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画舫上
满打满算不过七岁的孩童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此时正紧紧攥着请帖和写着诗的纸张，脸色由红润慢慢转变为苍白，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看见一个噙着泪水的孩子，原本心有怨言的小厮也不由心生怜悯，和缓道：
“娃娃，你在万夫堂读书？”
巴儿紧抿双唇，只轻轻点了点头。
小厮嗤笑道：“在万夫堂能学些啥子么，等会儿你上船机灵点儿，要是被哪位大人瞧上了，你可就走运了哟。”
巴儿没说话，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画舫，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厮见此，知道这孩子对白济有些感情，也只叹了口气，不再自找无趣。
无论白老头是不是名声很差，在死亡面前都一文不值，天大的不屑也不至于跟快死的人过不去。
等到下船的时候，小厮才发自内心的嘱咐道：
“娃娃，上船好好看看，这些才是读书人，你年纪小不懂事，可别被人骗了银子，到最后学不到东西是小事，长成歪脖子树可就不好喽！”
明里暗里，虽有所指，终归善意居多。
巴儿有心辩解，脑海里却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夫子教他们读的书，书上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巴儿轻轻读了两遍，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转身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
——
从岸边看去，雕龙画凤的十船连舫，已经颇具气势，此刻进入舫中，这般从未见过的豪华程度，还是让巴儿脑袋一片空白，宛如身处梦里。擦得干净的地板让七岁孩童自惭形秽，几乎不敢迈步，空气中是扑鼻的芬芳，木制的房檐勾心斗角，点缀几块成色极好的琉璃瓦，下面缀着一人高的大红灯笼。往来的公子小姐皆是富贵锦衣，腰间要么别着价值连城的玉佩，要么是清秀俊雅的长扇，还有许多，则是挂着古朴的长剑。人来人往中，巴儿还看到一个头带抹额的俊俏公子，卓尔不群。
巴儿想不出来什么形容词，只觉得这些东西，大概都很贵吧，不自觉更加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纸张，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是他所有生命的源泉。
巴儿连站在这里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更遑论去找陈小夫子说的薛宋官，加上白夫子命悬一线的冲击，一时之间，竟只站在船头暗自垂泪，之前想好的上船就找人问问，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人注意到这个神色异常的孩子，也只以为是哪家的下人小童，犯了错事，被主人家训斥罚站。
站了一会儿，眼见开始有穿的好看地姐姐双手捧碟列队而过，心中焦急地少年才终于战胜了胆怯自卑，尝试性地迈出了第一步。
巴儿心中想着，要是白夫子，或着小陈夫子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肯定都会蹲下身子笑着跟自己说，不用怕，有他们在呢。
看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巴儿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走了起来，只是心中虽然焦急，走起来却比路上有说有笑的公子、姐儿还要慢上许多。许多年后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地巴儿才明白一件事情，有些时候局促和不安并不是外界所导致的，只要能够战胜心中的自卑，忧心之事自可十去八九。此刻巴儿自然不会有这种感悟，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拍了拍一个看上去不是很富贵的人：
“姐姐……你知道薛宋官在哪里吗？”
好巧不巧，黑衣的少女猫儿一般转过头来，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下，倒是让巴儿更紧张了。
少女左瞅右瞅，怎么看也觉得就算有人来赶自己下船也不会派一个孩子过来，才放下那分警惕，神秘道：
“乖，别说话，等会儿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巴儿摸不着头脑，只觉这姐姐虽然清冷了些，衣服也算不上华贵，但生的相当好看，他弱弱开口道：
“……姐姐，我找到人就走……”
“找人啊，”黑衣少女苦恼的挠了挠头，“我也是头一次来……”
“那好吧……”未等巴儿失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又惊又喜的声音：
“李姑娘，李姑娘！”
巴儿和黑衣少女一起转过头去，只见腰悬双剑头戴抹额的锦衣公子哥儿正欣喜的朝这边跑来，一边跑嘴中还一边笑道：
“李姑娘，城门一别，南宫可是找了好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真是缘分呢……咦，这位小公子是……”
“我家大郎。”
李纤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
巴儿不知所措，怎么着上船送个信，自己还多了个便宜后妈？
跑过来的南宫月神有些尴尬：
“李姑娘真爱说笑……”
“不是说笑，”李纤阿皱着眉头，低下身子明目张胆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巴儿。”巴儿搞不清状况，机械的回答道。
“嗯，巴儿，来，见过南宫爷爷。”
……
南宫月神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不是长得帅气潇洒一表人才，也不是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更不是天资卓绝远超常人，而是像自己老爹一样，脸皮够厚。
老爹说过，喜欢的姑娘就要大胆去追，不然你自己心心念念的被别人吃干抹净，这得多难受？
他并不因为这番明目张胆的闭门羹而恼怒，只是摸了摸鼻子，笑着绕过这个话题：
“李姑娘也是受邀来参加这次诗会？”
来自武当山的先天道胎沉默了片刻，即便她再不喜欢眼前这人，也总不能直接说“我是混上来蹭饭吃的吧”。
自打进了信陵城，少女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她没钱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
像“我两天没吃饭了”这种话，少女想着，说出去……怎么着都不太好。
嗯，太丢人了。
于是她看了看眼前的孩子，镇定自若道：
“我来找薛宋官。”
巴儿愣了愣，南宫月神也愣了愣，神色犹疑道：
“李姑娘你……跟薛花魁很熟？”
“算是吧，”李纤阿强装镇定的点头：“听说她在这儿。”
……
……
南宫月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颇为怪异的想到，难不成周爷爷说离身边这位仙子般的人物远一点儿，并不是因为什么大爱无爱，而是因为她压根儿对世间男子没有兴趣？
不然一个武当山上的道士，一个风月楼的花魁，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李纤阿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位锦衣公子哥儿眼神忽然变得飘忽奇怪起来，当下便冷声道：
“你知道她在哪？”
“知道是知道……”南宫月神有些苦涩：“只是这个时间想见她，可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这条船上的人，无论男女，十有八九都是想见她的。”
没有想到薛宋官有如此大名气的李纤阿怔了怔，却听见身边的孩子紧张道：
“……没……没事的，陈小夫子说了，找青娘也可以的……”
南宫月神挑了挑眉，不去计较孩子口中的“陈小夫子”是何许人，笑道：
“那倒是容易一些，南宫家多少还有些名声在外……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一个小孩子，找青娘干什么？”
巴儿犹豫片刻，觉得眼前这两人不像坏人，便把手中的诗拿出来，如实道：
“陈小夫子原本是要来参加诗会，可是白夫子忽然重病，陈小夫子急着回去，就把写好的诗交给了我，让我带给薛宋官……”
看见一个噙着泪水的孩子，原本心有怨言的小厮也不由心生怜悯，和缓道：
“娃娃，你在万夫堂读书？”
巴儿紧抿双唇，只轻轻点了点头。
小厮嗤笑道：“在万夫堂能学些啥子么，等会儿你上船机灵点儿，要是被哪位大人瞧上了，你可就走运了哟。”
巴儿没说话，呆呆地看着远方的画舫，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厮见此，知道这孩子对白济有些感情，也只叹了口气，不再自找无趣。
无论白老头是不是名声很差，在死亡面前都一文不值，天大的不屑也不至于跟快死的人过不去。
等到下船的时候，小厮才发自内心的嘱咐道：
“娃娃，上船好好看看，这些才是读书人，你年纪小不懂事，可别被人骗了银子，到最后学不到东西是小事，长成歪脖子树可就不好喽！”
明里暗里，虽有所指，终归善意居多。
巴儿有心辩解，脑海里却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夫子教他们读的书，书上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巴儿轻轻读了两遍，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转身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
——
从岸边看去，雕龙画凤的十船连舫，已经颇具气势，此刻进入舫中，这般从未见过的豪华程度，还是让巴儿脑袋一片空白，宛如身处梦里。擦得干净的地板让七岁孩童自惭形秽，几乎不敢迈步，空气中是扑鼻的芬芳，木制的房檐勾心斗角，点缀几块成色极好的琉璃瓦，下面缀着一人高的大红灯笼。往来的公子小姐皆是富贵锦衣，腰间要么别着价值连城的玉佩，要么是清秀俊雅的长扇，还有许多，则是挂着古朴的长剑。人来人往中，巴儿还看到一个头带抹额的俊俏公子，卓尔不群。
巴儿想不出来什么形容词，只觉得这些东西，大概都很贵吧，不自觉更加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纸张，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是他所有生命的源泉。
巴儿连站在这里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更遑论去找陈小夫子说的薛宋官，加上白夫子命悬一线的冲击，一时之间，竟只站在船头暗自垂泪，之前想好的上船就找人问问，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人注意到这个神色异常的孩子，也只以为是哪家的下人小童，犯了错事，被主人家训斥罚站。
站了一会儿，眼见开始有穿的好看地姐姐双手捧碟列队而过，心中焦急地少年才终于战胜了胆怯自卑，尝试性地迈出了第一步。
巴儿心中想着，要是白夫子，或着小陈夫子在这里，那该有多好。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肯定都会蹲下身子笑着跟自己说，不用怕，有他们在呢。
看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巴儿才长舒一口气，慢慢走了起来，只是心中虽然焦急，走起来却比路上有说有笑的公子、姐儿还要慢上许多。许多年后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地巴儿才明白一件事情，有些时候局促和不安并不是外界所导致的，只要能够战胜心中的自卑，忧心之事自可十去八九。此刻巴儿自然不会有这种感悟，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拍了拍一个看上去不是很富贵的人：
“姐姐……你知道薛宋官在哪里吗？”
好巧不巧，黑衣的少女猫儿一般转过头来，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下，倒是让巴儿更紧张了。
少女左瞅右瞅，怎么看也觉得就算有人来赶自己下船也不会派一个孩子过来，才放下那分警惕，神秘道：
“乖，别说话，等会儿姐姐带你吃好吃的。”
巴儿摸不着头脑，只觉这姐姐虽然清冷了些，衣服也算不上华贵，但生的相当好看，他弱弱开口道：
“……姐姐，我找到人就走……”
“找人啊，”黑衣少女苦恼的挠了挠头，“我也是头一次来……”
“那好吧……”未等巴儿失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又惊又喜的声音：
“李姑娘，李姑娘！”
巴儿和黑衣少女一起转过头去，只见腰悬双剑头戴抹额的锦衣公子哥儿正欣喜的朝这边跑来，一边跑嘴中还一边笑道：
“李姑娘，城门一别，南宫可是找了好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真是缘分呢……咦，这位小公子是……”
“我家大郎。”
李纤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
巴儿不知所措，怎么着上船送个信，自己还多了个便宜后妈？
跑过来的南宫月神有些尴尬：
“李姑娘真爱说笑……”
“不是说笑，”李纤阿皱着眉头，低下身子明目张胆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巴儿。”巴儿搞不清状况，机械的回答道。
“嗯，巴儿，来，见过南宫爷爷。”
……
南宫月神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不是长得帅气潇洒一表人才，也不是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更不是天资卓绝远超常人，而是像自己老爹一样，脸皮够厚。
老爹说过，喜欢的姑娘就要大胆去追，不然你自己心心念念的被别人吃干抹净，这得多难受？
他并不因为这番明目张胆的闭门羹而恼怒，只是摸了摸鼻子，笑着绕过这个话题：
“李姑娘也是受邀来参加这次诗会？”
来自武当山的先天道胎沉默了片刻，即便她再不喜欢眼前这人，也总不能直接说“我是混上来蹭饭吃的吧”。
自打进了信陵城，少女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她没钱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
像“我两天没吃饭了”这种话，少女想着，说出去……怎么着都不太好。
嗯，太丢人了。
于是她看了看眼前的孩子，镇定自若道：
“我来找薛宋官。”
巴儿愣了愣，南宫月神也愣了愣，神色犹疑道：
“李姑娘你……跟薛花魁很熟？”
“算是吧，”李纤阿强装镇定的点头：“听说她在这儿。”
……
……
南宫月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颇为怪异的想到，难不成周爷爷说离身边这位仙子般的人物远一点儿，并不是因为什么大爱无爱，而是因为她压根儿对世间男子没有兴趣？
不然一个武当山上的道士，一个风月楼的花魁，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李纤阿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位锦衣公子哥儿眼神忽然变得飘忽奇怪起来，当下便冷声道：
“你知道她在哪？”
“知道是知道……”南宫月神有些苦涩：“只是这个时间想见她，可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这条船上的人，无论男女，十有八九都是想见她的。”
没有想到薛宋官有如此大名气的李纤阿怔了怔，却听见身边的孩子紧张道：
“……没……没事的，陈小夫子说了，找青娘也可以的……”
南宫月神挑了挑眉，不去计较孩子口中的“陈小夫子”是何许人，笑道：
“那倒是容易一些，南宫家多少还有些名声在外……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一个小孩子，找青娘干什么？”
巴儿犹豫片刻，觉得眼前这两人不像坏人，便把手中的诗拿出来，如实道：
“陈小夫子原本是要来参加诗会，可是白夫子忽然重病，陈小夫子急着回去，就把写好的诗交给了我，让我带给薛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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