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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呼唤 第七章 卷一

    贾钟麟凝视着周之琴,两人对面站着,钟麟说:“你一定常给我写信,地址写我学校就行。”

    “那你更得给我写信,一定要小心日本人。”

    “你也一样,尽量躲着小日本,放寒假我就回来。”

    车来了,钟麟的母亲泪流满面,还在嘱咐着儿子,火车开动了,坐在车里的钟麟也哭了,他不断地回首,看着母亲,看着之琴远去的身影。

    钟麟走了,之琴看着远去的火车,心里一阵发空。回到家感到很失落,好像身边少了一样东西,像丢了魂儿似的,郁郁寡欢,她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心里乱七八糟,脑子里总有贾钟麟的身影挥之不去。

    “琴崽儿,在屋吗?”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我在屋。”

    “你看几点了,饭都要吃完了,你还没去,一会儿都凉了,是不想钟麟了,一学期几个月就过去了,放寒假他就回来了,总会见着的,走,去吃饭。”奶奶说着,拉着她的手出了屋。

    贾钟麟到了学校,新的环境,新的宿舍,新知识,新同学,一切都那么美好,他完全投入到新生活新学习中去了。每天是教室,图书馆,食堂和宿舍。一两周之后,便熟悉和习惯了。这天是周末,晚饭过后,他又去了图书馆,这里安静,他想给之琴写封信,告诉她在这里的情况,这是分别后第一次给她写信,说真的,不知写些啥,但还觉得,有很多要说的话,一定要告诉她,于是展开信纸,提笔想了想,这才写到:

    之琴您好:

    自从分手后,至今已有半月,很是想念。我在这一切均好,每天是四点一线,教室,食堂,图书馆宿舍,感觉处处都很新鲜。北平真大,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的说话都听不懂,现在正是北平的秋天,秋高气爽,不冷不热。但在莫亚,早晚有些凉了,你要注意身体。家里人都好吗?弟妹们小叔们也都好吧,不多写了,给爷爷奶奶带好!祝你快乐,健康,一定给我回信。

    你的钟麟

    民国29年9月15日

    然后写好信封,把信放里,随后又取出一张信纸,沉思一会儿,写道:

    尊敬的周允老师,尊敬的爸爸:

    “让我在此为您鞠躬,承蒙您多年的教诲教育之下,从一个孩子成长为清华的学子,我为有您这样的老师而骄傲而自豪。我一定努力学习,学有所成,不辜负老师多年的培养,努力上进。我在这一切均好,请老师放心,给全家带好,祝您健康!

    学生,贤婿:贾钟麟

    民国29年9月15日

    又写好信封,装里,两封信邮走了。

    第二天,他收到哥哥从南开寄来的信。信中告诉他在学校要注意的问题,还要搞好同学关系,特别是同宿舍的,要多帮助别人,说话要有分寸,等等。父亲送他来时,曾到姑姑家串门,姑姑说有时间就来玩。

    第三周的礼拜天,他去了姑姑家,按照地址她找到了崇文门外大街,天坛东门对面的胡同,第一次去姑姑家,是和父亲下了火车直接去的,根本就记不住了。今天,叩了几下门,出来一位老太太,正是见了一次面的姑姑,姑姑一看侄儿来了真是高兴,姑父也乐呵呵地从里屋走了出来,老两口洗了几个梨,还有沙果端上来让他吃,姑父又问了一些学校里的情况,住宿怎样?教师授课听得懂吗?伙食怎样,很是关心。

    闲谈之中,钟麟知道,姑父现在一家洋行里供职,是一位账房先生,家里生活还过得去,父亲曾多次谈起姑父过去是光绪进士,曾在天津海关供职,会一口流利的英语,这让他很是敬佩,他问姑父:“听我爸说你会英文。”

    “我会英文,读,写,说都行,我专门学过的,要不我不能在洋行里做事”

    “英文好学不?”

    “好学,不难,记住20多个字母,只要下功夫没有不会的,但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只能学日文。”

    “我会日文,但我觉得光会日文不行,应学学其他外文,更有好处。”

    “你还挺有远见的,我听你爸说,你品学兼优,门儿门儿第一,还听说你订婚了,未婚妻是个不错的姑娘,你毕业后就和她成亲。”钟麟笑了点点头。

    “姑父,那你教我英文,我慢慢和你学,你看行不?”

    “那太行了,只要你肯学。”两人谈得很投机。

    这时姑姑在厨房弄起了菜馅,要给他包一顿三合面的蒸饺,这时姑父拿出一张纸,写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告诉他元音和辅音的读法,及这些字母的读音,又简单的写了几个单词,用汉字标上读音,“下次来时把这些读法考一遍,看看你会多少。”钟麟当即就学起了英文。

    晚饭过后,天还没黑,钟麟要回学校了,老两口一直送到大马路上,找到一个三轮车,钟麟坐上去挥手告别,老两口这才放心地往回走。

    钟麟这次来姑姑家很是高兴,一路上看见不少古建筑,北平的街道较宽敞,树木很多,有不少叫不上名的。路过好几个阔绰的王府,他真是大开眼界了。

    琴崽儿接到了钟麟的来信,如获至宝。自从他走后,她就常去收发室信箱里翻看有否自己的信,这天中午她又去看一遍,一眼就瞅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落款是北平清华大学,她的心怦然跳动起来,激动了好一会儿,然后折好,放进兜里,这才走进教室。

    放学后同学们都走光了,这才拆开,看着钟麟那潇洒的笔迹,亲切的语言,对自己的关心,她心里那份牵挂,踏实多了,好像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仿佛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对她侃侃而谈。她真希望这学期快快结束,他好回来。

    不管怎说,学习还是第一。自从贾钟麟走后,琴崽儿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学习,更加刻苦上进,得向他学习才行。父亲常常教诲,人要自立,从小要有大志,不可等待别人恩赐,只有学本事,才能立足于社会。晚上回到家,等妹妹睡着了,她立刻给钟麟写回信,

    钟麟您好:

    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我非常高兴,知道你在那一切均好,我很放心。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从你上了火车离开后,我心很空很失落,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难过了好几天。

    我总去收发室的信箱看信,今天总算收到了。看到你的字迹那么潇洒,我真佩服你,等我国高毕业后,我也要再考个什么学校,继续学知识。你们学校的伙食好吗?你要注意身体,我一切都好,家里人也都好,请不用挂念。

    祝快乐!

    之琴

    于民国29年9月25日

    第二天,晚饭时,周允对琴崽儿说:“钟麟给我来信了,还真没忘了我这个老师。”

    “废话,你不是他岳父大人吗!”周老爷回了一句。

    “我就不是他岳父,他也能给我回信,这孩子有良心懂礼貌啊。”

    冬天很快就来了,北方的山川平原,早已落满了皑皑白雪。在北平,一个星期六的晚上,贾钟麟放学后直奔姑姑家,原来门口堆了一大堆蜂窝煤,他是来帮搬煤的,姑姑和姑父年事已高,都六十多岁了,行动不便,他一来老两口省力多了,时间不长,从门外全搬进院里的仓库。

    这一晚钟麟就住在姑姑家。自从第一次学英文字母及那几个单词之后,姑父发现这孩子太聪明了,第一页上的所有字母及单词两周后全记住了,且又会写。自己不知从哪弄个英汉字典,已经入了门儿了,这孩子脑筋太快了,真了不得。

    晚上爷俩又学不少,很晚才熄灯。第二天,除了继续读写外,姑父提议:“我带你去天坛看看,北平这么多古迹,也要长长见识。”说着,两人出了大门,过了一条大马路,对面即是天坛。

    姑父领他进去,到处走走看看,虽是十二月的冬天,北平并不是太冷。松树,柏树一片深绿,放眼望去,古木参天,苍松翠柏。祈年殿庄严神圣,显示着皇家的威严与权力,站在石板广场般的丹陛桥甬道上,更是壮观,使人感觉心旷神怡,他看到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是如此之伟大,他为自己是中国人而自豪。和姑父分手后,他就回到了学校。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期末不远了。前几天,钟麟接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谈到了父母很想他,一晃快小半年了,不知他是胖是瘦,尤其是母亲,很是挂念,待放假和哥哥回来后,好好过个春节。钟麟同样也想父母,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父母这么长时间,心里自然更想父母,做梦都梦见他们,每次来信都勾起他一番想念。特别是之琴的信,每一封都是看了又看,眼前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是多么的美好,之琴那娇小的身材,白皙的面庞,一双秀气的大眼睛,闪着善意的妩媚,带给他多少欢快和兴奋。

    一月中旬学期结束,终于放寒假了,钟麟和好友陈加法,还有李桐,各自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正在这时他接到哥哥的电报,让他务必到南开去见他,情急之下他马上退了火车票,买一张直达天津的车票,连夜赶往南开大学。

    到了哥哥的宿舍,一眼便看见了哥哥躺在床上,左脚踝上部,已缠上石膏和纱布。

    “哥,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哥哥笑着说:“没事,伤点筋骨几天就好,你来了就更好了,”话没说完,同学崔鸿志进来了,一看贾钟麟来了,不用介绍,开口道:“你是钟麟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长得像你哥哥,来得挺快呀,你看见了,他是踝骨上轻度骨折,裂点纹,另外踝骨周围筋扭伤,大夫说是即伤筋又动骨了,骨头没大折,必须得静养,不能动。”

    “那是怎么弄的?”

    “摔的。”哥哥答道。

    崔鸿志说:“你还没吃晚饭吧?一定饿了,我给你弄点吃的去。”说着,他出去了。

    “你怎么会摔着呢?”

    “跳墙跳的。”

    “为什么跳墙呢?”

    “躲坏蛋呗!”没等哥哥说完,又进来一位同学。

    “啊,钟麒你弟弟来了,这下好了,有帮手了,我的火车票已买完,明天就回湖南了。”

    “我太羡慕你们了,能回家过年,可我今年是回不了家了,在学校过年吧。”

    “慢慢养吧,早晚会好的。”

    这时门又开了,崔鸿志端来一个饭盒,“食堂还有点剩饭,我和大师傅说我刚回来还没吃饭,结果饭票都没要,给我拿两个玉米馍馍,一点咸菜,还有一盒白菜土豆汤,够了吧?钟麟。”

    “谢谢你了,够吃了。”钟麟把饭放在桌子上,

    “你吃吧,一定饿坏了,跑这么远的路。”

    “那我回宿舍了,今晚不陪你了。”

    “行,我弟弟来就好办了。”

    几天后,钟麒宿舍的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哥俩时,两人才慢慢唠了起来。

    哥哥问:“最近一段时间你没看见过什么传单嘛,小报什么的?”

    “看见过,是宣传抗日救国的,有贴在墙上的,还有插在门缝里的。”

    “都是些什么人写的呢?”

    “不知道,大概是共产党八路军吧。”

    “那你说这共产党八路军是好人还是坏人?”

    “应该是好人,没听说过他们杀老百姓,可日本人专杀中国人,还有国民党警察也抓老百姓,他们还杀共产党。”

    “现在中国的老百姓生活太苦了,吃不饱穿不暖,特别是日本人入侵中国后,整个中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中国老百姓都成了亡国奴,如果不打败日本不消灭国民党,中国老百姓就没有出头之日,永远挣扎在痛苦之中,你说怎么办?”

    “和他们斗。”

    “怎么斗?你自己能斗吗?”

    “那就参加共产党。”

    钟麒笑了,并问道:“你看我像共产党不?”

    钟麟上下打量着哥哥,笑着说:“看不透,但从你说的话可以听出你是拥护共产党的,替老百姓说话的。”

    “那就对了,假如说有两个阵营,一个是国民党反动派和日本帝国主义,一个是共产党和劳苦大众,那你参加哪个阵营?”

    “那还用说,肯定是参加共产党。”

    钟麟第一次接触了政治,知道了共产党是干什么的,更知道了,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打败小日本,消灭国民党反动派,让人民当家作主。

    哥哥的伤一时是好不了,俩人谁也回不了家了。只好去信告诉父母,春节可能回不去了,虽然很想念,但又无奈,并告知父母,不用担心他俩,吃住很方便,请二老放心。哥俩每天除了看看书,天天还要下几盘象棋,钟麟还要背诵和书写英文单词,每天还要和其他没回家的学生去图书馆看书。

    表面上很谈定,但心里上他很想之琴。哥哥也曾问过这事,并看到了照片,还调侃道:“你真行,有了心上人。”他只是笑笑,给父母去信的同时,他也给之琴写了信,告诉他春节可能回不去了,有事可往南开大学来信,他计算着回信的时间,大概在春节前后几天吧。

    哥哥常常和他谈些南开大学的同学,其中有一个就是天津人,其父亲曾在天津码头上干过活,是个搬运工,每天往船上装许多物品,中国的大豆玉米,小麦,都成袋成袋的运往日本,还有大块大块的煤,成吨成吨的装进日本的货船,稍不小心日本人的皮鞭就抽到身上,一旦犯了规定,一脚就把你踹到海里淹死,残酷至极。钟麟越来越理解哥哥为什么受了伤,那是一种信仰,为了解放全人类,可以献出生命的事业。

    1941年的春节临近了,这几天,钟麟几乎天天到学校的邮箱里去看信,看了几遍还是没有。这天午后他又去了一趟,终于收到了爸爸写来的信,他飞快地回到宿舍,进门就大喊道:“来信了哥。”说着就打开了,俩人共同看了起来,

    吾儿钟麒钟麟:

    收到你们的来信,我很心疼,你妈流泪不止,想你们俩呀,钟麒的骨伤这几天还疼否?父母始终惦念,有心力不足,不能亲抚孩儿伤痛,只是钟麟要受累了,手足之情,无可旁贷。望两人多多加餐,早日病愈。春节未归也罢,世事难料,望平安。

    父字

    于民国30年1月20日

    俩人看完了信,都沉默不语,他们是想家呀,更想父母。第二天,钟麟终于收到了之琴的来信,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站在门廊边,就看了起来,

    钟麟:

    收到你的信后,知道你哥哥受伤了,需要你照顾,所以寒假和春节不能回来了,真是很遗憾。整个一学期,四个多月未能见到你,很是想念,不知你长胖了没有?我很想和你在一块说点什么,天津一定也很冷吧,我给你织一双毛手套,省得冻手,已经快织完了。我们家里都好,今年冬天很冷,你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要多穿点衣服,代问哥哥好,祝他早日康复。祝快乐。

    你的琴

    于民国30年1月21日

    看完了信,他的心暖乎乎的。他深知父母之爱是那种舔犊之爱,可情人之爱,是男女之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他回到宿舍,没想给哥哥看,一直装在衣兜里,可哥哥看出来了,他很高兴的样子,便说道:“周之琴应该来信了吧,你是同一天写去的信,回信当然也不差一两天呀,是不怕我看哪。”

    俩人都笑了,钟麟掏出信递给哥哥,“没秘密,随便看。”

    待哥哥看完,他问:“怎么样?”

    “太好了,不仅字写得好,心也好哇,你看多关心你,真难得呀,我太羡慕你了。”

    钟麟在哥哥的追问下,便娓娓谈起和周小姐的偶遇,以及最后订婚的事。

    俗语称,年节好过,日子难过。三十和初一不知不觉过去了,学校伙食还算行,也有饺子可吃,只是限数量,哥俩不求好,只要吃饱就很知足了。正月初六这天,俩人雇辆三轮车来到医院,医生说石膏可以取下来了,因不是骨断,轻度裂纹,不属大骨折,回去后可适当拄拐棍儿走一走,多多锻炼即可,哥俩很高兴。

    回到学校后,钟麟想办法,不知从哪弄来个铁锹把,让哥哥扶着他的肩,手拄锹把,试探着站立一下,第一次轻轻的,站了起来,感觉还行,并没有大痛感,钟麒太高兴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去厕所了,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一周以后,不用扶着弟弟的肩膀,自己就可以站立起来了,拄着锹把,一点点往前迈步。屈指一算,已经四十多天了,同学们有的已经陆续回来了。

    这天,钟麒好友崔鸿志回来了,两人见面真高兴,屋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崔鸿志小声说:“胡二麻子那天被抓走后,警察局亲自审问,但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原来是天津地委的一个小负责人,叛变投敌,把他供了出来,老徐知道后又脱不开身,只好让我去送这个信,我走出没几步警车就来了,老徐说过了半个月,特务还在那守着,但那把小条扫始终挂着,这就挽救很多同志,我回来你就好办了,还有几天就开学了,你小弟应回北平了。”

    钟麟端着两个饭盒回来了,一眼望见崔鸿志,很是高兴,“大哥回来了,过年好呗!”

    “过年好,可惜你俩没回去看看父母。”

    “其实我可想爸妈了,哪怕回去待几小时也行。”

    “要不你回去一趟,有一趟晚5点的车。”哥哥指着火车表,“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在家住一宿,第三天返回,来得及。”

    “真的呀,那我就回去了。”

    “还是回去一趟吧,省得爸妈惦念,时间还来得及。”

    钟麟大概收拾整理一下哥哥的床铺,又把刚脱的两件衣服洗洗,忙到午后三点,哥哥说:“现在得走了,省得路上耽误了车点。”

    一路风尘仆仆,坐了一夜的火车,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麟终于迈进了家门。当妈妈打开门,见是钟麟,一把抱住儿子,“我的儿可回来了,妈妈想死了!”

    “我更想你,妈。”

    娘俩进了屋,“我爸上班去了?”

    “嗯,在班上,妈给你弄饭去,你肯定饿了,你一点没胖。”说着,敢紧给儿子热饭,端上饭菜让儿子吃。然后就拿兜出去了,她去了邮电局告诉贾童驹,老二回来了,明天就走,晚上包饺子,让周之琴一定过来。

    钟麟吃完饭,躺炕上眯了一会儿,妈妈买好了肉和菜,贾父趁中午休息时间骑车去了一趟周家,让之琴一定来家吃饭,帮助包饺子。中午刚过,之琴穿一个蓝色棉袄,戴一个灰色毛线帽去了贾家。钟麟时而望一眼大门,他有时觉得心跳加快,当大门真的打开了,他一下子快步冲了出去,两人在大门口相遇,四目相对,他拉着之琴的手,往屋里走,“真没想到你能回来。”

    “我必须得回来,太想你了,想我爸妈。”

    “过年好大娘!我来帮你弄吧。”

    “好,你先歇会儿,不急。”

    之琴脱下大棉袄,穿着那件葱绿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个夹坎肩,清秀端庄,贾母看着两个孩子有说有笑亲密无间,心里高兴极了。钟麟剥大葱,之琴剁肉馅儿,贾母在一边洗酸菜,她知道钟麟最爱吃酸菜猪肉馅饺子。

    几个人忙活了半天,面也和好了,便开始包起来。贾母问了不少儿子在校的吃住情况,饭菜好不好?宿舍冷不冷等等。

    之琴问:“天坛公园好不,回音壁是怎么回事?”

    钟麟给他讲了声音的反射原理,之琴还问了不少,北平的日本人多吗?看见过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吗?

    钟麟说:“这些时常可看到,但日本人遍地都是,无恶不作,关东军枪上带着刺刀,杀气腾腾,中国人都远远地躲着。”

    “你的东北腔,他们能听懂吗?”

    “我说的东北话,谁都听得懂,但南方人说的话,可难懂了,我的一个福建同学,他管二叫饿,二十五就是饿死五,二十六就是饿死六。”之琴学说着,大笑着,并连读饿死到二十九,贾母也笑了起来。

    再看看包的饺子,之琴包的扁而长,钟麟包的高而短,贾母包的麦穗肚,三人三样。钟麟说:“妈包的好看,你包的占地方,我包的省地方。”

    “算你聪明,要不我爸把你当亲儿子看。”

    “比亲儿子还亲呢。”

    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

    夕阳西下了。

    贾父提前回来了,满脸高兴地进到屋里,看到儿子站在面前,摸了一下他的头,说:“这孩子没胖,是不伙食不好。”

    “伙食还行,反正能吃饱。”父子俩侃侃而谈。儿子的到来,弥补了老两口春节的缺憾,过年的气氛又回荡在这冬天的小屋里,天气虽然还很冷,但每个人都觉得暖呼呼的。

    晚饭过后,天还很亮,之琴准备回家,穿好大衣戴好帽子,在大门口和公公婆婆告了别,钟麟送她回家。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前走着,脚步越来越慢,两人都明白,一旦到了家就没法说话了,走走停停,之琴问他:“做梦梦见过我没?”

    “我天天梦见你,手一伸就跑了,我就追呀跑呀,怎么也撵不上,最后急醒了,我浑身都是汗。”

    “真的呀!”

    “真的,醒来后我非常高兴,因为看见你了。”俩人不自觉地拉起了手。

    “把你学的英语给我说两句。”

    “哥的摸拧康美周,就是周小姐早上好,中国叫猜一那。”

    “猜一那,挺好听的,好学吗?”

    “其实不难,肯学就会。”

    “你有时间学吗?”

    “有,在课外时间背一背,写一写就差不多了。”

    “我日语都学不好,英语就更不敢学了。”

    “能做饭就行呗。”钟麟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那不行,我爸老说,人必须要自立,要有本事才行,不能靠任何人,我的数学也不太好,这学期我必须使劲学,争取考个什么学校,清华北大我是不敢想了,我是个笨蛋。”

    “会弹琴就行呗,我看不笨。”

    尽管走得很慢,但还是到了家门口,“我爸可能回来了。”

    两人直接走到餐厅,正好是晚饭时间,大家都在吃饭。之琴开门就说:“看谁来了?”

    钟麟走进来,在大家嘈杂的问候中,先给爷奶行礼拜年,然后给周允行礼“老师过年好,婶儿过年好。”然后又面对小叔鞠躬,“小叔好,二叔好。”

    “状元回来啦!大哥回来啦!”屋内沸腾一片,“你们吃饭吧,我们去客厅。”

    钟麟又来到了这个他熟悉的客厅里。之琴打开琴盖胡乱地弹几下,然后让钟麟坐下,让他自由地弹一会儿。

    周允来了,进门说:“钟麟一点也没胖,是不是伙食不好?”

    “伙食还可以。”

    爸爸又说:“可能学习紧张吧,累的,不要舍不得吃,身体是第一,课程难不难,我想你学是不成问题的。”

    钟麟放下弹琴的手,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老师的问话。

    “课程并不难,我都学得了。”

    “他还在课外自学英语呢。”

    “那很好,但不要累着,有时间你还出去玩儿吗?”

    “偶尔和同学们出去,溜达玩一会儿,但不远走。”

    “那好,安全很重要,要躲避日本人,明天是上午的火车,让之琴送你去吧。”

    “嗯。”

    “要不早早回去,早早休息吧,有事就来信,我让长波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这年头兵荒马乱,到处是日本人危险。”

    说着,几个人出了大门,长波和钟麟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天,钟麟和父亲来到了火车站,父亲推着自行车,把一个兜拎到候车室,然后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放到儿子手中。之琴早已到了,父亲嘱咐儿子几句话就走出了候车室,骑车回去了。

    “这兜好沉,带的什么?”

    “我妈给我和哥哥炒的咸盐豆,花生米,还有一盒饺子,外加两瓶肉酱。”

    “啊,你把手套戴上看看合适不?”

    说着,之琴从大衣兜里拿出刚织好的毛手套,钟麟伸手就套上了,既暖和又软乎,感觉很舒服。

    “太谢谢你啦!”

    “干嘛说这话。”

    检完了票俩人来到站台上,旅客并不多。“月末一定给我写信。”之琴说着,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叠钱,放在钟麟手里。

    “这是我爸给你的,让你多吃点好的,身体壮点。”

    “我不能拿,哪能花老师的钱呢?”

    “你要不拿我们都不高兴,钱并不多,是爸爸的一点心意。”

    钟麟只好装在内衣兜里。之琴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她真想扑到他怀里,但又不能,俩人四目相对。

    火车来了,钟麟提起兜向车门走去,随着人群,他最后一个迈上了车门,转身回头看一眼之琴,“回去吧,天太冷了。”之琴站在车门口,始终望着他,车门关上了,缓缓开动了。之琴向前走着,望着车窗,钟麟贴近窗子,望向之琴,他挥着手,之琴看见了他,朝他挥起了手,火车渐渐远去了,直到看不见了,她仍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