤纳闷,这有啥说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想起临行前姑奶放的话,花满衣不知道该怎么把姑爷的交代转达给花正坤。

    “哎,你这孩子,扭扭捏捏的这是干啥呢?有事说事,没事滚回家去。”

    见花正坤不耐烦,花满衣心一横,道:“下午我走的时候,俺姑爷给我交代了,明个俺姑奶过来,要是说了啥,你忍着点。”

    花正坤脸色一变,有些慌张,嘴里说道:“我咋了,我咋了,就不信俺姑还能不讲理了?”

    “话我带到了,俺爷没带钥匙,我得回家看看。”

    “去吧,去吧。”花正坤忧心忡忡,甩着手让花满衣回家。

    巷口,响器班子也到了,没想到花正坤居然舍得花钱请了两班子响器,以巷口为界,一边一家,正好打擂台,只等着天黑开始表演。

    开车回到家里,看到爷爷花明德坐在门口吸着烟发呆,高大的身体蜷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都这么老了。

    停好车,把爷爷搀到屋里,问道:

    “爷,你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你等我会,我去做饭。”

    花明德情绪低落,没有说话。

    他家的宅子很大,东西足足有七间的空,院子也大,花正声有头脑,早早的去玲珑镇做生意,挣了钱以后,把主房盖成了两层十二间的大楼房,配房也盖了不少。

    但他夫妻二人在玲珑镇做生意忙得很,平时不在家住,花满衣的大姐花想容已经出嫁,小妹花满裳在外地上学还没毕业,花明德坚决不住主房,偌大的楼房就空了下来。

    “冰箱里有肉、有挂面,你下点面条就行,我吃不下。”

    “爷你别管了,恁孙子回来了,还能让你饿着不成,看我给你露一手,做你最爱吃的捞面条。”

    “好,好。”花明德心下大慰。

    冰箱里有肉有鸡蛋,菜也不少,花满衣去厨房和了面,他知道爷爷不爱吃挂面,准备做爷爷最爱吃的手工捞面条。

    把面和好,放那醒一会,剥了几骨朵大蒜,捣好了蒜泥,等面醒好以后,切的细细的,花明德年龄大了,面条粗了不好消化,然后炒好了肉臊子。

    一阵忙活,香喷喷的手工捞面条就出了锅,浇上蒜汁和臊子,给花明德端到跟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看着大孙子前后忙活着做饭的样子,又想起花二爷撒手西归,花明德泪如雨下,怕孙子不高兴,偷偷擦了泪。

    “爷,我做的咋样?香吧?”

    “香,香。”

    吃罢饭,外面的响器吹了起来,唢呐的声音高亢凄婉,划破了安静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