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空心人

    大四寒假，若兮没有像往年一样考完最后一科就直奔车站，因为要等待招聘会，舍友们都无所事事，她们从书摊上借了那些年最流行的台湾女作家的书，很多本，堆在宿舍中间的大写字桌上，每个人都坐在自己高低床的蚊帐里看小说，一天大概能看三本，因为每一本都薄薄的，若兮顺手拎了一本，坐到自己的小窝里开始看，论文采，谈不上，论情节，相当鬼扯，但是因为大家正值豆蔻年华，每一本小说的爱情故事都是不同的风格，正应和了少女们的小心思，且内容基本上是轻松愉悦的，结尾也是欢乐的，看这类小说就是打发时间，不用动脑子，字句也通俗易懂，只是若兮看了三本后发现女作家描写女主吃惊的样子几乎千篇一律，很多情节也相当雷同，所以，就再没往下看。

    对床的小XJ看若兮对这些没什么营养的书没什么兴趣，主动递来一本，若兮一看这书的厚度，有点迟疑，小XJ很肯定地对若兮说“你会喜欢的”，若兮将信将疑翻开第一页，果然，从来不爱看这么厚的书的她再也放不下，接着三天都是痴坐在蚊帐里，三餐也是请室友顺便带来的，一口气读完，最后的结局确实让人震惊，若兮合上书的那一刻，流下了哀伤的眼泪。

    那时的若兮没想到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舍友中有一位学姐为情所困，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回回，但是她是连回回餐厅都没办法进去的，她天生对牛羊肉的味道无法接受，而对方家又是回回阵营里比较有地位的家族，男方的母亲很强势，除非学姐入教，否则他俩只能一刀两断，刚入校就见学姐为了这事没少在熄灯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若兮太年轻，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能默默地看她为情所困，后来学姐毕业了，听说他俩终究没走到一起。

    若兮到帝都工作，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北大校园里读读书，顺便找找小说里男主夜晚拉琴的那个小亭子，这么多年了，小说里的爱情故事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若兮如愿来到未名湖畔，北国风光，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绿，灰褐色的枯枝衬着蓝天，很有形，湖面结了冰，很多人在溜冰，若兮吸一口寒气，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在这个校园里，若兮完成了一直想完成的学业，虽然相比那些本科就以状元身份考入的学子，若兮只是打了个擦边球，但是一个班十四个人，也只有两人最后拿到了学位，也算不容易吧。按着小说里的大概剧情，若兮走遍了整个校园。

    若兮来帝都招了两个助手，应聘时这两家伙有意没填民族，结果来了以后才说自己是回回，唉，若兮也没太在意，在公司就大家一起回吧，反正她在饮食上是比较随和的一个人，原则是能填饱肚子就行。两个助手也很欢心遇到这样的领导，但是有一次出去吃饭，不小心从吃得正爽的麻辣香锅里翻出一块午餐肉，小助手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搞得大家举在空中的筷子不知道应该往哪放，为此，若兮找来教义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除猪肉外，什么喝酒啊、赌博啊、非法同居啊都是禁忌，可是，小助手都犯了，唯独猪肉这个当着大家的面搞得气氛如此尴尬。回想大学一回族同窗，他是真的很虔诚，每天做礼拜，不沾酒，人很低调，对人都很友善，也不去刻意在大家聚会时强调饮食习惯，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相比这些时时刻刻只盯着猪肉的家伙，其它禁忌都不遵守，若兮打心里鄙视他们。小助手在替若兮去参加一个行业交流会的时候偶遇了一上市公司副总，小助手告诉大家对方在香山脚下有一套别墅，对方愿意为她入教，说这些的时候俩人已经同居，唉！帝都这里到处都是机会，只要你目标明确，手段直接，一切都有可能。

    从来没想过会嫁给回回，命运就是这样，阴差阳错，还是遇到了，还生了个像中东小王子的小家伙，只是，回回对他自己是无所禁忌，对若兮却有很多要求，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对方对自己的各种嫌弃。若兮在他眼里没什么文化，只是一点可以用来谋生的高学历，而且这种高学历在他口中通常是傻瓜的代名词；若兮的过去，他从不去问，因为没兴趣，偶尔若兮提起，他也只是嗯嗯敷衍几声；若兮的现在，他懒得关心，因为他觉得若兮每天聊的、抱怨的都是些俗事，不值得倾听；若兮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若兮嫁给他，他连一根纱都没送过给她；她对他的好，他都选择遗忘或无视；他伤了她的心，她甩的狠话他都记在心里；若兮难过得想哭的时候，他看各种喜剧笑得忘乎所以；若兮开心的时候，他假装没看到，并不想分享她的快乐。若兮每次看到儿子就觉得还是忍了吧，等儿子成人了再各奔东西。在他眼里，若兮是个粗俗的人，若兮一家也如此。

    他的心里住着别人，那个人温柔、善良、天真、拯救了他和他的大家，那个人的无知被他当作可爱、她说的所有话他都用心听、都用心记在心里、都很有趣，是若兮的出现让他失去了她，他们本来是很要好的知音，因为她不想若兮嫁给他，准确地说是她不想他结婚，但也没办法阻止，所以，对于若兮，她很有敌意，这种敌意在若兮第一次见她时就感受到了，直到若兮结婚，他很想她来参加婚礼，但是她还是找各种理由缺席了，再后来，中东小王子的降生更是让她的这种敌意扩大，无论若兮如何努力，她都不会视若兮为朋友，若兮因为她和他吵了几次，于是他更加觉得若兮是分开他们的罪魁祸首，几年了，因为疫情，因为儿子，他们没见面，但是，若兮知道他会把这一切都怪罪给自己，他不待见自己，找各种理由和自己保持距离，因为在他心里，她才是天使，而若兮就是个恶魔。

    若兮每每想到和这样一个内心恨自己，对自己一点爱都没有的家伙每天生活在一起确实是种煎熬，这个家爸爸妈妈没有爱，孩子估计也会受影响，但是爱或不爱这件事却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获得的，就算一个人再沉到尘埃里，他不爱你，你当时错爱了他，受伤的还是你自己，你只能怪自己命运曲折，错过了在意你的人，选了一个无视你的混蛋，这苦也只有你自己受。

    冷漠是若兮剩下的最后武器，为的是不让自己心痛。他责怪若兮为什么那么玻璃心？若兮假装没听到，心里的小声音在说“因为没有被你爱着、呵护着，你从没把我当作爱人，你吝惜着你的爱，你的笑只留给远方住在你心里的人，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你的冷漠渐渐掏空了我那颗火热的心，我的爱太卑微，你从来无视，我的爱太俗气，你从来不屑，玻璃心？如果我还有心。可惜的是，我已经是个空心人，只有无心，你的冷漠才伤不了我。”

    “你若问人问题，他若是答非所问，便已是答了，毋需再问。——木心先生”，若兮看着屏保的这句话发呆，夜渐渐深了，春节的礼炮也渐渐消停了。空心人困了，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