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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和凝

    弓箭街渐渐响起了马蹄声,夏久烟的宅子四周的灌木丛郁郁葱葱。不时有鸟儿跳跃鸣叫,马蹄声越来越近,鸟儿受了惊吓,纷纷展翅飞走。

    那几匹马上的人正是吴忆一行人,到了宅子门口,众人翻身下马。

    隔壁和家的赵管家牵着马走到吴忆身边,执手作礼:“吴公子,赵某先回去了,待会再去公子府上!”

    吴忆无奈的点点头,赵管家见吴忆答应,脸上一喜,牵着马向隔壁和家走去。

    吴忆心道这赵管家还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过既然答应他了,便没有反悔的道理。这和老太爷请了那么多名医都没治好,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和家的赵管家此番倒也阴差阳错之中帮了自己的忙;想到如此,吴忆摸了摸腰间的瓷瓶,智行老和尚送给自己疗伤的造化归息丹还被自己贴身收着,这一路上也是屡建奇功,如今也只剩了七颗。这药丸治疗内伤倒是效果非凡,那背疽属于外伤,估计是没什么用处了,吴忆顿时有了一丝挫败感,将那升官的喜悦也冲淡不少。

    吴忆几人拴好马匹进了二道院,柳管家瞧见吴忆,赶忙迎了过来,招呼吴忆一行人到膳厅吃饭。吴忆只是点点头,也不说话。几人到了膳厅里,扶摇子、夏久烟、阿萱正有说有笑吃着午饭;老道士脸上红润,旁边还放着小酒杯,看样子方才定是喝了不少酒。

    夏久烟看到吴忆不说话,脸上也稍有些愁苦之色,放下了筷子说道:“忆哥哥回来了,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莫非去开封府出了变故?”

    卢应昌倒是兴高采烈,抢着答道:“主人这一去可了不得,再过几天他便是开封府右军巡院军巡使,手下有三百人!”

    听完卢应昌的话,夏久烟显得十分开心,扶摇子卜的卦象主升迁在望,吴忆又得了开封府的差事:“老神仙,你可太神了,忆哥哥这官身终于定下来了,阿萱快给老神仙斟酒!”

    扶摇子一头雪白胡须和头发,大笑了起来,端起阿萱添满酒的酒杯惬意的抿了一口:“公子,此去开封府莫非又出了插曲?”

    丘成三见卢应昌抢话说,自己也有样学样:“老神仙,街对面的和老太爷生了背疽,他家的管家跪地求主人过去给他瞧病,主人抹不开面子应下了,这不发愁呢么。”

    吴忆到膳厅一句话没说,只是端着碗吃了几口饭,这话却被两个家伙抢着说了,瞪了二人一眼:“吃你们的饭,操那么多心作甚。按说也奇怪,那和老太爷生病连御医都请了,仍是无功而返,不知是御医无能还是那和老太爷病太重。”

    扶摇子说罢又轻啜一口酒,摇头晃脑悠悠说道:“这背疽乃是虎狼之症,头背腰腹皆可发之,这楚霸王的第一谋臣范增便死于此症,确实是棘手之症。这背疽也不是一蹴而就,定然是延误了医治时机;在肌肤时,针石之所及也;发至肌肉,火剂之所及也;行抵脏器,司命之所属。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试上一试……”

    听了扶摇子的话,吴忆猛然提起了精神:“老道士,你能治?”

    扶摇子缓缓道:“沉疴当下猛药,当用急峻之法攻之,开疮引脓,剜除腐肉。若是毒疮在腿、手臂,倒还有些把握,在躯干之上,却多牵连脏器,当以丹药守心脉,致其深眠方可动刀;若骤然施作之下,痛牵脏器,说不定会登时殒命,当是九死一生。”

    吴忆顿时眼前一亮,那造化归息丹不是正是有这样的功效么:“老道士,让那和老太爷沉睡,用丹药护住他的心脉,动刀之时不会醒来把握会大一些么?”

    “当是如此,要是昔年的独孤滔活着就好了,他的丹剂天下第一,算得上出神入化。莫说是这样的丹药,就是假死几日,甚至抹去神智记忆也能做到,只可惜那独孤涛死于后晋灭国之祸中。老道昔年也来这汴梁寻他,却得了他的死讯,当真造化弄人。”扶摇子点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

    吴忆对那独孤滔倒是没什么兴趣,对老道能治病却兴趣颇为浓郁:“要是有这样的丹药,老道士你能治好那和老太爷的病?”

    扶摇子微笑着看向吴忆,将杯中酒喝光,伸出五指晃了晃:“五成把握,且不说你有或没有那种丹药,即使是有,老道为何要出手?”

    吴忆也一怔,老道士说的也没错,确实没什么让老道出手的理由,只得讪讪的蹦出一个字:“呃?”

    “老道若是猜的没错的话,看公子方才反应,手里应该是有这种丹药可对?哈哈哈哈!”扶摇子

    夏久烟也吃了一惊,眼前的白胡老头简直神了,当初吴忆就跟自己说过曾经给自己服了一颗这样的丹药,让自己昏睡了两天,这才到了周军大营:“呃,忆哥哥自然有啊。”

    “老道对黄白之物不感兴趣,若是公子给上老道十颗八颗这样丹丸,老道就勉为其难出一次手!”扶摇子一张老脸竟如少女般笑靥如花,看得吴忆直发怵。

    吴忆白了扶摇子一眼,当初老道在襄州摆了棋摊与人对赌银子,竟然还说对钱不感兴趣;当真是不可理喻。如今老道士又打上自己造化归息丹的注意了,而且是狮子大开口,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用。这造化归息丹吴忆也只有寥寥七颗,智行当初并告知从哪得到的这丹药,倘若是扶摇子所说的独孤滔炼制的;这独孤涛都死了数年了,估计这丹药也没人能炼制了。用一颗就少一颗,应该算得上是珍贵无比。

    吴忆心道,若是自己没有办法救那和老太爷也就算了;今日那赵掌柜已经跪地求过自己,而且如今自己已经知道救和老太爷办法,再不出手倒有些不近人情了。索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造化归息丹珍贵无比,但君子既出一诺,势必要应诺而行。

    看着扶摇子的模样,吴忆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形势比人强,自己还有求于老道士,想了想只好说道:“十颗八颗自然没有,一颗!”

    扶摇子眼睛睁的透圆,白眉毛竟然被挤到了额头上,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公子果然有啊!呃,一颗太少,五颗!”

    “一颗!”吴忆话音坚定,此时定不能露怯;膳厅里的其他人看着一老一少宛如在做生意,均是面露喜色。

    扶摇子似乎不太满意:“三颗,不能再少了,要不然老道不去了!”

    扶摇子既然减少了数量,看样子却是志在必得,吴忆更加坚定了想法:“一颗!不去一颗也没有,老道士你自己掂量下,若再不同意,此事作罢!”

    “成交!公子拿出一颗给老道吧!”扶摇子失望与欣喜同时出现在脸上,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吴忆摇摇头:“医治过和老太爷再给你!”

    “那这没得谈喽,小姐,老道困了,回去睡觉了。”扶摇子酒也不喝了,起身出了膳厅。

    膳厅里众人相互望了望,一脸的疑惑,老道把手背在身后,迈着不急不慢的脚步往前走,很快便不见了影子。吴忆傻眼了,这老道说走就走,自己还以为是欲擒故纵,于是并未叫住他,没想到人就真走了:“这老道士,真是个奸商!”

    吴忆无奈,只好出了膳厅喊道:“老道士,给你一颗便是!”

    扶摇子突然从房后走了出来,大笑着向吴忆走来,原来这老道士方才是故意躲了起来:“这不就得了,公子还是识时务的么!”

    扶摇子此刻已经迫不及待的取出了一个瓷瓶,扒开了瓶封,将里面的几颗药丸倒了出去。吴忆知道中计了,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从身上摸索出瓷瓶,倒出一颗放在手上:“就知道你是欲擒故纵,你我之间少些阴谋诡计不好么。”

    接过吴忆递过来的一颗造化归息丹,老道士瞅了一会,又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到了方才拿出来的瓷瓶之中,脸上笑意不减:“公子,彼此彼此!”

    扶摇子得到了想要之物,又回到膳厅喝起酒来,吴忆劝他少喝几杯,但是老道依旧喝酒不止:“不碍事,只是这独孤涛让老道想起往昔之事,心里有些彷徨不定。”

    众人刚用过餐,赵管家便到了宅子里请吴忆去和家,吴忆只好把扶摇子的酒壶给夺了过来,老道士这才悻悻的起身跟吴忆出了宅门。赵管家闻到吴忆身后的老道士一身酒味之后,皱了皱眉问吴忆为何还带着一个老道士。当吴忆说是老道士可以救和老太爷时,赵管家立刻改变了态度,跑到扶摇子身边嘘寒问暖起来。

    到了和家的宅子,吴忆这才发现和家的宅子更宽敞、更为富丽堂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用足了心思,院子里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过了和家的垂花门,便到了正院,和家的正房亦是两层小楼。赵管家头前带路,一会便到了正房一层的大堂里,整个大堂里面充斥着草药味道,让人仿佛置身在药房之中。

    吴忆、扶摇子甫一进了正房屋门,眼前便出现了两个女子与三个男童,通过介绍吴忆才知道那年纪大的是和老太爷的正妻贺氏,年龄小的是和老太爷的妾室张氏,那三个男童均是和凝的儿子,长子与次子因为是朝官,今日并不在家中。

    贺氏与张氏赶忙道了个万福,同吴忆介绍起和老太爷的病情来,贺氏约么五十上下年纪,脸上明显挂着些愁苦之色。吴忆之前便从赵管家那里得知了和老太爷的病情,此番又听了一遍,两次没有一丝出入。

    赵管家将吴忆、扶摇子带到里屋,草药味更加浓郁起来,一张檀木大床旁边,旁边还站着几个丫鬟、小厮,和凝此刻趴在床上,下巴下还垫着软枕,一直在低声呻吟;他上身并未穿衣物,只是盖了一块麻布。

    和凝见有人来了,停止了呻吟,有气无力的转头看着吴忆、扶摇子:“吴公子是吧,多谢能莅临寒舍,赵安同和某讲过了,公子尽管观瞧!”

    和凝声音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吴忆拱了拱手道:“和老爷,说实话吴某并不是郎中,因此带了这位道长来给和老爷治病,不过这背疽之症九死一生……”

    “呃,这位道长有办法医治和某?”和凝眼里绽放出精光,直勾勾的望着扶摇子。

    老道并没说话,走到床前揭开和凝背上的一块麻布,和凝的背疽便露了出来,只见掌心大小的一个毒疮正长在背后的风门穴之上,老道皱了皱眉,将麻布又盖了回去。

    扶摇子本就喝了些酒,此刻正打了一个酒嗝:“自然有,你这将死之人看来还是没放下,你这脸色灰败,生气将断。如果老道不出手,十日内你家中必有丧事;老道若出手,再加上公子的药丸,这生死当在五五之间。要么今日亡,要么能多活个几年也说不准。其中利害已经告诉你了,治与不治快些告诉老道,此间事了,老道还要回去喝酒,酒喝完还得睡觉!”

    吴忆一阵无语,这老道看来是真喝多了,不过这和凝的病还要老道出手,只得压住了嘴边的话。

    和凝听完老道的话,反而笑了起来,痛的咳嗽了几声,咬咬牙说道:“和某今年五十有八,今日与十日后没什么区别,当然要治!”

    扶摇子点点头,朗声说道:“好,这位赵管家,你去取来匕首和净布,再找个炭盆装满炭,引燃以后端过来。还有抱来几坛酒,将这地上全部浇一遍!二位夫人与你家夫君再说几句,之后请勿逗留此处!还有公子,将丹药取出一颗。”

    吴忆拿出腰间瓷瓶,取出一颗造化归息丹递给扶摇子。房间里的赵管家、小厮、丫鬟也纷纷走了出去,贺氏、张氏和凝聊几句话也出了里屋,贺氏在门口回头望着趴在床上的和凝,眼中噙满泪水,接着又转身走了。待贺氏与张氏出了里屋,扶摇子将造化归息丹塞入和凝嘴里,和凝废了一番功夫才图咽下去。

    过了一小会,赵管家便将匕首、净布、炭盆全部准备完毕,几个小厮抱着酒坛将房间细细浇了一遍。造化归息丹已经起了药效,和凝已经趴着睡着了,扶摇子将匕首放在炭盆之上烤的发红。

    房间里酒味与草药味混合交织,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吴忆干呕一声差点吐了出来。扶摇子白了吴忆一眼,将他也赶了出去,只留赵管家一个人。

    走到了正房门外,贺氏、张氏便围了过来,打听起屋里的情况,吴忆只好耐心劝解了一番,贺氏、张氏这才安静下来,只是眉头依然紧缩。

    虽然日子已经临近十月,日头却依然刺眼无比,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将人的影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