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家有关的故事——抽烟的女人

    奶奶是个爱抽烟的女人，她生了九个儿女，晚年也曾让儿女家宅不宁，于是有一段时间他一个人生活在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坐在炕上透过玻璃看着外边的日升日落，有时候蹒跚的到院子里边溜达溜达，有时候在路口的树根下坐着看着来往的人群，不知道到了她的年纪孤单的日子她在想一些什么？她的老伴几年前就已经走了，她的姐姐也已经走了，在这个村子里没有比她年纪大的人了，偶尔有人和她打个招呼她回应一句，然后继续默默的观望。

    奶奶就有个爱好就是抽烟，在园子里边有一垄地就是她自己种的烟叶，每年收好晒干，没事的时候自己坐在炕上挫烟叶，卷烟卷，苍老到已经褶皱松弛的连耷拉着仿佛就快像液体滴下来一样，村里有旧报纸的他会让他们给他留一点，空闲的时候把报纸撕成宽度均匀的条形，然后自己卷烟，每天不紧不慢的做着厌倦，也算一天有了营生，家里粮食和干粮儿女都给他备好，菜园子里有她自己种的蔬菜，每天自己做饭自己吃。

    几个孙子轮番过来串串门，给她带点东西，弄点柴火然后陪她聊聊天，奶奶经常一边抽烟一边说着某个儿媳妇的闲话，这些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就像一盘磁带反复的播放着不变的故事传达着不变的情绪，起初孙子们还会替她愤愤不平，后来听得多了也就没了新意，于是她说着孙子已经睡着了，奶奶就撇着嘴继续透过窗户看着外边。

    到了她这个年纪，晚上睡一会就会醒来，然后在漆黑的夜里靠在被子上巴望着窗户外边的黑夜和星空，时间就在这样的观望和等待中逝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腿脚已经不直了，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走路需要拄着拐杖才行，头发也像一团枯草没有了曾经的光泽，但是早上他还是勉强把它梳到耳后面，看上去体面一些，有时候钱不够花了会在儿子来的时候表现出委屈状，当看不惯的儿媳妇来了她会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如果实在不顺心也会底气十足的和儿媳妇对骂，安静后家里又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于是又点起自己卷的烟卷，抽起烟，昏暗的房间里孤单的老人盘腿在炕上弓着身子，随着烟卷一明一暗，烟从嘴里吐出，有时候就是让烟卷那样自然的燃烧着许久，一缕明显的烟就这样从火苗处悠然向上飘。

    冬天她让孙子帮她把火盆再修修，这就是个瓦盆，但是有一部分坏掉了，所以用黄泥补上了缺口，冬天灶坑里木柴火燃烧后留下的木炭扒拉出来放在火盆里，屋子里就暖和多了，有时候烤火的时候会顺便捡两个土豆扔到火盆里，烤熟了从火盆里扒拉出来，慢悠悠的扒掉皮，佝偻在火盆前用牙龈和嘴唇抿着吃，然后把凉了的旧陶瓷茶壶也放在火盆上，待烧热了用抹布端起来，对着茶壶嘴吸溜几口茶水，茶壶像奶奶一样苍老，壶嘴也有了缺口，壶盖也有了裂纹，把手的地方也缠着沾满泥垢的布条，因为经常把玩所以泥垢和布条已经粘结在一块还有些包浆，奶奶所有的用品以及家里的陈设都和她的人一般老旧，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勾不起年轻人的喜欢。

    有时候村里人过来会给她带点罐头、糖果、点心，偶尔自己会拿出来尝尝，有时候也会在自己喜欢的孙子孙女过来的时候小心的从柜子里翻出来给她们吃，以前孙子孙女都小，吃点好吃的就开心的不得了，她见了也高兴，现在孙子孙女都大了，奶奶珍藏的零食在他们看来也像奶奶的家一样带着过时的味道，所以她再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以前那种享受的表情，后来孙子孙女过来也都是匆匆的就走，有的留下点零花钱，有的留下点小卖店里买的吃的东西，所以当知道孩子们要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浮上一点惆怅。

    过年的时候她会到同村住的儿子家吃顿饭，然后在外边的烟花和鞭炮声中儿子再把他送回来，顺便祭拜一下家里的供奉，然后老房子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随即点上一根烟，抿了几口，在黑暗中看着供奉前面的香和自己手上的烟一点点燃尽，一年就这样过去，现在对于她已经没有年纪的概念，没有时间的区分，只是看到白天黑夜、阴晴四季，至于今天是几号星期几她已经不在意，因为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意义，就像烟卷一样明暗之间即逝去。

    后来她不方便自己做饭，所以和父母住在一起，她还是会说些是非让父母不得安宁，母亲容忍她，也许对于她来说吵吵闹闹反倒好过枯燥的等待这死亡的来临，也许她也害怕那些一个人无声的白天与黑夜，也害怕自己像烟卷一样默默的熄灭，所以宁愿吵闹一点，作一点，至少这样有人在和她对话，让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年轻了，又有了力气。

    后来奶奶去世的时候她的烟笸箩里还剩下很多她没有抽掉的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