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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呼唤 第二十五章 卷二

    腊月二十八这天,家住二里坡的产妇候凤彩,孩子生完两周了,可这几天孩子哭闹不止,脸上起了好多小疹子,小屁股也烂了两块,粉白的皮肤已成紫红色,渗出浓水,家人没了办法,只好到医院求大夫。之琴听完诉说后,知道是怎么回事啦,拿上药箱和患者家属一同走去。到家一看,屋里真暖和,热气扑脸,一个小小婴儿裹得太厚太多了,简直把孩子都快捂死了。

    头上还戴个帽子,产妇很年轻,不懂得婴儿护理,又无婆婆,小两口生怕孩子冻着,所以才这样。之琴把孩子的小包被打开,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你每天给孩子洗屁股不?”

    “没洗过,不知道呀!”

    “老娘婆没告诉过你呀?”

    “没告诉,不懂呀!”

    “这哪行,小婴儿要天天洗屁股,勤换尿布,这孩子是屎尿沤的,所以才烂屁股,他特别疼,只能哭闹不止。”

    温水端来后,之琴给婴儿用软纱布轻轻擦洗全身,怎么抱婴儿,怎么洗脸,都一样样讲给他们听。最后给孩子消毒,清洁创面,敷上药粉,包扎好,然后再裹上小被子,并告之不要扎得太紧,帽子不要戴了。

    小夫妻看着大夫收拾处理得这样好,真是感激又高兴,两人都笑了。小小婴儿更是懂得好坏,收拾完之后,竟一声也不哭了,两眼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之琴又问了一些产后恶露多少,奶水足不足,看看乳头正常不,小产妇一一回答,并让她挤一挤,看看乳汁到底有多少,一束奶浆喷出好远,之琴看到后说:“行,这奶挺好,看样能够吃,得多吃些好的,奶水自然就多了,另外你的乳头也要天天洗,保持干净,避免得乳腺炎。”

    这几天快过年了,之琴也准备好了回家。腊月三十这天,医院正常上班,午后早一点下班,刘培新早会上说:“周大夫,你今天中午就往回走吧,家太远,别和咱们一块儿下班了。”

    “那好,中午我就走。”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今天是年三十了,大家都格外高兴,谈话涉及到很多过年的往事,吃喝玩乐,种种高兴的事。

    “吁!吁!”一驾马车停在了大道上,“准是找我的。”话音刚落,一男一女开门进来了。

    “咱们找接生的大夫。”

    “你看,我说对了。”

    “你们真会来,真会生,周大夫马上就要回家了,晚来一会儿她就走了。”刘培新笑着说。

    “大夫,你可别走啊!这生孩子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没大夫哪行!”

    “我不会走,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嘛,说说吧,哪个大队的?”

    来者把情况说一遍,之琴立即查找册子,然后拿好药箱产包,立即随马车走了。

    刘培新和小孟无奈地和她挥手,之琴坐在后车沿上,身影随着车往前往远移动着......

    蓝天下,白雪皑皑,小北风一个劲地刮着,马车颠簸在冰雪路上,十里地终于到了花脸,家家户户房门上都贴上了对联,窗框上鸡架门也都贴上了红纸。下了马车之琴两腿都硬了,简直迈不动步了,只好捶捶。

    炊烟袅袅,偶尔还闻到了肉香味。来到产妇家一看,东西屋南北大炕,东屋是公公婆婆住,西屋是小两口住,产妇坐在炕边,梳一个短粗的辫子,嘴里还叼一个烟袋。之琴记得曾给她查过胎位,看到大夫来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奶奶拽出了屋子,一个嫂子陪坐着。

    一查胎位不正,肚皮很松,她说来回窜,之琴知道这种情况,有时快要生时又转回正常了。宫口只开一指,疼得不勤。

    “大夫,我愿意让你给我接,我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儿,可是不到十天就抽风死了。后来听别人说,医院有个新来的大夫,小孩生出后就不得抽风病,所以才去找你。“

    之琴又对她进行全身检查,量血压,脉搏,肿胀情况等,基本还算正常。家里人都忙着过年,公公婆婆都在准备年夜饭。爷爷带着两个小孙子贴对联,老太太忙着切酸菜,儿子又杀鸡,弄劈柴,屋子里很暖和,家家户户的柴禾垛得老高,真是炕热屋子暖。之琴觉得冻僵的脚已苏醒了,全身暖暖和和的了。

    三十晚上的饭很丰盛,一盆粘豆包,野鸡炖蘑菇,酸菜粉条炖猪肉,一盘炸咸鱼,还有一盘蕨菜干豇豆干炒肉,老太太很会做饭。

    “今天年三十啦,又有大夫来这,要不是生孩子,你能上咱家吃饭吗?你是大夫,是客人呀,别客气,赶上啦就吃点,多吃点!”老太太很会说话。

    “大夫,来口酒吧!”爷爷在炕里拿着酒盅给之琴倒酒,“谢谢了大叔,我不会喝酒,不用客气。”之琴说着把酒盅推回。

    腊月的天很短,年饭吃完后,天也就黑了。婆婆张罗着包饺子,之琴看着老太太弄完馅又和面,屋里屋外忙得乐呵,两个孙子也里出外进。产妇进展不快。待包上饺子时,之琴洗好了手,也上桌帮着包,老太太擀皮,之琴包,两个小孙子往盖帘上摆,不到两小时饺子包完了,奶奶和孙子又玩起了嘎啦哈。

    夜深人静了,之琴一看表,快九点了,宫口已全开,热水也烧好了,她开始消毒戴手套,婆婆举着油灯,孩子已露头,之琴确诊是臀位,需特别小心,手法极娴熟,先是等候,等臀部出来后,慢慢举向上方,脐部出来后,胎手又先后娩出,进而双足出来,又上举胎身,胎头最后俯屈娩出,

    几分钟的功夫,危险极大的胎儿终于出生了,随着啼叫声,婆媳俩都露出了笑容,“生个千金。”之琴边清理口鼻边说着,孩子的爸爸直说“谢谢大夫!谢谢!”

    整理完产包,消毒器械后,已是午夜了。婆婆煮了一锅饺子,大家又共同吃的年夜饭。午夜后大家都睡下了,可之琴睡不着,她盼着天亮好往家走,她想起了孩子们。

    正月初一,晨曦微露,外面还有些黑,之琴起来准备走。产妇的婆婆早已把准备好的豇豆干蘑菇干和粘火勺包在一个布袋里,让之琴带上,之琴说啥不能要,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

    “你连早饭都没吃,大三十的给我们接产,连年都没回家过上,还扔下几个孩子,多不容易啊!咱们就是感谢你呀,你怎么能不拿呢?”老太太劝着,之琴还是把袋子放在了炕上,拎起产包往外走。

    这时儿子拿起了包和老太太追了出来,天很冷,娘俩直到把包塞到药箱上,便快速往回走。之琴只好站住“谢谢啦!”这才快步往回走,出了村子好远了,天才渐渐发亮。

    十里地不算近,拐过一个山头又奔下一个山头,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伴随着北风,她的双眼及眉毛都已变成了白毛,白色的哈气不断地喷出老远。

    一抹红霞已照在山顶的白雪上,一个小时后,她已望见了达山。回到诊所住处后,稍稍休息一会儿,便把要拿的都装在大背兜里,刘培新和小孟送给她的粘豆包粘火勺,还有金大婶拿给她的打糕,患者家属前几天送来的腌梨,这个特别好吃,她只尝了一个,准备带给孩子们,连同早上的,她统统装进两个背兜里,一掂足有十来斤沉,过年了,沉也得背回去,孩子们盼着妈妈呀!锁好门,背上两个背兜,这才往家赶去。

    过了一山又一山,雪路被阳光反射得越加刺眼,遥望远山,深绿色的油松林傲雪挺胸,起伏的山岭白雪皑皑。

    大年初一的大道上,25里地的山路上,一个马车也没有,之琴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了······

    大年三十这天,孩子们甚是高兴,今天妈妈一定能回来了。不到中午,几个小人快跑着到了山头,左看右看,就是不见妈妈的身影,没办法,往回走吧!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爸爸说:“你妈也没回来,咱们简单吃点吧。”爸爸开始弄晚饭,用小盆蒸一盆大米饭,又蒸几个土豆,然后把咸萝卜切成丝,再切点肉丝,在大锅里炒了炒,这就是年夜饭了。孩子们吃得很香,扒着白米饭就着肉丝咸菜,吧嗒着小嘴,小肚皮渐渐鼓了起来。吃完了饭,从炕上出溜下来,穿上鞋,到外屋从水缸里舀出半瓢冰水,咕咚咕咚喝起来。外面已渐渐黑了,孩子们把彩色灯笼点上,里外屋各两个,红绿粉蓝的灯笼发出彩色的光,煞是好看,真是过年啦!孩子们喜气洋洋,他们又穿戴好,准备最后一次去接妈妈。

    天空漆黑,星光闪烁,他们出了家门,迎着小北风,顺山路走去。他们早已习惯了山根下的那片坟地,写着满文的石龟碑是大道和小道的分界处。他们又是一阵小跑奔向山头。他们真希望在路上能碰上妈妈,直到来到了山头上,也没个人影,四周一片漆黑,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闪着黄色的微弱灯光,远处近处,星星点点,犹如银河撒向人间的金豆豆。孩子们站着,望着,没有一个人影走上坡来,无奈,往回走吧,他们慢慢地顺道返回。“妈妈准是接产去了,我猜明天一定能回来!”“我敢保证明天肯定回来。”“肯定,一定能回来!”几个人边走边说。

    到家了,打开门一看,外屋全是气,如腾云驾雾般的仙境,爸爸蹲灶边正在烧炕,锅里冒着大气充满了全屋,几乎看不见人。

    “年三十啦,今天多烧点,过年啦,得暖和暖和。”爸爸说道。孩子们脱了鞋上炕,拿出扑克牌玩了起来。

    初一早上,还是简单吃了点饭。孙家给了几棵酸菜,杨松朋洗完后剁起了馅,剁完了酸菜,又剁了点肉馅。孩子们边玩跳棋扑克,边看爸爸弄馅,都准备好后,等妈妈回来再包。

    早饭后,他们已经去了一趟山头。现在已快中午十一点了,他们望着挂钟,又出溜下地穿上鞋,戴好帽子,又一溜烟似的奔向山头。六只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堡子前面的大道。终于一个身影出现了,“妈妈回来啦!”他们如小鸟般飞也似地冲下山头,直奔大道而去,之琴刚拐过来,只见三个小孩飞奔而来,“妈!妈妈!”他们边跑边喊着,到了跟前,一齐扑向妈妈。

    走了三十多里地,两个多月没回家,终于见到了孩子。杨迈抢过肩上的背兜,杨策拎起另一个,之琴拉着杨威,几个人簇拥着妈妈向家走去。

    之琴进院,先到孙家给孙奶奶孙爷爷拜年问好,然后才回到自己屋。一开门,一面冰瀑挂在山墙上,溜光铮亮。她脱下外衣裤,叠好放好,然后就开始和面弄饺子。把带回来的东西拿出,全家真是高兴极了,今年总比头二年强多了,总算能吃点饱饭了,还能吃上饽饽,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比平日暖和了些,然后包起了饺子。

    爸爸擀皮妈妈包,孩子们抢着往盖帘上摆饺子,他们让妈妈猜盖帘是哪来的?“孙婶儿给的吧。”

    “你正猜错了,是杨迈串的,三个人都会串了,串了好几个呢。”爸爸说。“真行啊!盖帘都会串了,手还挺巧呢,比我强,我都不会呀!孩子们真是长大啦!”看着他们,之琴很是感慨。杨威说:“最小的那个是我串的,能盖盆。”“是呀,我的小宝贝!”

    初一的晚上,全家团团围坐,终于吃上了饺子。孩子们盼了一年才能吃上的饺子,今天算是过年了。天黑了,点上了彩灯,之琴真是高兴,妈妈不在家,孩子们什么都会做了,这屋里漂亮多了,墙上的年画,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杨松朋给孩子们写了一条楹联,贴在里屋门柱子上:迈儿学习要赶上,策儿要把字写端,威威不许搓嘎拉哈,一定记心间。提醒孩子,自己的缺点要改正,都要努力学习上进。

    全家人坐在炕上打起了扑克,之琴陪着孩子们玩,难得聚在一块儿,孩子们天天盼妈妈回来,今天终于回来啦!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妈妈说,他们吃着味道极佳的腌梨,赞不绝口,吧嗒着小嘴,吮吸着酸甜美味,几乎都嚼尽了,最后才吐出几粒黑籽,放在手心里。

    之琴更是高兴,给他们讲自己在达山的工作,经常是半夜去接产,自己还得走回来,不论刮风下雨首先得为病人着想,做医生是很辛苦的,孩子们的眼神里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妈妈要去厕所,他们全都下地随妈妈去了房后,天寒地冻,四下漆黑,繁星满天,不管有没有,都蹲下撒一泼,初一的月牙细得如一丝弯眉,眼看就要落进山里了,孩子们抱着冻得发木的屁股随妈妈回到屋里。

    过年真好,妈妈每天都能做些平时吃不到的饭菜,野鸡炖蘑菇土豆,肉丝炒干菜。他们没吃过面条,不会擀。初三晚上,之琴擀了一锅面条,用肉丁和红辣椒炸的酱,全家又是美美地吃了一顿,别提有多香啦!那热腾腾的面条里拌上了肉丁辣酱,屋子里散发着肉香辣味和面香,充满了足足的年味。

    之琴每天都忙于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给孩子清洁全身,水缸的水空了满,满了空,孩子们总是主动去抬水,之琴舍不得他们,总要自己担着扁担去挑。平日里她是很少挑水的,这回该妈妈挑水了。

    她蹲在木板桥上,已砸开的冰面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长不大的小寸鱼箭一般穿梭在水底,水瓢刚一落下,它们便跑得无影无踪,妈妈一瓢瓢地舀着,孩子们站在坡上看,待满了第一桶,他们便下来,伸过木杆,杨迈和杨策两人轻巧地抬了起来,向坡上走去。尽管妈妈喊停,他俩也不回头,一直向家抬去。

    杨威说:“妈,咱俩抬这桶吧。”之琴只好把扁担穿过去,杨威在前,娘俩上了坡抬了回去。孩子们像小兔子,几个来回就装满了大二缸水,天寒地冻的全然不在乎。

    他们的手和脚都是冻疮,到了晚上痒得难受,妈妈不在家时他们懒得烧热水泡,就只有挠,使劲地用手挠,越挠越痒。

    妈妈一回来,天天晚上给他们用盐水泡脚,几天功夫,小馒头一般的手和脚都变瘦了,舒服多了。

    那天晚饭后,太阳还没落山,两家孩子扛着爬犁去打滑溜坡。孩子们让妈妈也自由自由,杨威拽着之琴也去了。她坐在后辕搂着杨威,杨迈和杨策坐在前,然后一声“预备!驾!”大爬犁顺坡而下,又一泻千里之感,速度极快,耳边生风,半里地长的缓坡,只眨了几眼就到头了,“真是自由,太自由了!妈妈来扛。”之琴说着把爬犁立起扛上肩头,几个人顺路返回。

    “真好玩,真好!”

    “妈,你再坐一回吧!”

    “行行,再坐一回!”这次之琴搂杨威在前,哥姐在后,又是一阵狂奔,滑到最后,大有胜利之感。天很冷,但大家都浑身是汗了,之琴也觉得热血沸腾,走到坡上,都大口喘气。

    这回该轮到宝霞姐弟了,宝云和六岁的大虎在后,宝霞驾辕,随着一声口令,箭一般冲去,爬犁和人瞬间变远变小,直至停下。

    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了,之琴挑灯缝衣服,补袜子,杨策的棉裤膝盖处又露棉花了,再不补就露肉了,天这么冷会透风的。灯捻越来越小,亮度更暗了,她用针尖挑一下,立刻变亮了,又继续补下去,衣服上掉了扣子,手套磨漏了,都得一针针补上。有时一直缝到凌晨一两点钟,实在太乏太冻手了,这才吹灯睡下。

    趁自己在家和孩子们搓苞米,用磨多推些,想自己多干些,省的孩子们累。可他们干活推磨可熟练了,杨策推磨,边转圈边用小手拨拉苞米粒,杨迈左手拿簸箕,右手转圈往簸箕里搂苞米碴,端回屋放到炕上,用箩把面筛出,两只小手轻巧地端着箩底左右晃,面粉纷纷落下,时不时还使劲拍一下箩,之琴看着她的小样子甚是可爱,孩子们把推磨的活干得这么娴熟,她心里很不好受,这本是妈妈该干的活,可全让孩子们干了。尽管她努力地多干,多推几圈,但孩子们还是主力。

    孙奶奶说:“你这几个小孩儿可顶硬啦,割柴禾,采菜全都行,还不讨人嫌。”

    到了晚上,点上红绿粉蓝的彩色灯笼,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显得暖和多了,孩子们和妈妈玩起了扑克,下跳棋,撮嘎啦哈。在这大山根下的小小屋子里,一家人蜷缩在热炕上,其乐融融地享受着过年的滋味,昏黄的小油灯,在冬天的夜晚,放射着温暖的光。

    还有两天之琴要回达山了,她泡好了黄豆,把干白菜干萝卜缨,泡好洗净剁碎。第二天把豆子磨完,做了一大锅小豆腐,装了满满两大盆冻上,她走后,够孩子们吃几天的啦。

    初八这天,天空阴沉,要下雪的样子,没有一丝风,显得有些暖。之琴穿好大衣裹上围巾,拎上酱瓶。出门前,她仔细看了看里外屋,嘱咐孩子们烧火时要注意柴草安全,小豆腐要盖严,别让耗子吃了。每到礼拜日一定要洗头洗衣换衣裤,一定要勤洗手。

    看着屋中的几个灯笼,裹在年味中的她有些舍不得走,难得和孩子们厮守在一块儿,他们一个个天真的小脸蛋,稚气可爱,明亮的眼神中闪着纯真,干起活来生龙活虎,如一群小兔子,快乐和自由永远伴随着他们。

    出了家门,他们簇拥着妈妈向大道走去,细流河早已冰冻如路了,这样可以一直走到街里的大车店。之琴走得很慢,为的能和孩子们多待一会儿,“妈你出门接产千万别走黑道,要是遇上狼怎么办?”“妈你出门时一定要带个棒子,要是遇上野兽就打几下,能吓跑它们。”“要是真遇上老虎什么的,你就赶紧上树。”

    之琴听着孩子们的嘱咐,句句童音敲击着自己的心,一股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她强忍着心中的泪,笑答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妈妈有手电筒,什么动物都怕,老百姓说,现在早就没有虎狼了,谁也没见过。”

    “妈,有狼,我们看见过白眼狼,真是狼啊!”

    “也不一定是吧。”

    “是,真是,还是有哇!”

    到了大车店一看,还真有个马车,是去四家子的,车伙说是往县里送病人的,这就要返回去了。妈一算顺路能搭上十二里,剩下十三里就得自己走啦,省一半劲呀。

    “坐上吧!”车伙说完,跳上前辕子,回头看一眼之琴,她已坐后沿子上了,三个孩子围着她。

    只见车伙一扬鞭“驾!”这个瘦马便迈步了,车移动了,老马慢腾腾地拐出了大车店,之琴松开了杨威的双手,三个小孩跟着走,车走得很慢,孩子们就一直跟着,出了街里向桥边拐去,上了南大桥,孩子们才站住,之琴一直说着“回去吧,别送了,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她不停地挥手。

    杨威哭了起来,“妈......”不住地擦眼泪,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马车过桥,无奈的眼神,一直盯着妈妈,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不停地向他们挥手,三个小手也不停地高举着,挥着!当马车拐向东边时,他们几个小跑着下了桥,顺着河边向东跑去,透过路边的枯草,他们望见了马车,“妈!妈......我们在这呢!”马车向东走,他们也向东跑着,喊着,这时,他们看见妈妈在向他们招手,“妈妈看见我们了!妈!妈......”

    之琴早已泪眼涟涟,听见孩子们的喊声,她睁大了模糊的双眼望向河边,三个小孩向她挥手,她赶紧挥手,嘴里喊着:“回去吧,回去吧!”马车继续向东,向东,渐渐地远了,然后拐向南边,透过枯草,还能看见一点点车影,但妈妈的身影已看不清了······

    第二天上班,大家互相拜年问好,小孟悄悄对之琴说:“我和金哲安见面了,感觉还行。”

    “那可太好了。”晚上下班后,之琴吃完了饭,便去了金大婶家。进门后,先给大婶拜年,她见金大叔正和一个小伙子在下棋,爷俩一抬头“周大夫来啦,快请坐!”

    “金大叔过年好啊!给你拜个晚年!”

    “好好,你也过年好吧,这就是我老儿子哲安,过几天就要回部队啦!”

    “周姨过年好!”哲安站直行了个哈腰礼。

    “好,好,过年好!”

    之琴坐在了炕沿上:“你们爷俩继续下吧,我闲着没事出来串个门,这当兵的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都四年没回来了,是连长啦!”金大婶笑着说。

    “那成军官啦!真行啊,干得不错呀!”之琴说。

    “你那几个孩子挺好哇?妈妈不在家,难为他们了。”金大婶说。

    “都习惯了,他们自己会做饭,能推磨,挑水,最小的都8岁啦!”“啊!”

    “两人见面啦?”

    “我儿子挺乐意。”金大婶小声笑说道。

    “啊!”之琴抿嘴笑。爷俩在炕上杀得正火,一个拱卒,一个走车。“你们汉话说得真好,听不出是朝鲜人。”

    “时间长了,两种话都会说,我太爷那辈就从朝鲜平安北道来到了中国的集安,过来好几辈子啦。”

    “我得和你多学几句朝鲜话,有时间得问你。”

    “这太容易啦,有空我就去教你。”

    “先学一句‘干活去了’怎么说?”

    “依憨哒。”

    “啊,依憨哒,依憨哒!”之琴连学几遍,“会点了。”又闲谈了一会儿,之琴起身告辞,全家把她送出大门。

    第二天晚上,之琴正在灯下给父母写信,忽听叩门声,“谁?”

    “周姨,是我金哲安。”

    “啊,来啦。”门开了,小伙子穿一身军装,很帅气,黑瘦的面庞,高高的个子,笑着走进屋里,挺直的高鼻梁下,露出雪白的牙齿,怪不得小孟一次就看中了。

    “快请坐请坐。”说着,之琴把灯捻挑大一些,光亮立刻大了许多。“我后天就要回部队了,小孟的情况我妈和我说了些,本人我也见着了,我还想亲自听听你的意见,我走前得做个决定。”

    之琴笑了,明白了他的来意。“这么说吧,这小孩给我的印象特别好,她的家庭你可能也了解了些,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老丫头,大哥在县武装部工作,姐姐是县中心小学的老师。小孟这孩子特别热情,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给我倒尿盆,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有时我身体不适,她会常常给我烧炕烧水,给我洗带泥的衣裤,刷脏鞋,给我热饭菜,做饭。有时天要下雨了,我去接产,常常不在家,她总是给我把柴禾备好,拿进屋来,她简直就是我的女儿一样。她家有好吃的总是给我拿,什么火勺啊,苞米呀,山菜呀可舍得啦。她手还巧,会织毛衣毛裤,帽子啦什么的。对病人患者也非常热情,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这就很难得呀!人的品格很重要。总之,给我的印象是很好的!你们已经见面了,如果印象都不错,那你就......”

    “那就处处吧!”小伙子笑着说道。他听了周姨的一番详说,心里就更有底了,临走时说:“我想明天去她家看看。”

    “看一看也好,心里就踏实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医院要下班了,天也要黑了,一驾马车疾驶过来,车上几个人抬着一个门板,快速走进诊室,之琴以为是产科来患者了,可打开棉被一看,“这不是车伙小董吗?”

    “大夫呀,快救救吧!他大口吐血喷的哪都是,咱们都吓傻了,忙套车拉来给救救吧!”几个家属大呼小叫的哀求着,刘培新仔细观察他的嘴角,口唇周围全是血迹,口腔里还有,面色灰白,双眼已无神,听诊器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心脏脉搏极微弱,“他吐多少血?”“能有半盆吧,炕上被上柜子上全是,救救俺吧大夫!咱家全指望他啦,没他我可怎么活呀!啊!......”董妻大哭起来。

    “扎一针强心剂吧!呼吸已没有了,西地兰0·8毫克,葡萄糖40毫升,静脉注射。”刘培新口述,小孟快速取药推上,大家静静地看着,刘培新的听诊器始终没离开过胸部,十分钟后,没有一点缓解,心跳几乎听不到了。

    家属们都急切地等待着,天早已黑了,刘培新用手电筒最后一次翻开眼皮,“已成猫眼了,这人不行了,彻底没救了,他这是支气管破裂,因为过劳引起支气管扩张,血流太多了,最后至心衰,拉回去吧。”

    之琴说:“白瞎这个岁数啦,才三十九岁呀,太年轻了!”

    她看着小董直挺的身体,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达山时,在大车店遇到的那个车伙,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如今却永别了人世,心中真真感到人生的短暂与珍贵。

    大家用棉被把他包好,放在门板上,抬上了马车,天空阴沉,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之琴来顶沟已一天一夜了,可这个年轻初产妇还是生不下来。她知道这种子宫收缩乏力,是很难处理的。各项体征还算正常,胎儿并不大,但产妇体质太弱,不想吃饭,还总要吐,是没力气生出孩子的,她让其婆婆给她做些好吃的。之琴帮她烧火熬点大米粥,婆婆说,这是给儿媳坐月子吃的大米,这还没生就先吃上了。之琴劝她说:“生孩子这一关,比什么时间都重要,如果生完后母子平安吃什么都可以。”“大夫说得也是。”婆婆把粘火烧用油煎好,盛碗大米粥,又把酱黄瓜切好端过来,还有新炸的辣椒酱,这媳妇还是不想吃。

    “你必须吃饭,不想吃也得吃,不吃就生不出来,孩子容易憋死。”之琴连哄再劝,这个小丫头才坐了起来,之琴上炕把被子靠在她背后,这样她靠着被子觉得还舒服些,“我来喂你。”之琴说着用小勺㧟了一勺稀饭,送到她嘴边,她眼睛看了之琴一下,张开了嘴,之琴顺势填进口中,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酱黄瓜送到她口中,她慢慢嚼了起来,又是几口粥,之琴用勺子把粘火烧捣成几块,用筷子一小块一小块送到她口中,时不时喂一点辣酱,说来也怪,经之琴这么一喂,她还真吃了不少,婆婆和夫君站在炕边也乐了。自从昨天有了动静后,始终没吃什么饭,体力差多了,而且还总要吐,多亏这个大夫亲自喂,才有了好转。

    宫缩不频,宫体几乎不隆起,时间一长,胎儿易死宫内。而且易并发多种症状,之琴很是焦急。这里离达山20多里地,再说,这几户人家住在半山腰上,一路走上来步步攀高,山陡弯多,现在是冰天雪地,路上全是冰雪,滑得很,产妇根本下不了山,一旦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爷爷是个花白胡子老头,知道孙媳妇生孩子慢,从邻居家回来,叼个大烟袋,进门就问生没生?全家人都很焦急。

    之琴时刻得检查产妇和胎儿的心律,血压状况。早饭后,她精神多了,也不那么害怕腹痛的折磨了。之琴不断开导她,讲一些生理知识,让她懂得一些医学知识。扶她下地走圈,稍稍运动运动会加快血液循环,有助于宫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