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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麒麟王许愿三百,还心原酒名兮兮

    那位声音雄浑头发花白的男人眼神里满是落寞。

    一位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一位历尽磨难的曾经的王后,都被眼前的情景给震撼了。

    男人随着目光变得柔和,身体似乎也在走样,逐渐变作形容枯槁的老头,净白俊朗的脸庞逐渐蒙上了沧桑,三缕胡子空长出来,连通眉毛一起变得花白。

    “你是小禅?”禅噤话说出口便觉不妥,“老人家,您是?”

    老头默然无声,他站起来缓缓走到那幅男女相依情意浓浓的画像跟前,颤颤巍巍的手抚过画像中女子丽质脱俗笑意盈盈的面庞,仿佛在抚去一滴眼泪。

    “故人已去,何惧容颜老,你若见我此刻模样,尚能否忆起往昔时光。我这个武痴终究是错了!”

    老者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泛滥老泪纵横,泪水沿着脸上刹时蜷缩的山峦丘壑间奔淌。他想起她那时候常常念起的那句话“北风卷叶花自笑,枯叶尤抱花逍遥”。只是如今花自飘零叶尚存,不免唏嘘。

    两个少年仿佛眼前看到的是自己的故事,虽然不知老者为何伤心,总免不了伤春悲秋,黯然神伤。寒若更是自动的对号入座,想起她那位已逝千年的王上,“人之幸者非妙龄,得见旧人百年容。”所以看到最爱的人年轻靓丽的模样并非最幸福的事,见到老去的容颜才是最大的幸福。禅噤不知自己为何悲伤,却被这伤感的氛围硬生生的挤出几滴眼泪,他能想到的还能是谁,总不是那个星宿之上虚无缥缈的姑娘。

    等他们抹去眼泪的时候,老人已经回到座位。

    “禅噤?寒若?”老人一反刚才的忧伤,说话变得轻快起来,他身体后仰翘着腿,手指在茶几上接连敲着,然后不等他们回答便接着说:“欢迎光临寒舍,随便坐!”

    寒若禅噤一脸茫然的从东倒西歪的椅子中找了两把尚且完整的放在刚进来的地方,正襟危坐,全身都写着拘谨二字。

    “说吧,有什么要求。”老人开门见山的咵天方式让算是初出茅庐少年们颇为不适。

    “嗯?”异口同声,巧合还是默契。

    “你们也算是我的救命之人,我会答应你们三个愿望,啊不,老头子我今天高兴,就答应你们三百个愿望,就三百个,不要贪心,不能再多了!”

    二人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双膝并拢,上身挺直,连贯统一如出一辙。三百个!或者此刻两人绞尽脑汁搜寻脑海中尚存的愿望,合二人之力也找不到三百个这么多。人一生会有多少愿望,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很多人往往都只记得眼下的那个,一旦愿望被满足,就会有层出不穷的愿望出来,有的人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那一个愿望,便成为此生唯一。

    “怎么?不乐意?”老头子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前辈,我们无功不受禄,怎能受的起如此大礼?”寒若率先从失态中恢复过来,深作一揖,同时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禅噤的胳膊,而此刻禅噤依旧沉浸在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子就是活泼可爱的小禅这个令人难以置信捶胸顿足的表象当中。

    “您是......麒麟?”禅噤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来指去,指向洞外,指向小禅适才坐过的地方,举到半空后又颓废的落下,他问出此言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经确定了表象便是真相这个事实。

    “没错,我便是你们救下的麒麟,隶属龙族,只是枉我一世英明,临老竟然被人唤作小禅,实在是奇耻大辱!”老头说着深深叹了口气,迷瞪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一条缝,胡子向上飞起,正应了那句话吹胡子瞪眼。

    “前辈莫恼,我们也是看着您可爱,才……”禅噤连连摆手,一脸委屈的样子,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千越取名字时那俏皮的模样,“你就叫小禅吧,而你就叫老禅。”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现在看来千万不能让老人想起老禅这个称呼,否则岂不是辈分就乱了套了,这老人恐怕要怒发冲冠了。

    “可爱?!”老头拍案而起,吓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哆嗦,“哈哈哈……有意思。”

    寒禅二人见状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若是出声的话无非就是呵呵二字。

    “得,闲话少说,说出你们的愿望吧!”

    “呃……”寒若欲言又止。

    “婆婆妈妈,像个小妮子,快说。”

    寒若摸着肚子,刚要开口,却被禅噤腹中传出的拖腔拉调的咕咕声先声夺人抢了风头。

    老头一愣,接着仰天大笑,中气十足,感觉整座昆仑山都在捧腹大笑。

    “跟我来吧。”

    只见老头腾空而起,径直穿过了头顶上那个明亮的圆斑,消失不见。寒蝉二人面面相觑,这果然是一扇窗户?而老人竟然不走正路择窗而出?不过想起来,以老头这种不正经的做派恐怕深度契合他的做事风格。两人拍着道场大作的空荡肚腹使了个眼色,决定入虎穴得虎子,一跃而入。

    亮光一闪,两人经过几道树枝的阻隔重重地摔在一片枯枝败叶之中,这是一片阴鸷的森林,向上望去目光被限制在百丈高木狭仄的缝隙中,甚至比刚才在洞中还要阴暗压抑,处处透露着一股邪气。

    这个拥有龙族血统的麒麟老人背手站着,斜视着枝丫缝隙中那一缕缕如莹莹尘埃形成的光幕。许久之前,他也是这般立着,对面还有欢喜雀跃拈花逐蝶的少女,比洞窟画像中还要清纯温婉。只是那是多久以前呢,记不清了,眼下的世界好像不是他的世界,他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若非几个娃娃的善意,他可能永远的与世隔绝了。他的世界不知从何时便无声无息的隐去了呢,是从他旰食宵衣痴迷武学开始?是从他无意之间寻得无心诀心法?是从她代他出征据无心诀为己用?还是从她禁锢于他心中开始?时间磨灭了许多东西,让他如今回想起来,终于可以几**淡如水,或许再过多年可以笑着谈起这些往事。

    那一年,他是轩辕卓,也是真正可以被称作小禅的年纪,是武学真正大盛之年,轩辕榜评武学造诣三重境界,是为搬山、挈洪、辟天,每重境界分三品,层层递进,至辟天境三品大成者可与神比肩。上古六族以人族最弱,其他种族自出生起力量已可达搬山境,而人族则需要几十年的淬炼,少有天纵之才横空出世一扫八荒,岱羽便是其中一个。轩辕氏卓字后生,怀天地人和降生,自小痴迷武学,但与岱羽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卓羽热恋之时,魔族王辟天成神,欲破世而立,麾下大军自重溟而出,踏破四野。彼时岱羽以二八之龄,挈洪一品武功,非凡之智,列战神之位,统领三军,却在魔族淫威下节节败退。众多刺客欲擒魔王而不得,身首异处。黄帝偶得神之阴邪遗珠无心诀,授予轩辕卓,命其擒贼擒王,取魔王首级以慰三军。此内功异常邪门,轩辕卓犹豫不决,被岱羽偷偷修炼功成。岱羽与魔王蚩尤大战的情景无人得见,因为凡在场之人皆命丧当场。不过自那以后魔族兵败如山倒,溃散于九黎。九黎之君的武器虎魄连同黄帝的太虚剑一起被炼化成一刀一剑,尚有余料遗弃于南海之滨。

    后来之事世人皆知,不过传说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岱羽自修习无心诀之后便回忆皆空六亲不认,卓羽恋人变陌路,岱羽变作百姓眼里为祸一方的大魔头。黄帝为平息众怒欲斩其于九黎城下,轩辕卓以命死谏,以毕生修为化作心中一处幻境名曰还心原,与风声边界如出一辙,而岱羽便被黄帝伏魔印封印其中,所以说真正的昆仑宫是在黄帝义子轩辕卓的心中,而那传的沸沸扬扬的昆仑山中昆仑大帝的居所不过是一处衣冠冢而已,只是为了将轩辕卓限制在昆仑山之中,终身不得出。

    曾经轩辕卓的心中纵是人已无情,总归人尚在,依旧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而如今伊人已去,遍是荒芜。

    轩辕卓与寒禅二人目前所在之地便是还心原,此情此景略带着些还愿的意味。

    穿过丛林,阳光明媚,稷禾遍地,各种不知时令的野生瓜果一览无遗,飞禽走兽比比皆是。简直是一片世外桃源。不远处的一座简陋的茅屋成为了视野中最温馨的存在。

    两个年轻人眼神中满是欢欣,所有的阴霾暂时的烟消云散。他们冲下山坡,随手摘下途经的浆果,放入嘴中,汁水横溢,略带酸涩,却是世间美味。老人背着手站着,微风徐徐吹来的都是花果香气,这两个孩子像极了曾经的他们,如果没有战争,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依旧还是天人永别,毕竟人族的寿命不过百年,但可以想象岱羽变作老婆婆时的模样,那将是世间最美的老婆婆。不觉间,传说中的麒麟王嘴角上扬,好像那熟透的山蕉。

    只是故人已故,孤王已亡。

    茅屋外山泉绕门前而过,泉水甘冽,消得浮生疲惫。屋内简陋却一应俱全,黄土灶,石板床,树墩为桌,蒲团为凳。这是在场的三个人都梦寐以求的生活。哪怕是高贵如幽王之后的寒若又何曾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无父无母尘缘未了的俗家小僧曾经是渴望父母在侧共享天伦,如今又有了新的念想,余生里,坐在树墩对面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头位置的人是否能够变作梦中心心念念素昧平生的姑娘。而一只胳膊搁在支起的腿上,另一只手撑在蒲团上,歪斜着坐着仰望清空的老头,惬意地感受着清凉的风,不时的用手抹去遮挡眼睛的头发,含蓄的笑意肆意流淌,或许这就是他曾经历过的时光。

    “要填饱肚子,自己动手去!”老头干脆把蒲团一推,就地枕着躺了下来,脚翘在空中有节奏的抖动着。“先给老夫倒壶酒来,屋后的窖子里。”

    寒禅二人麻利地站起来,听着老头的指使反倒有一股暖流涌上来。

    屋前屋后,翻箱倒柜,除了窖子里二十七坛酒以外,可以说家徒四壁。酒坛足有半人高,打开后,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和禅噤之前喝过的气味大不相同,似乎还夹杂着火烧腐败老树桩的诡异味道,但却是极为好闻,而寒若一下子便想起烽火台上狼烟四起的味道。

    两人寻了几只粗糙的陶壶,装满端上来,老头一个鲤鱼打挺迎风而立,摇头晃脑地舒展刚才压麻的四肢,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心满意足的短促一哈,掷地有声:“倒酒!”

    酒倒上后,老头端起凝了神,朝寒禅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去准备吃食了。

    两个人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如水相敬如宾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就是禅噤在寒若的跟从目光下奔向原野时心中所想的样子,也是寒若看着禅噤肆意酣畅掠过灌丛花草时隐隐浮现的时光。生逢乱世,任何一丝幸福的瞬间都弥足珍贵,这个时代就算称不上乱世,也是走在行将就木的路上,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大雨欲来的压迫感之中。

    晚餐温馨而安详!

    光匿龙斗,日落桑榆,三人围桌而坐,旁边的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火星飞舞,直接落霞。一只半人大的花鹿架于火堆之上,滋滋的冒着油星,一时间占了酒香的上风。桌上摆满了各式浆果菜瓜,打开瓦罐盖子,紫苏蘑菇汤的香气也加入了嗅觉的盛筵。这一桌子的主厨是曾经的王后,在成为王后之前,在父母没有告诉她到王城去之前,她曾经厌倦于贫寒的日子里琐碎的洗扫缝厨,曾经也渴望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真正经历过贫寒富贵人情冷暖世事变迁之后,如今再重拾那些小辛劳胜却人间无数。

    老头倒是不客气,大快朵颐,禅噤兴之所至,斗胆向前辈要了几碗酒。“自己倒,给小丫头也倒上,哈哈哈,“我自笑天不胜酒,未饮已酣霞满头”,痛快,真是痛快。”

    两个小辈叹服于老头的豪情,自己碰碗敬意,算是敬这几日的患难与共,试探着小抿了一口。

    烈且香。

    这酒完全不像闻起来那股老朽的味道,首调是浓烈的百丈瀑布冲击下汗毛直立的快感,中调如江河奔腾百转千回柳暗花明,尾调却似海纳百川般叠合消纳融入每一缕呼吸中。

    “前辈,真是好酒,和我喝过的都不一样。”

    “哼,小屁孩才喝过几年酒?我这兮兮酒神仙都难得!”

    老头擎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中,口中喃喃自语:“开坛惊起九天仙,水漫九州似垂涎,三碗去往仙人处,直笑仙人不是仙。”他叹了一口气:“羽儿,卿已往矣,谁人兮兮笑仙人呢?”

    他想起了这酒的名字来由,那时他三碗而醉,醒来后,还未成为昆仑大帝的那位女子俏皮的念起这首诗,说他在梦中兮兮笑个不停,这酒便叫兮兮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