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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广陵散

    吴忆觉得这老和尚果然是不合群的主,话语令人难以捉摸,只教三次还要答应三件事。没过太久,吴忆就不得收回思绪。

    智行让吴忆跟在身后,嘴里缓缓道:“学琴需风韵潇洒,无尘俗气;下指沉静,逸欲自然;听欲静虑,不逐声色……”

    接着神奇一幕便出现了,老和尚负手徐徐缓行,吴忆在跟在后面默记,心中也不免疑惑,这老和尚闭着眼也不怕撞到树上。

    敢情弄了半天智行教的只是乐理,何谓宫、商、角、徵、羽,何谓操琴十诫……

    至于怎么弹奏,倒是一点没教,老和尚甚至连琴是什么样的都没让吴忆看。不过智行只是教了一遍,吴忆竟然惊奇发现老和尚教自己仅仅一遍的东西,自己竟然能熟记在心,心里满是疑惑,想想这是好事便又释然了。

    交待吴忆要好好体会后,智行就赶吴忆去砍柴,背至阳光充足地方晾晒。

    晌午明心就来送饭食,吴忆吃完又被老和尚赶去砍柴,一日下来身体很是疲惫,回到寺内又被明心调侃能否给他弹奏一曲,吴忆只得无奈笑笑。

    第二天卯时,拖着酸胀的身体,吴忆早早洗漱后又赶到后山树下,路上心想待会把昨天教的内容背给老和尚听,今天要教我弹琴了吧,不过很快吴忆就失望了,智行开口道:“无需将昨日的讲给我听,只要跟着我默记。”

    老和尚竟然有些霸道呀,竟然又像昨天一样,吴忆只好乖乖跟在智行屁股后面,既然不用背诵,那就好好听吧。

    智印一本正经道:“学琴需风韵潇洒,无尘俗气;下指沉静,逸欲自然……”

    吴忆哭笑不得,再来一遍怕什么,反正第一次都记住了,看来老和尚还是怕我学不会呀,太贴心了!谁知又是昨日的内容重学了一遍,至于怎么操琴,智行提也没提。

    晌午时分,明心送来吃食,吴忆用过午饭,又被智行赶去砍柴了,吴忆再次度过疲惫的一天。

    第三天依然如此,智印又将和前两天一模一样的东西讲了一遍,吴忆暗想老和尚教人还真是别具一格。收回思绪,乖乖跟在老和尚后面。

    “学琴需风韵潇洒,无尘俗气;下指沉静,逸欲自然……”

    老和尚声音依旧,吴忆摇摇头,看来今天又学不成弹琴了。

    第四天,吴忆又来到后山树林,只见智行负手立于树下,赶紧上前躬身一拜。

    还没等吴忆说话,老和尚一脸严肃说道:“学琴先静心,这心须得先静下来,才堪堪入了琴道之门,再说做些砍柴活计算是抵你的衣食花销,顺便让你快些静下来。罢了,今日便教你之前答应你的曲子。”

    吴忆一阵激动,随即想起老和尚说过这首曲子只教三遍,吴忆一阵腹诽。

    智印便将琴端放在树下,吴忆这才注意这琴是梧桐木制成,光看外表简直是寒酸至极,琴身油漆斑驳,琴尾也有烧焦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寒碜。

    见智行抚了抚琴弦卧盘树下,吴忆也只好在旁边赵哥地方坐下。

    “铮、铮……”琴声琤崆沧桑。

    吴忆内心一阵激动,老和尚弹得实在是太好了,实力很是不错呀,自己也终于进行到学习琴技这一步,十分不易!

    智印十指翻飞,琴声慷慨激昂,浩然之气充斥而又不失流畅。风过树林,树叶摇曳不止,杀伐之气充斥。一曲奏毕,老和尚轻止琴弦,缓缓看向吴忆。

    “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日期延误,而惨遭韩王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练成绝世琴技,名扬韩国。韩王召他进宫演奏,聂政刺韩王完成报仇夙愿,自己毁容而死。后人根据这个故事,谱成广陵散。”智行说道。

    吴忆心想原来这曲子名字叫广陵散啊,智行说只教他三遍,而且这第一遍已经结束了,随即心中便苦涩起来,老和尚这也太敷衍人了吧,不想教就别教,这算个什么呀?

    “今日我只弹一遍,明日、后日也是如此,之后我便不会再过问,你过来开始吧!”智行说道。

    吴忆只得讪讪走到梧桐琴前坐下,说来也怪,吴忆默默回想老和尚是怎么抚琴的,接着智行刚才的抚琴动作便一幕幕在脑中闪现了出来。

    吴忆内心一阵欣喜,自己果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然按着记忆将手放在琴弦之上,信心满满。

    “铮、铮……”

    现实很快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开头就弹错了,吴忆止住琴弦,满脸尴尬。

    “心需净,意随动,多多练习,今日不需砍柴。”说完智行转头走了,留下了错愕的吴忆,这老和尚是真潇洒,梧桐琴也不要就走了。

    吴忆只好重新来过,不过错误百出,生涩无比,好多音节卡住,只得反复练习。

    明心依旧晌午时分送来吃食,整整一天时间的练习让吴忆也逐渐熟练起来,不似当初生涩模样,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令人意外地是智行竟然也没出现,吴忆只好抱了梧桐琴回了寺里住处。

    像老和尚说的一样,接下来的两天,智行分别教吴忆了一遍广陵散,接着便消失不见,吴忆只好自己反复操练起来,广陵散的弹奏也愈发熟练。

    接下来每天吴忆依然卯时到了后山树林,只是智行老和尚教了三遍广陵散之后就见不着人了,虽然学了三天,老和尚既没说考自己,也没让还琴,搞不清楚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匆匆数日时间就过去了。

    这日吴忆来到后山,继续练琴,经过这么多天时间,广陵散已经弹得流畅起来,节奏也把握的舒缓得宜。只不过心中想到身世不明,又遇到智行这个甩手掌柜,不觉琴声有些惆怅,一曲抚完稍舒心意。

    “孺子可教!”智行的声音吓了吴忆一跳,莫非这老和尚会隐身术,什么时候到了身后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大师?”吴忆道。

    智行转过身:“你这操琴境界已臻至五成,这琴暂且放你那里吧……”

    说完智行转身又不见了人,吴忆对智行的行为早已习惯,这老和尚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人忒怪了些。

    次日卯时吴忆又抱着智行老和尚的梧桐琴来到后山,不想等了半天然智行竟然没出现,只好自顾自练习起来。吴忆练了半天,老和尚像是消失了似的,吴忆只好继续练习。

    智行从此便没有出现过,吴忆每次练琴结束后就将梧桐琴放到住处房间里,然后便与小和尚明心一起去砍柴。

    这日,吴忆与明心两人砍柴返回寺中,正有说有闹的打闹着,只听得大觉寺方向有钟声急促的响了起来。

    “咚、咚、咚……”

    明心扭头对吴忆说道:“这是全寺集合的钟声,估计有什么紧急之事,我们快些去正殿吧。”

    吴忆点头应诺,抖掉身上刚砍的木柴,快步朝寺中赶去,远处不时有惊鸟飞于林中,少时又不见踪迹。

    吴忆、明心二人来到大觉寺正殿,大觉寺人本来就不多,这时大部分人都已在正殿里。吴忆四下看去没有看到智行,心里嘀咕,这智行老和尚也太有意思,如此重要的钟声竟然不来,正胡思乱想间,智印身披袈裟,手拄禅杖,正殿上下几个管事僧人个个面色凝重。

    寺中又有几个余下的僧人陆陆续续来到了正殿,见众人来齐了,一个僧人缓步走到智印跟前:“师伯,除了智行师叔,其余人都到齐了。”

    智印目光扫了扫众人,郑重道:“诸位,叫你们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事关佛家兴衰与我等前途,老衲觉得有必要和诸位商议一下。”

    众僧中一人道:“啊,不知住持所说是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智印面色凝重:“当今天子不喜佛事,颁了废佛诏书。”

    “什么,皇帝要废佛?哪来的消息?”众人大惊。

    智印声音凄清:“智道下山采办,见官差张贴告示,瞧见记熟了内容,这才忙回来禀告。”

    “诏书是如此说的。”那名叫智道的僧人闪身走道众僧面前,朗声说道:“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助世劝善,其利甚优。前代以来,累有条贯,近年已降,颇紊规绳。近览诸州奏闻,继有缁徒犯法,盖无科禁,遂至尤违,私度僧尼,日增猥杂,创修寺院,渐至繁多,乡村之中其弊转甚。漏网背军之辈,苟剃削以逃刑;行奸为盗之徒,托住持而隐恶。将隆教法,须辨否臧,宜举旧章,用革前弊。诸道府州县镇村坊,应有赦额寺院,一切仍旧,其无敕额者,并仰停废,即日封寺还俗,或招之军旅,或安之府役,不从即发还钱财令回乡里……”

    登时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声音逐渐嘈杂起来。众人有的惊恐有的义愤,智印待念完就轻咳一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智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寺并无赦额,此事事发突然,官府估计很快就会派兵来封寺。听说皇帝亲自曾亲往镇州执斧捣毁一家寺院的大悲佛像,看来天子废佛之心已定,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我等皈依佛门,诚心向佛,奈何王道不存佛家!”

    一个僧人大声问道:“住持,这欺人太甚,这世道隔三差五换皇帝,我们在这乱世糟了多少罪,还俗、参军、劳役,不同意就给赶回老家种地,兵荒马乱的,地又种不了,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么?”

    智印一脸苦涩,大部分僧人来寺里也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无奈摇摇头道:“只要一心向佛,处处皆有佛,不必拘于寺院之所,阿弥陀佛!”

    底下众人开始议论纷纷了。

    “大不了就去荆州,这荆州离咱们不过百里,逃过去说不定有活路。”

    一个僧人道:“荆州明面上是大周的,但是一直把握在高氏手里,听说高氏也不是什么好鸟,到处盘课重税,就是能到荆州估计也活不下去,依我说不如到深山里……”

    立马有人反驳道:“山里是人住的地方?不行我们去投军吧,好歹有个活路。”

    “这诏书绝对是灭顶之灾啊!”众僧见商量不出结果,一个个长吁短叹起来。

    吴忆一阵无语,这朝廷怎么说禁佛就禁佛了,随即见门口一个僧人慌慌张张跑到正殿,口里不停说着:“不好了,不好了,有官差骑马朝咱们这里来了,还立着大旗。”

    “驾、驾、驾……”

    只听得墙外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但见一队人马疾驰向大觉寺,尘土弥漫,后面约有四五十官差,清一色缁衣皂袍,为首一人骑于马上,一手牵绳,一双鹰眼环顾大觉寺周遭,透出一丝狠厉。宽口阔鼻之中隐约一道伤疤,让其面目一下显得异常狰狞起来。

    “儿郎们都快些,吁!围起来,入寺抓人,把这些和尚都给我赶到寺门口来。”为首的那个男子翻身下马,按了按腰间长刀。

    身后官差也纷纷下马,鱼贯进入大觉寺,寺里众人们也是各个目瞪口呆,刚刚得到封寺消息,官差就气势汹汹的出现了,智印稳了稳心神对众人道:“稍安勿躁,先问清楚缘由。”

    “你们这帮贼秃,做事拖泥带水,还不快门口齐集,快些、快些!迟了老子可用大刀伺候了!”持刀官差们刚进寺门就大声嚷嚷起来,根本不给大觉寺众人问询机会,不一会寺里便进来数十个官差,驱赶众人同时在各处翻查些寺里值钱的东西,顺手收进怀里与袖筒中。

    众人被推搡着往门大觉寺口走,稍有不顺从就会被大声训斥一番。

    没想到住持智印刚刚敲钟把众人集合过来,就面临这种状况,智印无奈移步寺门口,双手合十朗声向那翻身下马男子道:“阿弥陀佛,这位军爷,不知莅临敝寺所为何事啊?

    领头男子道:“休得聒噪,你是这寺里的领头和尚吧,赶紧让你的人乖乖去门口,待会爷爷自会告诉你何事!”

    众官差一阵大笑,急忙驱赶众僧。

    吴忆、明心因排在众僧后面,无奈也被小吏推着往前走。

    刚走到寺门口就听道一声惊呼,吴忆抬头就看见那官差领头正指着自己:“咦,我王三总算长回见识了,这里怎么还有个长头发的和尚,你小子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剃度?”

    吴忆拱了拱手:“这位王军爷,小人不是这寺里的僧人,前些时间掉下悬崖,被寺里人救了,只不过忘记了以前事情,这才滞留在寺里。”

    “哦?一派胡言!”那王三狠狠盯着吴忆,弄得吴忆浑身发毛。

    “长得还挺标致!既然之前在这大觉寺,那就是妥妥的和尚,想骗我,你还太嫩!”王三一把将吴忆和明心推出了寺门口,明心被推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起身拍拍手瞪了王三一眼。

    吴忆赶忙扯了扯明心僧袍,朝他比划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明心也知道此刻不能逞强,这才作罢。吴忆长舒一口气,明心的举动还好没被那王三看到。

    少倾,众人便被官差集中到了寺门口。

    王三清了清嗓子厉声道:“你们问我来这破地方干嘛,告诉你们,咱大周皇帝发诏书了,说要把没赦额的寺庙全给封了,复州防御使王大人可怜你们这些和尚没地方去,特意安排我王某人带你们去汉水上修河堤,防范今夏水灾。现在都五月了,上头让六月就得把河堤修好,因此你们必须立即开拔。”

    智印长叹一声无奈对激动起来的众僧说道:“诸位肃静!”

    寺内众人见住持发话,便安静下来。

    智印随即看向王三:“王军爷,可否通融容一下,我等先收拾行李!寺里也有几个年岁大的,修河堤也不合适呀,能否通融……!”

    不等智印说完,王三刀将刀拔出刀鞘:“收拾那劳什子玩意,佛家舍身饲虎都行,尔等却连个行李也舍不得吗?快些!那些老和尚也得去,死也得给我死在河堤上”

    智印还想再坚持下道:“可是?”

    王三又是一次拔刀出鞘,“少废话,没听见时间紧迫么,至于行李么就没必要带了,儿郎们,开拔!”

    吴忆这才见识了官差的强悍,和强盗没什么两样,完全超出了朝廷诏书的执行范畴,也没想到短短一个时辰就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随着一片唉声叹气,众僧们被官差们赶着出发了,渐行渐远,只剩下空空的大觉寺一地狼藉,寺中正殿的大佛慈祥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