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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右屯三十万粮草的去向问题

    “觉华岛”是宁远之战的另一延伸战场。

    历史上的袁崇焕死守宁远城,以致后金久攻不下,于是努尔哈赤下令分兵转攻觉华岛,最终觉华岛上七千余名官军和七千余商民丁口都被后金杀戮殆尽,八万余石粮料和两千余艘船都被后金军烧毁,事后袁崇焕悲痛欲绝,还专门作了一篇《祭觉华岛阵亡兵将文》缅怀战死将士。

    但由于宁远之战是天启六年为止,明军唯一一场可称得上是小胜的战争,天启皇帝便将它当成鼓舞人心的正面典型大肆宣传,于是,觉华岛沦陷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就跟着被一笔带过了。

    袁崇焕一边命人重新召集宁远城内的文官武将到议事厅,一边暗暗握紧了拳头。

    必须救下觉华岛上的这一万四千余人。

    既然穿越到了宁远之战这个时间节点,就绝不能见死不救。

    这回参加会议的人就多了,议事厅内的四出头官帽椅都给坐满了。

    袁崇焕看着面前这一堆黑压压的人头,暗道,不过是讨论觉华岛事宜而已,怎么来的人比讨论要不要投降的都多,“如今我想将觉华岛与龙宫寺的粮草和军民都迁入宁远城中,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袁崇焕一面说,一面看向满桂和祖大寿,他觉得这事只要这两人出来表个态,基本上就定了。

    不料满桂笑道,“这粮草调度之事,我可管不着许多,还得由袁臬台多上心。”

    祖大寿亦道,“后勤的事,我向来不插手,但听诸位见解。”

    袁崇焕惊异于二人的过分顺从,“粮草的事,怎能与你们无关呢?尤其是满中军,天启四年闹饷的时候,还不是靠你带兵去摆平?”

    这件事是历史上满桂和袁崇焕一开始感情甚笃的佐证之一,是进了《明史》中满桂的个人传记的。

    天启四年,督饷郎中杨呈秀克扣军粮,宁远参将徐琏的部队发生兵变,召集士兵围攻袁崇焕所在的公署。

    危急之际,是满桂迅速率领家兵前往营救,徐涟素闻满桂勇猛,不敢应战便撤围向东边逃奔,满桂和袁崇焕便领军追上,斩杀了兵变发起者。

    满桂笑道,“权责分明嘛,袁臬台,武将要是插手后勤,则一定会被弹劾有不轨之心,再说,我领兵摆平闹饷,是受你指挥,你如果不下令,我这个兵是一动不能动的,否则我就有谋逆的嫌疑了。”

    “……当然我知道陛下不会这样刻薄,我的意思是,调粮是文官的活,筹粮也是文官的活,我有我的困难,你有你的难处嘛,所以后勤的事,我不发表意见,随你们文官讨论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我照着做就是。”

    袁崇焕明白了,讨论投降和讨论粮草的性质不一样。

    讨论投降,意味着暗含着“叛明”这个可能,一旦叛明,那就是兵强马壮者为胜了,所以必须以武将的意见为主。

    而讨论粮草,就必须在大明的规则内行事,而大明的规则就是文贵武贱,后勤属于行政事宜,就该是文官负责。

    袁崇焕想了想,转向其他人道,“那诸位对回撤觉华岛一事有何意见?”

    通判金启倧比较有质疑精神,首先便问道,“袁臬台为何要回撤觉华岛?”

    袁崇焕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金军兵临城下,倘或奴酋准备长期作战,将这宁远城围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我担心现在城中的粮草尚且不够大军所用。”

    “这本来呢,前几日奴酋要渡河的时候,高经略就上疏就粮草问题请示了陛下,陛下是下了旨的,要将右屯积聚刍粮俱皆收拾内地,这一条圣旨当时是抄发了邸报的。”

    “依常理而言,陛下的决断是正确的,右屯有储米三十万,本可足为饷军之需,只是金军一来,那右屯卫的守城参将周守廉直接就带着军民跑了,粮米撤不回来,自然都落到了鞑子手里。”

    “倘或阉党要借此弹劾我,那起码就是一个‘有悖圣意’、‘玩忽职守’之罪,更不用说因为金军围城而弹尽粮绝了,那就是有负圣恩嘛,所以我想回调觉华岛粮草,以弥补右屯失粮之过。”

    同知程维楧开口道,“怎么说呢,我觉得周守廉也不算是跑了,那是听从高经略的命令撤回关内嘛。”

    金启倧道,“而且照我看来,阉党不敢以右屯坐失粮米之事为借口弹劾你袁臬台。”

    袁崇焕道,“我要是打输了这一仗,阉党也不敢吗?”

    金启倧回道,“无论这一仗是输是赢,阉党都不敢。”

    袁崇焕道,“你怎么知道?”

    金启倧道,“陛下前两日刚从兵部发下谕旨,‘朕以眇躬缵承祖宗统绪,夙夜兢兢,志期保有疆土,而辽阳沦陷,未见恢复;柳河之挫,益用痛心’……”

    袁崇焕赶紧起身翻找邸报,“是有这一条,待我看看……‘朕是以更置经臣督臣以及镇臣,政期一番振刷,立奏肤功,今逆奴有将至右屯之报,其于山海,势已逼近,一重门限能无凛然,是惟尔经臣督臣镇臣之责,其务殚心料理,画地分守,应守应战,毋得轻率躁进,毋得观望不前’……无非是申饬经臣,毋要文武不和,互相推诿而已。”

    程维楧道,“这些都是片汤话,关键是这条谕旨里有一句,‘度兹小丑之情,不过为抢夺右屯粮草之计,而藉兹为饵,致逆奴天亡之日也’。”

    金启倧接口道,“这说明陛下已经把右屯所失三十万之储粮,认定为是吸引奴酋的诱饵了,陛下金口玉言,特意通过兵部下了圣旨来说明这件事,那就表明,陛下不愿意再追究右屯失粮的过失。”

    袁崇焕一怔,心想,这怎么跟他在现代听到的说法不大一样,“那……这是陛下亲下圣谕为我掩过,陛下心里一定不痛快。”

    程维楧道,“陛下亲下圣谕,以诱饵为名遮掩过失是不假,但这肯定不是为了你袁臬台。”

    袁崇焕问道,“那是为了谁呢?”

    程维楧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要是袁臬台认识内廷的人,倒可以想办法问一问。”

    袁崇焕道,“我要是认识内廷的人,现在就不至于为了粮草这般操心了。”

    金启倧道,“其实这挺好猜的,能请下圣喻为自己掩过的,必定不会是小人物,非天子近臣不可。”

    袁崇焕知道金启倧是在暗示魏忠贤,不过他没明白魏忠贤在其中有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此事与内廷有何干系?”

    金启倧道,“右屯失粮,皆因高经略指挥失当,倘或科道官以此为理由弹劾高经略,此事必定会成为党争之端,陛下希望息事宁人,所以亲下圣谕掩此过失。”

    袁崇焕觉得这个天启皇帝和自己在现代单纯通过史料认识的那个天启皇帝有点儿不大一样。

    原来历史上的天启皇帝也不是一个全然不理朝政的文盲。

    袁崇焕道,“高经略于天启五年十月上任,下令尽撤锦右、宁前之兵,尔后我等与高经略据理力争,十二月我上疏致仕未果,直到今年正月奴酋率兵前来……从去年十月到今年正月,前后三个月的时间都没能撤回右屯粮米,总是我这个道臣监军的失误。”

    金启倧道,“不,不,袁臬台,此事绝非是你的过失,要真计较起来,一开始说关外不可撤的人是我这个督屯通判嘛,陛下如果真要治罪,那头一个该治我的罪。”

    程维楧道,“袁臬台,别太紧张了,这右屯撤粮不及时,同你们俩主张不可撤兵没什么关系,陛下心里肯定有数,否则能在这当口下圣谕说那右屯三十万粮草是诱饵吗?”

    袁崇焕道,“既然跟咱们没关系,又跟什么有关系呢?”

    金启倧道,“跟辽东的气候有关系,右屯距山海关四百余里,存粮三十万石,守军却才不过一千,平时皆赖海运,往年春夏之间从关内运往右屯自然无碍,可是一入秋冬,渤海结冰,运粮船下不去海,如何还能撤粮?”

    “因此周守廉率军民撤出右屯之前,只能将右屯粮草堆积在海岸旁,这是高经略指挥上的问题,撤军先撤粮,这是常识么,高经略在冬季撤走锦右主力,使右屯暴露在金军锋镝之下,却没有预作筹划,从山海关派大军撤粮,他难道不应该为此负责吗?”

    袁崇焕道,“他的确是该负责,可是我之前为兵备右参政,现在又挂衔按察司,理应监管分巡事。”

    程维楧道,“这运粮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谁都怪不上。”

    袁崇焕道,“倘或陛下误以为我是因为党争而故意不将冬季撤粮艰难一事上奏朝廷,那该如何是好?”

    金启倧道,“这你不必担心,陛下心里明镜儿似的,就算没有党争,如果渤海上粮船不能通行,那粮草照样也撤不回来。”

    袁崇焕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满桂开口道,“因为如果没有粮船,那就只能靠人力去肩扛手提,让千人守军去搬运粮草,结局就是一拥而上,胡乱哄抢,颗粒归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除非戚少保再世,否则这冰天雪地的,谁能让守军白白当苦力来回搬运四百里到关内?这件事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不是你袁臬台一个人能左右的。”

    “倘或今时今日你同高经略换一个位置,你当辽东经略,他当兵备参政,右屯的三十万粮草依旧撤不回来,这不是你们文官在朝堂上党争的问题,这是军纪风气问题,所以陛下干脆就下旨把这三十万粮草记到自己身上,陛下都已经捏着鼻子认了,袁臬台你就别再为这事儿过意不去了。”

    袁崇焕这下真是长了见识,在现代他只是片面听说过晚明官军军纪不佳,没想到这个“不佳”还真不只是一个抽象形容词,是当真已经糟糕到了连粮草搬运都指挥吃力的地步了。

    袁崇焕叹气道,“我不是单为我自己过意不去,我是在想……陛下虽然下了圣旨,但是不代表陛下就能咽下这口气,将来朝廷若是追究起来,即使我可以免罪,但这坐失粮草的直接责任,一定会被归咎到右屯守将周守廉头上,这临阵脱逃,按律可是要处斩的啊!”

    程维楧道,“临阵脱逃跟坐失粮草是两个罪名,粮草的事陛下既然认了,就不会再行发落,否则陛下成什么了?”

    袁崇焕差点儿忍不住即刻将历史上周守廉被以逃兵论斩的事说出口。

    金启倧见袁崇焕面带难色,又道,“袁臬台,真的不用担心,我说句逾矩的话,陛下能下旨掩过,必定是高经略之前就将这粮草的事情奏报过内廷了。”

    程维楧道,“没错,三十万储米,那不是个小数目,朝廷每年拨给辽东的粮饷是有定额、有账目的,右屯三十万粮一拨付,这笔账在户部那里就已经平了,高经略想让户部认下这笔损失,首先就要想办法让陛下认下这笔账,所以高经略一定第一时间就奏报了内廷。”

    袁崇焕道,“那我还真得谢谢高经略。”

    满桂在一旁道,“你谢他干嘛呀?他也是为了避免被党争牵连,你想想,如果这回宁远城守不住了,他又早早地将粮草不得回撤一事上奏给了陛下,那么就算有科道官弹劾,陛下一定会觉得他已经尽力而为,这失地的责任,就又归到你身上了。”

    “而且陛下是为了顾全大局,想着大敌当前,让咱们切莫因党争而延误军机,才认下‘用三十万粮草当诱饵’这件事的,陛下一认下这件事,那么这场仗就变成是陛下指挥了。”

    “阉党多狡猾呀,让陛下认下这是诱敌深入的战术,如此一来,如果这仗打赢了,就是陛下运筹有方,在右屯布置了粮草引诱奴酋,如果这仗输了,就成了虽然陛下指挥得当,但是咱们在前线作战不利,没能领会圣意,才导致宁锦防线的失守。”

    “再进一步讲,如果咱们没打赢,陛下明面上指挥的仗输了,陛下心里能舒坦吗?这时若是内廷再有人在陛下耳边煽风点火,虽然阉党不会再用失粮一事弹劾你,但是陛下一定会觉得你辜负圣心,说不定一道旨意下来,就让锦衣卫来将你捉拿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