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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曹和让守护南庄,金当家登楼怀古

    清晨时分,五甲峰下的南何庄一片萧条之相,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升起炊烟,其他大多房屋都已破败不堪,似乎长期无人居住。

    曾经这里是天下客的驻地之一,是江湖人的圣地、正义的象征,江湖上广泛流传“天下纠葛,莫出南何”的声誉。然而在单风故去,天下客销声匿迹之后,此处便被朝廷剿灭血洗,曾经的住户人家或逃或亡皆已不在。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战乱中无家可归的流民,流落至此,在这偏僻之地寻得一份难得的宁静。

    村口的一栋大宅子里住着一户姓曹的人家,家中老人是这里的第一位住户,后来儿子儿媳和小孙子也搬来此地,也算是尽享天伦之乐了。这里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都喊他老曹。

    老曹是每天村里起的最早的人。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村口打扫干净,虽然这里除了落叶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当然还有倒塌了一半并且缺了一个“何”字的南何庄牌坊,也被他擦的发亮。所以这个村庄现在都被称作南庄,南何庄这个名字已经鲜有人提起了。

    还有一件事,也是老曹这么多年风雨无阻从未间断的: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爬到村东头的五甲峰上去祭扫。村里的人听说,那山上是一片凶地,曾遇灭门之祸,私下里大家都认为或许曹家先人便是在那次灭门之事中陨落。所以除了老曹以外其他人自然都不会去,但曹家那小孙子却颇为喜欢,每次都随他一起。

    小孙子名叫曹安风,小小年纪,在村里的小孩子里已是风云人物,甚至比他大的孩子也比不过他的拳脚。他不找事也不怕事,人送外号“小疯子”。

    这天早上老曹旧疾复发,两条腿疼得下不了地,却依旧要出门。儿子儿媳屡劝不听执拗不过,便让曹安风去当说客。这个家里老曹其实是不怎么看得上不争气的儿子的,之前也有几次应承下来去村口洒扫,却都是糊弄了事,从来不把这件事当真,甚至私下里对他这个老爹也颇有微词。而这小孙子却不一样,老曹总说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机灵。如今曹安风自告奋勇揽了这营生,老曹自然放心,便让他拎上家伙事去了。

    残垣断壁,微见晨光。

    曹安风一边打扫着,一边将扫帚耍的虎虎生风。这是爷爷教给他的祖传棍法“不了棍”,和他父亲曹不了同名,可见当初爷爷对父亲是寄予厚望的,只可惜父亲不善此途,只能不了了之。还好曹安风天赋极佳,也算让老曹略微心安。

    小疯子正舞弄着扫帚,远远见几个人影攒动。他三两下便爬上牌坊,搭棚远眺,显然是不相识的外地来客,看衣着也不像是难民。眼见着来者走近,曹安风一跃而下来到对方跟前,粗略打量了一下:对方一行四人,两男两女,老人与他爷爷年岁相当,另一男人断了一臂,两位女子倒是年岁不大,打扮却风格迥异。

    “诸位来此,所为何事?”曹安风双手抱拳问道,俨然一副江湖人的作派。

    “这位小友,我等去山上还愿,想在这南何庄中休整片刻,可否行个方便?”

    “这里是南庄,诸位是否走错了路?”

    “哦?”老者视线越过小疯子看向那块牌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开怀一笑:“哈哈哈,南庄之中,何去何从,倒也奇妙。”

    “小伙子,我们并没有恶意,山上有我们的故友,此行特来探望。你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打扮稍显成熟的女子开口说道,带着与她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气度和语调。

    “我爷爷是这里的老住户了。”曹安风放下了些防备,他看这女子颇为面善,而且既然他们也是要到山上祭扫,莫非他们和爷爷也是故交?

    “你爷爷尊姓大名,可否引荐一下?”女子继续问道。

    “爷爷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老曹,他今天生病了,所以我来帮他打扫。”

    “那你叫什么名字?”

    “曹安风。”

    “安风……”女子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怔了一下,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回过神继续说道:“那可否容我等前去探望?”

    “好吧,跟我来!”

    曹安风终归是小孩子,许久没见过如此和善的生人了,心中竟有些欢喜,他将扫帚扛在肩上,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带路。没多远便来到一栋大宅子前面,大门敞着,显而易见这里曾遭受过巨大的毁坏,到处都有修葺的痕迹。

    曹安风朝门内喊了一声“爹、娘、爷爷我回来啦,有客人”,再回头看时,却见刚才说话的女子盯着门楣上的牌匾,已是泪流满面。

    曹安风看向那几个字“定云安风”,显而易见他的名字便是从此处来的,虽然他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何意味,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牌匾之中有爷爷曾经的江湖,因为他老人家也经常看着牌匾发呆。只是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个女子竟如此伤心,莫非是爷爷在外留下的债最终找上了门?

    女子很快恢复了平静,拭去眼泪,从胡思乱想的小疯子身边走过,径直进了院子。正遇见出门见客的曹不了。

    “安风,这几位是?”曹不了把小疯子拉到身边问道。

    “他们要到山上去祭扫,顺带来探望爷爷。”

    “敢问诸位可是家父的故友?”

    “正是,特来拜访!”女子双手抱拳说道。

    就在此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杖从屋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他的双膝弯曲着,整条腿都在颤抖,每走一步都要大口喘气,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谁啊?”老者声音沙哑,尾音的腔调显然是强忍疼痛而留下的气声。

    待他站稳眯着眼抬头看时,突然两眼放光,拐杖从手中滑落,整个身体赫然跪倒在地上。曹不了父子刚要上去扶,被老者一摆手屏退。老人双手伸向前方,嘴唇颤抖开合良久,终于挤出几个字来。

    “夫人,您还活着!?”

    曹不了曹安风父子俩一时间呆住了,在这南庄老曹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他训斥其他人的份,从来没见他如此模样。

    女子快走了两步,来到老曹身边将他扶起来,仔细端量了许久,然后眉眼舒展开来。

    “想来便是故交,竟然是你,胡子剃掉了差点认不出来了,快起快起,何需这么大礼。”金雀又是泪眼婆娑,声音有些哽咽。

    “从头开始吧,便都剃掉了。不了、安风快过来拜见金当家。”老曹喊了一声,感觉腿疾突然不那么疼了,腰板挺得笔直继续说道:“当家的,这是犬子和孙子。”

    父子俩走上前一边行礼,一边心中默想:这女子莫非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老爷子退出江湖前便是在其府上当差?

    “阿让,好福气啊,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真是让我欣慰,风儿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的。还别说,你这小孙子我倒甚是喜欢。”女子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曹安风的头。

    “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吧……阿让,可以说吧?”女子看向老曹,见他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这位是天下客提壶曹和让,这位是风儿的师弟田小天,我族中晚辈龙昊天,还有——我的女儿单凝。”

    正是龙族金雀的女子看向单凝,眼神中流露出绵绵不绝的幸福。而曹不了与曹安风的眼神中却是呆若木鸡与难以置信,这老爷子瞒的可够深呐,没想到竟是如此人物。

    其实那日从昆仑山上往下走的时候,一行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而小天无疑是所有悲痛的中心:从天而降的侄子禅噤、萍水相逢的姥姥寒若双双坠崖下落不明,纵是时日不久,却情同家人,算是丧亲之痛;小师弟单雨无端横死,这是失而复得,却无法把握的抱憾之痛,如今师弟的骨灰罐正背在身后,仿佛一记烙印,让他如芒在背;五甲峰灭门惨案的真相浮出水面,欣慰懊恼杂糅,是无力无辜之痛;甚至一面之师麒麟王功散人消,亦让他悲从中来,难以自禁。

    昆仑山脚是余脉的分水岭,也是这一行人人生的分水岭,巅峰之谷却是他山之巅,而痛至深处亦是重生之路的开始。

    他们在山脚分开。田小天将小师弟单雨的尸首就地火化,骨灰与土入罐封藏,他要将师弟葬于五甲峰,半生漂泊总要落叶归根。金雀与凝儿久别重逢,自然不忍分开,于是印天龙便与他们一起往五甲峰而去。而孙子荐、孙伯通、孙子千越一家三口则要回五斗坡从长计议。

    路途渐走渐明,风尘将所有人的悲伤融化、裹挟、吹走,而幸福便慢慢被时光装满,从眼神中溢出来。此刻的金雀便是如此,丧子之痛固然沉重如山,但珍惜眼前人又岂能分心苟且将就,所以眼前的单凝便是她全部幸福的理由了。

    “当家的,这是你女儿?掌柜遗孤?”老曹的表情几乎与儿孙一样。

    “凝儿,来见过曹叔。”金雀点了点头,招呼单凝走上前来拜见。

    大家其乐融融,这个院子十几年来头一次这么热闹。它把故事埋了一层又一层,所有人都见惯了它的平庸,如今终于见到了赏识之人,便开始层层剥开,露出它曾经的辉煌来。

    老曹将大家引到望风楼二楼。这里曾经被朝廷付之一炬,如今已非当初的模样,皆是老曹凭着印象重新修筑而成,只是大致布局相似,其实看起来与茅草屋一样简陋。牌匾上的望风楼三字也是老曹自己写的,他是个粗人,写起字来歪歪扭扭,但却不需要他人代劳,坚持要亲力亲为。

    望风楼本有三层,如今只建了两层。金雀凭栏远眺,曾经她与单风在这里畅想着五卫遁世后的人间大同,想着与子偕老儿孙满堂的幸福画面,而此刻却早已是天人永隔。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此处还留下了点念想,门口那匾额竟然没有被毁?”金雀感叹道。

    “我来的时候已断成两截,被我拼接起来,知道这是当家的手笔,于是便……”老曹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脸上洋溢着幸福。

    “便用来给孙子取了名字?”金雀莞尔一笑,接上话头说道。

    “您知道啦,是啊,谢过当家赐名了。”老曹摸着脑袋憨憨地笑着。

    时间真是一把刀,曾经满脸横肉让人见之胆寒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村里和蔼可亲的老爹爹了。

    “老曹,以后别再喊我当家了,直呼姓名即可,想当初我写下此匾的时候,便是取“安定风云”之意,但却是事与愿违,只愿你这小孙子可以看到那个时候喽。”金雀看向楼下的父子俩——坐在一张矮木桌旁窃窃私语,眼神不时地瞟向望风楼——他们也许在感叹老曹的风光过去,也许在畅想美好的明天。总之,金雀已决心完成单风未竟之愿,让后辈之人不再受此辈之苦。

    “是啊,当……金当家,风云安定,天下太平。”老曹终是叫习惯了,一时难以改了口,他摸了摸脑袋继续说道:“这些年,您所居何处,为何我苦寻不得?”

    “昆仑山,”金雀沉默了良久,似乎想起了那些孤寂的岁月,然后看向身边的几个人,嘴角泛起笑意说道:“便是他们救了我。”

    “昆仑山?莫非您竟在那兵冢之中?”

    “差不多吧,没想到你偏居一隅也听说了兵冢的事,看来你还是放不下江湖啊!”

    “哪那么容易就放下了,这么多年您受苦了。”

    老曹清清楚楚地记得许多年前的金雀,那时的她全身都闪着光,对所有人都热情似火,对接触她的人来说,她就是一颗太阳——无差别地洒下温暖与光明。

    当时他因涉嫌刺杀掌柜之事,被所有人排挤冷落,几乎便是孑然一身的局面。婚宴当天金雀一眼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这个面相凶狠的汉子,她与身边的芈二娘低语了几句,然后缓缓地走向他。当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金雀却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相信那件事不是你的本意,是吧?我叫金雀,往后请多多关照!”他的生命里突然照进了另一束光。

    而如今金雀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金雀,她的光显得黯淡而微弱,一系列的变故与时间的煎熬让她变得有些力不从心。然而她眼神中的某些东西让人觉得她还是那个金雀,永远积极向上,永远正面向阳。

    “你怎么样?这里怎会变得如此荒凉?”正当老曹胡思乱想眼角逐渐湿润的时候,金雀突然打断了他的回想,轻声说道。

    “唉,人走茶凉呐!掌柜去后,朝廷容不下这里,便派人剿了,如今生活在这里的都不是曾经的面孔了。柴老大走之前嘱咐我,不可妄动,静候时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时机在哪里,又或许他们是否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老曹一阵唏嘘。

    “不会的,风儿不是那种一拍两散不负责任之人,纵是他人之将死,也总会有所绸缪,一定是时机未到。”金雀想起生命中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总是显得从容而自信,甚至有些盲目,她总把单风比作诸葛孔明,留给世间万千锦囊,关键时刻化险为夷扭转乾坤。

    “我当然相信掌柜的绸缪,只是值此乱世之秋,谁又能保证,军师和四位客家不会被其他事情绊住,自顾不暇,况且还有人……有其他的想法。”老曹声音愈说愈低,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让,你这是意有所指呀。”

    “在当家面前,我也不绕弯子了,”老曹咬着牙考虑良久,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觉得天下客内部有内鬼。”

    “何出此言?”

    “其实单掌柜早就知道此事,当初我在柴老大的授意之下,假扮朝廷之人刺杀掌柜,目的便是坚定他推翻朝廷自己称帝的决心。怎奈想那一夜五甲峰上却藏匿着数十个真正的杀手。庆幸当天掌柜困于龙邙山,并未在山上,这才躲过一难。这些事你应该都已知道。”

    金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那是她与单风初次见面的时间,她又怎会忘记。只不过之前一直以为刺杀之事是朝廷无名所为,如今转念一想便能发现漏洞所在:刺杀与被困龙邙山同时发生,阴差阳错地救了单风一命,可见绝非一人所为,如此看来,天下客中有内鬼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事后掌柜单独找我谈话,说胡二刀已经认出我便是假扮掌柜之人,只不过他已提前让胡二刀不要在堂上声张。掌柜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猜不出柴老大的意思,他信任柴老大,所以认定背后必有他人作祟。于是掌柜他想借此揪出此人。从那以后他便有意疏离排挤我,整个天下客自然躲我如躲瘟神。”

    “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你那时的惨境都是假的。”果然单风总是报喜不报忧,若非她四处打听得来的消息,就绝不会知道单风每日面对的困厄。金雀假装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只是为何如此行事?”

    “若非当初金当家一席话,我估计早已崩溃了,所以惨境也算是真的。”老曹摸摸脑袋说道:“至于我被孤立之事,时日一久,心生怨怼,内鬼必然会找上我。”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已经找过你,你也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金雀满怀期待的盯着老曹。

    “他虽未亲自找过我,但我几乎可以肯定是他,”老曹双眼瞪的溜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慕容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