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汴梁记 » 第十九章 被困威武城(二)

第十九章 被困威武城(二)

    阳光铺洒大地,投射到山川、土地、河流之上。白云悠悠,每当烈日藏到白云之后,便不再慷慨,收回了之前照在万物上的阳光。

    鸟儿自由穿梭在天空之上,时而被白云掩住了踪影。

    蜀国大军已经先期从威武城开拔,游骑斥候在大军前方分散四方。有的腰刀一把、弓箭一副,也有的长枪挂旗,纵马奔驰在崎岖无比的各条路上。

    游骑斥候后方跟着的便是浩浩荡荡几千大军,披坚执锐,气势雄伟,喊声如同江翻海沸。周围旗帜招展,挥舞不止。一个个散落军中各处将领们,此刻也正志得意满的骑在一匹匹健马之上。

    振翅高飞的鸟盘旋飞回到威武城上方,扇动翅膀时,带动着自由的气流。

    两国交兵,承受苦难最深最重的永远是平头百姓,生不逢时从征过,遇这乱世难成活。

    许多家中的顶梁柱,此刻却抛家舍子,摇身一变成了从军出征的挑担、赶车民夫,一双双胆怯、无辜的眼睛,身上大都布满尘土和污垢。修筑营地、辟路搭桥、运送粮草只是这些民夫可预期的差事,但前途未卜的归期才是最恼人的存在。

    鸟鸣于空,仿若嘲笑亦或是同情这些失了自由的人。

    威武城北门热闹非凡,车辚辚,马萧萧。不过能听得到最多的便是催促与哀叹,衣甲鲜明的军士与衣衫褴褛的民夫行程鲜明的对比。

    “加快行程,天黑之后再停下,否则军法从事!”一个军士挥舞长鞭,猎猎作响。

    蜀地道路崎岖蜿蜒,马骡拉不得大车,只能在马背上驮运些物资。

    吴忆、夏久烟、胡立三人马背之上被放上了粟米军粮,因时间紧急,加之人数又多,负责带领吴忆三人的军士,甚至没有核验他们的身份,便将三人一起编入了辎重小队之中。

    天逐渐转黑,夜枭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指挥辎重小队的军士安排就地安营。

    一路之上,吴忆倒通过军士之间零散的交谈之中,倒也捕捉了一些信息。

    原来蜀国保宁节度使节度使李廷圭闻奉命支援前线,威武城东一战突遇周军两百前锋,周军被打的丢盔弃甲,还俘获了一百多周军。

    身为北路军最高将领的李廷圭便上报朝廷,威武城东一役歼敌一千五百,俘获五百,战报在润色之下成了大捷。

    李廷圭觉得周军名不副其实,信心高涨,于是整兵沿着陈仓道向前主动出击,准备正面与周军交锋,所以才有了这威武城征发民夫的事情。

    四周均有军士把守,吴忆三人将马匹牵到一处青草丰美的地方拴住,胡立发现别的民夫都坐在地上啃干粮,便对吴忆说道:“吴兄,这干粮你带了么,拿出些吃。”

    吴忆一脸的愁苦,这才发现了一件事,这服差役之前还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此番出来,三人未准备干粮,而这干粮是要自备的。水倒还好说,旁边小溪清澈见底,倒是不愁水源。

    吴忆不好意思的笑道:“胡兄,这干粮的事倒是疏忽了。”

    “这马背上的粟米不能煮着吃么。”夏久烟此刻从一个出身布商之家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满脸污垢的稚嫩小子。

    指挥辎重小队的军士手握鞭子,正好走到三人面前:“想的倒美,你也不瞧瞧你那落魄样,那是大军口粮,没有带干粮便自己饿着吧!”

    吴忆见那军士靠近,赶忙起身指向旁边的石头道:“这位军爷留步,我们去那边聊聊如何。”

    “呃?你有何事?”军士思索半晌道:“好,我随你去。”

    吴忆与军士走到石头后面,见其余人都看不到,这才说:“军爷,我们实在来的仓促,没带干粮,况且这以后还得您照拂!”

    吴忆说完,一小块银子出现在军士面前。

    军士倒也不客气,抬手接过塞进腰带之中道:“等会!”

    军士将鞭子收拢,快步走远了,吴忆不知道这人说的什么意思,便又回到夏久烟、胡立身边,找了块地方坐下。

    一会功夫,那军士竟然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走了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拿来的。

    军士将布袋扔到吴忆面前道:“吃吧,明日你们三个随我走在前头。”

    吴忆捡起布袋,拱手答谢,那军士也不搭理,兀自走开了。

    吴忆将布袋干粮拿出分给胡立、夏久烟,见是黑乎乎的锅盔,一脸愁苦。但此刻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三人手中有了锅盔之后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胡立悄悄靠坐吴忆身边:“吴兄,这一路上看管的甚严,倒是没什么机会开溜,估计要静待时机再做打算了。”

    吴忆此时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答道:“嗯,等等看吧!”

    夏久烟啃着锅盔对吴忆说道:“忆哥哥,这民夫也太惨了,吃苦受累不说,没有饷银,还有丧命危险。”

    吴忆笑笑道:“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如今你这个弱女子,偏偏来服这劳什子差役,是我连累你了。”

    夏久烟婉转一笑:“不怕,有忆哥哥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翌日,辎重小队重新启程,众军士、民夫缓缓沿着陈仓道前行,吴忆三人被安排在辎重小队靠前位置,前面除了军士不见一个民夫。

    众人又走了一日,眼见太阳西斜。

    夏久烟牵着青骢马,此刻两腿摇摆不定,看样子坚持不了太久了。

    还好,昨日的军士此刻下达停马歇息的指令,夏久烟松了一口气,往后斜躺在一颗树上。

    “传令,后队变前队,回转威武城!”

    一个马上军士手举小旗,从前方向后方疾驰而过。

    “传令,后队变前队,回转威武城!”

    一众刚刚在路边休息的军士、民夫都呆了,顿时哀叹声四起,这刚刚走到这里,怎么又回去了。

    吴忆也有着同样的想法,走到胡立跟前说:“胡兄,你怎么看。”

    胡立道:“威武城肯定不能回去,好不容易出来的,我估计是蜀军打了败仗。”

    吴忆思索片刻道:“既如此,我们坠在队尾走慢些,见机行事。”

    指挥辎重小队的军士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呵斥一众民夫:“没长耳朵么,还不赶快调转方向!”

    说完跳下石头,朝躺在路边休息的一个民夫抽了两鞭子,一众民夫这才赶忙起身,往来时方向回转。

    吴忆、夏久烟、胡立三人缓缓坠在队尾,踏上回威武城的路。

    后方不时有从前方撤下的骑兵与步军经过,皆是旗帜倒伏,大声呵斥让民夫们路,吴忆三人只好站在路边等待。

    陆陆续续两个多时辰,大约三四千军士从前线返回,吴忆身后再无军士通过。

    看管民夫的军士们打起火把,各个脸带焦急之色,催促民夫们动身启程。

    吴忆朝胡立、夏久烟使了使眼色,三人牵马逐渐靠近。

    吴忆轻声道:“我们身后不知道会不会再撤下来人马。待会若是路边有岔路,我们便将马上的粟米尽快推掉,速速上马从岔路离开。”

    胡立、夏久烟点点头,负责监视的军士脸上焦急颜色更重,不时抽打走的慢的民夫。

    正走着,借着军士的火把,看到前方正是一处岔路,不过岔路口还有两个骑马的军士,防范民夫沿岔路逃跑。

    吴忆心脏砰砰直跳,祈祷那两个骑马军士赶紧离开岔路口。这时前方,忽然一匹马倒地不起,影响了通行,岔路两个军士骑马前去查看情况。

    吴忆轻声道:“久烟、胡兄,正是此时!”

    说完就使劲将枣红马上的粟米袋拽了下来,见夏久烟正吃力的拽着粟米袋,牵马疾行过去,一只手使尽全部力气,将夏久烟青骢马上的粟米袋掀了下去。

    夏久烟、吴忆赶紧起身上马,见胡立也早已坐在马上。

    路边一个手持长枪的军士反应过来:“这三个要跑,拦住他们!”

    胡立一扯缰绳,冲着那个军士冲了过去,那军士见胡立不跑反而朝自己冲了过来,有些发呆。正是这一段时间的延误,胡立已经拍马杀到那军士跟前。胡立一只脚稳住身形,探出身子,一把夺过那军士手里的长枪,顺势将那军士带飞出去,重重摔在石头上吐血不止。

    胡立抖了个枪花,将长枪下端拿在手里,摘掉斗笠,登时犹如杀神附体,本来就紧紧束缚在身上的衣衫,竟在此刻被撑爆开来。

    大喝一声,胡立勒转马头,跃马向岔路冲去,朝吴忆、夏久烟喊道:“跟在我身后,随我杀出去!”

    吴忆、夏久烟听闻赶忙猛扯缰绳,夹紧马腹。

    青骢马和枣红马立刻长鸣一声,紧紧跟随胡立,迈开脚步奔跑起来。

    胡立单臂持枪,另一只手拉住缰绳,将自己前面的两个军士用长枪荡飞开来。

    吴忆三人这才堪堪到了岔路这里,胡立调转马头,停了下来。

    胡立大喝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吴忆、夏久烟不敢停留,继续向岔路前方疾驰。

    此时看管民夫的军士已经反应过来,见胡立神勇也不敢冲过去,只是拿起弓弩朝向三人。

    “嗖、嗖……”

    几只弩箭破空来袭,夏久烟闻听后背响动,想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噗嗤”一声,夏久烟背后便中了一箭。不过她仍旧猛踢马腹,朝前奔去,只是嘴角渗出淡淡血丝。

    “久烟,你没事吧!”吴忆看到夏久烟中箭,赶忙喊道。

    夏久烟咬了咬牙道:“我没事,忆哥哥,咱们快走。”

    三匹马倒是没被射中,不过胡立手臂上也中了一根羽箭。

    那几个看管民夫的军士射完一轮,正在装填,胡立看到吴忆、夏久烟的马已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转回马头,向吴忆二人追去。

    吴忆心想,这胡立如此神勇,要不是此人,估计很难逃脱。

    吴忆三人不敢停马,继续策马狂奔,岔路笼在黑暗之中,山路也是崎岖不平,好在身后并无任何声音,这才放下心来。估计是那几个军士知道撤军命令,没有贸然追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竟越来越慢。三匹马本就驮着粟米跑了一天,又经过刚才一顿折腾,此刻正是力竭之时。

    吴忆意识到问题,说道:“不能再走了,要不然马跑死了,我们徒步更是死路一条。”

    胡立道:“是极,那便路边找个能上山地方,将马牵到山上藏起来。”

    吴忆降低马速度,看到前面不远处路边山上正好有处大石头,刚好能藏人,赶忙道:“我们去那边石头后面。”

    “好!”胡立答道。

    吴忆见夏久烟没有说话,走到近前这才看见夏久烟已经歪着头昏了过去,背上还插着一支羽箭,双手还死死抓着青骢马的缰绳。

    “久烟!”吴忆心急如焚,赶忙小心把夏久烟从马上抱了下来,夏久烟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夏久烟她背上的弩箭很是碍事,只好踉踉跄跄把她背到了石头后面。这时候,胡立也将三匹马牵到了石头后面。

    胡立手臂上还有一支羽箭,只见他咬咬牙,用另外一只手攥住手臂上的羽箭,闷哼一声扯了下来;疼的龇牙咧嘴,手臂也流出血来,汩汩滴落地上。胡立赶紧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缠在中箭手臂上端,一边用嘴咬住,一边用手拉住狠心一扯。

    胡立看着夏久烟昏迷不醒,静静站在吴忆身后:“夏姑娘没事吧!”

    夏久烟仍然没有动静,吴忆只能坐在地上,将夏久烟斜着揽入怀里,轻声呼唤。

    “久烟,久烟!……”

    吴忆堪堪忍住眼睛里来回打转的热流,这才体会到心痛竟然是持续涌动的,麻木的。

    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子曾经救过自己一命。见自己无处可去,还将自己收留了下来。一直从被困威武城到现在,又时刻与自己都在一起,共同面对了如此多的艰难苦厄。

    “谢什么谢,我叫夏久烟,你叫什么名字?”

    “忆哥哥,俗话说嫁鸡随……;呸,我还没嫁你呢;呸,忆哥哥;呃,我是想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怕,有忆哥哥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一双灵动无比的眸子扯动往事,一遍遍闪现在吴忆眼前。

    “久烟,久烟……”

    吴忆喃喃不止,如果说李若莲是第一个闯进自己内心的女子。那眼前这个叫夏久烟的女子,此刻却也扣入了自己心扉,牢牢的占据一席之地。

    “忆、忆哥哥,你哭了么,怎么我嘴里那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