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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同去同去

    常平与十一人到了村口等待吴三郎。

    清晨的阳光不热,清风扑面,夹杂着河水的味道,凉爽而又舒心。

    河边的大柳树朝北方挥舞着枝条,千丝万丝,荡来荡去,透过帘幕般的绿丝绦,一条浮桥连接两岸,随流水轻轻晃动。

    不多时,一个瘦高的汉子抱着牌位奔来,脸上、脖子上带着手抓的血痕。

    常平想起来,昨日被一个妇人抓住哭嚎的男人便是他。

    “郑五哥,常郎君,说来惭愧,那妇人实在是愚蠢刁蛮可恶,俺寻了机会才跑出来的!”瘦高汉子窘迫道,脸如大花猫。

    “好!七郎,俺果然没看错你!”郑五郎狠狠地拍了他一下,“不像阮大郎那厮,支支吾吾,恁地不爽快,亏俺还拿他当兄弟,瞎了俺的眼睛!”

    话刚落音,东面浮桥上来了数十人,为首的正是阮大郎,有张应、承贴人紧跟其后。

    承贴人是保正的文书,想来张应得了支持,要阻挠他们去县衙。

    郑五郎顿时大怒:“阮大郎!你这厮竟然告密!”

    阮大郎一脸羞愧,用袖子遮住脸,不敢回应。

    张应带人过了桥,截住了他们的去路,气势汹汹。

    他的左脸有些红肿,见昨日那个拗二郎不在,胆气壮了起来,于是冷笑道:“郑放!狗胆,竟敢胁迫村里人造反!”

    又朝其他十一个村汉喝道:“蠢物!你等当县衙是自己家吗?那是你等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若是闹事,个个下大狱!流配三千里!”

    郑放见人群里有头上裹伤的大兄郑大郎,气不打一出来,吼道:“张应!爷爷今日便去了,你来拿我啊!”

    张应挥了挥手:“全部拿下,另外,将那个小白脸绑了,扔到河里!”

    身后的乡兵不像昨日那般畏畏缩缩,在承贴人的监视下,纷纷勇敢地冲了过来。

    郑放冲着身边十一人嘶吼道:“各位兄弟,今日拼了吧,莫要再受这般鸟气了!”

    十数人显然有了准备,一起挡在常平面前,摆开了架势。

    “小郎君,俺这些人护着你走,请你去县衙为俺等申冤!”郑放的眼睛发红,吼道。

    常平摇了摇头,喊了一声:“还不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什么意思?

    这时一个虬形大汉从大柳树上一跃而下,激起尺高的尘土。

    他一身褐衣短裤,头发披散在脑后,用草绳扎束,脸上挂着哭丧的表情,手里拿着生锈的朴刀,闲庭信步一般慢慢走过来。

    众人见此人虎背熊腰,一脸煞气,皆是一凛。

    他慢慢走到两群人之间,手里一瞬间挽出数道刀花,死鱼般的眼睛睨向张应:“常小郎君是吴家三郎的人。”

    张应一惊,一时之间不敢与他对视。

    承贴人摆了摆头,他身后便有一人跳了出来,手提着长枪,戟指虬形大汉:“嘿!哪来的厮鸟,敢在保正地盘撒野!吃我一枪!”

    话刚落音,他便端着长枪疾刺而去,枪头如寒芒一般落在大汉的眼前。

    “扑”、“砰”!

    虬形大汉身子一动不动,抬了抬刀背磕歪枪头,贴着枪杆顺势将他砸晕在地。

    没有什么回合,拼得是力量和速度,相博的结果就在一瞬间。

    常平想起了两个字,“游侠。”

    游侠在宋代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犯事的人要么自投牢狱,要么投军,要么上山为寇,要么隐在大户家。

    眼前的大汉便是吴三郎的庄客,身手颇为了得。

    想到此处,常平不得不佩服大户人家的实力,想必郑保正真正的手下,必然不是眼前的这种菜鸡。

    在管队郑大郎想出妙招之前,张应摸了摸右脸直接逃跑了,手下人相拥着跟去。

    留下阮大郎呆立在当场,脸色苍白,不知该往哪走。

    “阮大郎,你我兄弟,从今日起割袍断义!”郑放吐了口浓痰。

    阮大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默默离开。

    “多谢这位好汉,敢问尊姓大名?”常平拱了拱手道。

    哭丧汉恭敬叉手道:“在下游横,郎君客气了。”

    话刚落音,胡三郎踏马而来,与昨日不同,他头戴方巾,身着飘逸的襕衫,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幸不辱命!”虬形大汉抱拳垂首。

    胡三郎点点头,朝常平道:“跟着我好处很多吧!”

    常平笑道:“远则如沐春风,近则寒暑逼人。”

    胡三郎怒道:“嘴欠!”

    “我可不喜欢人监视我。”常平边说边扫了一眼大柳树。

    胡三郎再次怒道:“不识好歹!”说完,拍马就往前奔去。

    郑放感慨道:“大丈夫在世,不可无钱无权无势啊!”

    常平笑了笑,招呼众人一同跟上。

    清溪镇距离池州城十里,村子距离更近一些,有六七里。

    古道曲折蜿蜒,薄薄的晨雾缠绕在半山腰,若隐若现。

    朝霞与河水相映红,两岸芳草碧翠,无穷的林木攀延到天际。

    苏轼有清溪词描写了清溪河之美,“占位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水渺渺兮山无蹊,路重复兮居者迷。占位烂青红兮粲高低,松十里兮稻千畦。山无人兮云朝跻,霭蒙蒙兮渰凄凄。”

    道旁有一处弄水亭,瓦檐上的露珠迎着朝阳散出晶莹的光芒。

    亭外有几个僮仆牵着驴,拍着驴屁股催驴拉屎。

    亭里五个书生模样的人,身着圆领大袖的白色襕衫,在吟诗赏景,谈笑风生。

    几人见吴三郎骑在马上,急忙喊住:“守业!”

    吴三郎扯住缰绳,偏头看去,原来是几个同窗。

    “诸位不在州学好生读书,偷懒去往哪里,不怕吃罪于教授?”吴三郎跳下马,大步走过去。

    亭里五个人见他骑的大马极为雄壮,十分眼热,估摸着那一匹马价值至少三百贯以上,不禁唏嘘起来。

    “守业不知明日是端阳节吗?州学休业两日,我等几人出来采访名胜,以便增加学识。”一个俊朗的书生笑道。

    “哦,原来如此。”吴守业顿觉无趣。

    “好生羡慕守业,称病告假一个月,可以日日游玩,丝毫不影响学业。”一个清瘦的书生打趣道。

    吴守业知道他在腹诽自己,暗哼道,那是爷爷花了十贯买来的病假。

    当下回道:“不提学业,清溪河有什么好玩的?望江楼才是好去处。”

    “张仁甫说清溪河西村有佳人,冠绝池阳郡,我等不信,便顺路来看看。”一个颇为瘦小的书生嬉笑道。

    吴守业皱起眉头,张仁甫便是张应的儿子,名叫张礼敬,字仁甫,与自己也是同窗。

    所谓河西村佳人,除了张家娘子,没有别家能惊艳乡里的,但她二人瘦了吧唧的,算什么佳人。

    自己虽然看不上她们,但她二人为吴家做事,母亲也很喜欢,算是半个吴家人,却被张礼敬当做观赏之物四处宣扬,吴守业感觉到被羞辱了,火气便从胸口串了出来:“张仁甫?嘿,乡野恶吏之子!”

    他转头看到常平已经赶了过来,当下计上心头,迎着常平走去,走近了才道:“亭下几人是我的同窗,他几人听从张应儿子的蛊惑,想去调戏张家娘子。”

    常平带着人一路狂奔才赶了上来,大喘着气,听完话,见吴守业嘴角残留一丝窃笑,佯怒起来。

    “将牌位拿出来!”常平朝身后众人喊了一声。

    郑放等人纷纷拿出牌位。

    “随我来!”常平一挥手,领着众人走向亭子。

    五位士子见为首的少年长相俊美白皙,心生好感,当看到他身后的村夫都捧着牌位时,瞬间觉得场面很阴森诡异,几人面面相觑,这些人怕不是被山贼给灭门了吧!

    “这位小郎君,为何捧牌位而出?”俊朗的士子首先开口。

    常平见他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心里一喜,抱拳道:“我非为我,而是带着村人去县仓完税。大宋以孝治天下,村人至孝,或为亡祖父母,或为亡父母,或为亡兄兄弟姐妹代为纳税!”

    五位士子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听到“孝”字,无不肃然起敬。

    浓眉大眼的士子拱了拱手,惊讶道:“我没有听说过亡故的人需要纳税的?这……”

    “唉!税收凭由在此,你且看一看。”常平将张家的户贴与催税凭由交给他。

    浓眉大眼接过来细看一番,脸上逐渐变色,怒道:“不过二十亩薄田的单丁户,竟纳税七千多文!”

    其他四位士子一同来看,纷纷怒不可遏。

    “他等也是……”常平指了指郑放等人。

    “吴三郎说诸位郎君皆是州学俊才,将来是要在东华门外唱名的好儿郎,我一老实农人,不过略读过一些书,带着穷苦村人,却不知门路,厚颜向诸位讨教,如何能见得了县宰?”

    五个士子被他一夸,颇为自得,对常平的好感更是大增。

    “我曾听闻前朝死人税之说,虽然此凭由不曾详细列出,单凭如此重的税钱,就可知有乡吏上下其手,盘剥乡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浓眉大眼的士子一拳砸在亭柱上,“我愿带小郎君去县里争辩!诸位好友可愿一同前去!”

    其余四人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同去!”

    怕他个毛啊,乡吏能比得上州学士子吗,这样能挣名声的事情,不去才是傻子。

    五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摩拳擦掌走在最前头,要为村人讨个说法。

    吴守业原本想挑起常平与五个同窗的纷争,看个乐子,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反倒自己落了下乘。

    他当下高声道:“此事怎能少得了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