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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与知州的交易

    吴兴持乐道:“张知州来了,你惨了嘿嘿……”

    常平笑道:“不是还有那几位州学仁兄顶缸吗?”

    吴兴持凑近道:“你当他几人怎敢为你顶撞县宰的?殷氏和檀氏是本州大姓,其他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嘿嘿……”

    常平指了指门前几个胥吏:“那几人乐开花了,一直盯着你呢,你也脱不了干系,我等都没好果子吃!”

    吴兴持怒道:“你做得好事!”

    …………

    “你做得好事!”张知州端坐在琴堂上斥道。

    闲杂人等留在了大堂,二堂是议事的地方,张知州优雅的吃茶,等来了陈秬,脸色却不好看。

    陈秬行了礼,回复道:“太守,下官有失察之罪。”

    张知州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痛斥一番,又忍住了,缓缓说道:“嘉瑞,你糊涂啊!竟放任百姓聚在县衙!”

    陈秬垂首不言。

    张知州摇了摇头,来回踱步:“遥想崇宁二年,你我俱是太学生,州桥赏月,隋堤观雨。蹉跎十余年,我为一方太守,而你为一方县宰,同聚江南,本是一桩美事,如今,我好失望!”

    陈秬眼圈红了起来,闷声道:“太守,是我治下不严,罪在下官!”

    张知州把住他的手臂:“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为何这般生疏,喊我子逊!”

    说完将他按在座位上,自己也落在座上:“嘉瑞,此事速速处置了吧。”

    陈秬诧异道:“百姓被逼到这般境地,我怎么处置?太守……”

    张知州打断道:“喊我子逊!”

    “子逊,你不怕激起民变?”陈秬有些生气。

    “你呀你呀,嘉瑞,你做了这么多年官,不知朝廷要的是什么吗?”张知州顿了顿茶盏,“稳稳稳!今日你来闹事,明日他来闹事,朝廷威严何在!若放任自流,最终酿成大变,百姓朝不保夕,流离失所,那才是你我的大罪啊!”

    “牧守一方,我如何不知地方豪强胥吏百般掣肘!做得越多,反倒越为患一方!有些事,驱使胥吏奔走即可,何必事事躬亲!”

    陈秬哑然失笑道:“那我做官又有何用,不如挂印回乡!”

    张知州斥道:“陈嘉瑞!枉我一番苦说,你当做官是儿戏不成!你为民做主,莫非我就不为民了?千百年来,便是范文正公那样的人物能做得了多少?牧化黎民,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换了别人,我怎会掏心掏肺!”

    陈秬垂首不语,许久忽然痛哭出声:“我寒门出身,知道百姓疾苦,却无力救民,子逊,我该如何是好?”

    张知州面色古怪起来,笑道:“你也知我画的清溪图,献给官家,官家甚喜,只道可爱!却看不到图里插禾的农夫,撒网的渔夫,裸衣的村人……你我需要自强,做了高官才能有机会改变一些!”

    陈秬捶手道:“官家被奸人蒙蔽,我等之过也。衙门前的百姓无辜,容我去斥责,子逊能否网开一面?”

    张知州沉思良久道:“只诛首恶。”

    陈秬自然知道谁是首恶,州县士子肯定不是,首恶必然是那个高举冤书的人了,于是腾地起身,抱拳道:“子逊,此子颇有才识,可否……”

    张知州挑眉道:“嘉瑞你也要枉法?这一番事,莫非让我来承受?”

    陈秬摇头道:“子逊,一切由我来承担。”

    张知州无奈道:“你呀,你呀,我刚以为你变通了许多,没想到还是读书时那个脾气,什么人值得你保他,倒是稀奇,将那人传来审问吧,就在这里。”

    县衙街上的人已坐到了晌午,常平有些口渴,而吴兴持买了些冰饮子自顾自地吃,幸灾乐祸嘲弄常平。

    “吧唧”、“吧唧”的声音让常平有些恼怒,他最恨人吃饭吧唧嘴,堵住耳朵道:“吴三郎!过分了啊!”

    吴兴持反而凑上来在他耳边吧唧。

    “嘿!货郎,这位清溪镇吴郎君要请众人吃饮子,在场的人都有一份,你只管发放,他来付钱!”常平指着吴三郎笑道。

    货郎激动地唱了个诺:“多谢吴郎君!”

    旁边的士子们赞道:“三郎义气!”

    吴兴持愣住:“我……”

    这时幕僚带着几个手力走来,朝常平道:“县宰着我带你入衙问话。”

    士子们纷纷跳起身来,殷敞与檀延年拦在常平身前,质问道:“莫非拿他去问罪?”

    “不行,要去我等一同进去!”

    幕僚笑道:“只是带他询问,莫非你二人要阻挠公事?”

    常平朝二人叉手道:“诸位仁兄高义,在下感激不尽,想来县宰只是询问冤情,定不会冤枉好人,诸位仁兄请稍待,我去去就来。”

    殷敞与檀延年等人心有不甘,只能看着他随幕僚入了大门。

    常平走了十多步,见一块戒石壁立在衙署前,上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县尉与都头并排趴在地上哀嚎,看样子都吃了杖责。

    入了大堂,一众官吏坐立其中,吃茶谈笑,见到来人纷纷将目光放在常平身上。

    常平目不斜视,随幕僚穿堂过了门房,走了十数步便看到了琴堂。

    常平的脑中忽然闪现出林冲误入白虎节堂的画面,随即暗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幕僚先是嘱咐了他几句礼仪,才朝堂里禀告了一声,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常平在幕僚的示意下跨入堂里,主座上绯色袍服的知州方脸大耳颇为威仪,正优雅地吃着茶,眉目里却有一丝慵懒之色。

    次座上知县陈秬目光灼灼的盯过来。

    他叉手唱了个肥喏:“小民常平见过太守,见过县宰。”

    张知州这才放下杯盏,朝堂下看去,此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一表人才,赏心悦目,心里有了些好感。

    陈秬先开口说道:“你的冤书呢?”

    常平从怀里取出来展开,呈给陈秬。

    陈秬再次赏看了一番,捋着胡须将那副字迹交给张知州。

    张知州先是眼前一亮,一副字儿温润闲雅,如手握无壳的鸡蛋,美人无衣入怀诸般舒服的感觉。

    很快他脸上浮现冷色,开口道:“粗鄙之言,你师承何人?写的什么混账诗。”

    常平也不思索,回复道:“高堂早亡,留下家学,孑然一身,只得自学。”

    他也没法说自己师承字帖,至于赵孟頫,还是重孙子辈的人物呢。

    陈秬问道:“你家住何处?”

    常平不隐瞒,将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

    陈秬将信将疑道:“唐末?唐末以来,乱成一团,那真是无从查证了。”

    又继续道:“张家救你一命,可见乡间有大义啊。”说罢看向张知州。

    “昨日领村人闹事的便是这个张家吧。”张知州的目光十分凌厉。

    陈秬蹙起眉头,知州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小事,自己却不知道。

    常平更是惊讶,这位知州脑子里装了监控吗?

    “河西村大保长张应不许百姓捕鱼,恩人张虎寻他理论,却被打成了重伤。”常平毫不畏惧道。

    张知州抚了抚胡须:“此事自有县衙为他做主,你聚集村人围堵县衙,可知罪?”

    常平点点头:“事情源起于张应盘剥乡里,为民请命是我一人的责任,与穷困的村人无关,与一同请命的士子无关,我愿认罪,可夏税一事,还请太守、县宰为小民等人做主。”

    张知州吩咐陈秬:“陈知县,你去取来税租簿与乡司草簿。”

    陈秬诧异了一下,还是起身去了。

    “罪一,殴打乡役人,罪二,聚众围衙,罪三,蛊惑百姓。”张知州厉声道,“其罪当诛。”

    常平索性低头叉手:“请太守斩我。”

    张知州冷笑一声:“碎石岭有疫疾,张家常平采野蒿捣成汁,以烈火炙之。”

    常平猛然抬起头,见张知州颇有玩味之色,脱口而出:“小民偶遇太守访查民间,陈诉佘家有小儿患有疟疾,危在旦夕。太守苦思良方,遍阅医书,终于从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一书里查出救命的方子。然而旧法没有效用,太守苦心改良,令常平试制,终于救了佘家小儿一命。”

    张知州面露一丝笑容:“佘家小儿好转了吧?”

    常平点头道:“必有好转,数日之后便能康复。”

    张知州皱了皱眉头道:“州里名医无数,你从何得知我会岐黄之术?本官只是爱好丹青,粗通岐黄之术,所绘的《清溪图》里有郎中捣药,可惜画得不够详致。”

    常平心领神会:“小民从清溪吴家看到了这幅足以传世的《清溪图》临摹本,所以才斗胆冒犯太守。”

    张知州顿时笑容满面道:“待那小儿康复,你将良方写给我,本官查验一下试制的效用如何。乡役人张应嘛,除去他大保长的差役,河西村百姓今年的夏税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常平想到这是张知州权衡后做出的最后让步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州县里枝枝叉叉的,看来这位知州只是想混个好政绩,得过且过。

    所以他想从别的方面争取一点好处,随即叉手道:“是,张虎可否任河西村大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