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奔走
事发几日后。
清晨，雨。
“我不管，你们一定要把明礼救出来”，邢氏坐在平房内的地上捶胸顿足：“呜呜呜……我的幺儿哟，他是我的命啊！”
叶明实对母亲撒泼打诨的举动习以为常，并没有立即上前阻止：“他这次是杀人，不是搁平时那样就打个架，打完道个歉赔点医药费就算了。要想过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明礼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就一头撞死在屋里，啊啊啊……”
明实沉默不语，他心里深知：幺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母亲的溺爱、哥哥们的纵容都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已没有后悔药可吃。虽说他杀了人罪有应得，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总不能忍心见死不救。
过得一会儿，见邢氏仍是痛哭不止，明实便说道：“您别哭了，快从地上起来吧。王二哥给看守所那边打招呼了，让我们今天上午过去，看能不能和明礼见上一面，明宪这会子应该快下夜班了，我得赶着过去和他汇合。”
“我也去”，邢氏闻言，顿时站了起来，“好几天没见着我的儿了，他在里面肯定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不少苦哟！”
“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呢，您就别添乱了！去了又哭天抢地的，到时正事儿办不成还惹一身麻烦，好好搁屋里待着吧！家里出了个杀人犯，还嫌不够丢人的！”
明实说话的空隙，迅速穿上外套拿上伞出了门。
寅城某看守所。
“嗯……行吧”，所里的一名警察环顾了下四周，片刻的犹豫后，迅速接过叶明实递过去的一盒烟，“看在王所的面子上，这已经是破例了。”
“是、是，有劳大哥了。”明实和明宪连连点头附和。
“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警察走了出来，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审讯室门口，眼神向审讯室里一瞥，低声说到：“喏，人已经在里面了。”
明实和明宪连忙感谢，正准备进去，警察拦住他俩嘱咐到：“时间不多，你们抓紧点说。”
两人又谢了一遍警察，转身快步走进门内。
“明礼，事发经过我们都听王二哥讲了，他说你都招认了。哎，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明宪首先开口道。
明礼坐在审讯室内的椅子上，以为又要被严加审问，没想到进来的是两个哥哥。此时，他疲惫的双眼瞬间有了些许光亮，情绪也稍显激动：“二哥、三哥，你们要救我！”
由于是重刑犯，他不仅戴着手铐，还被上了脚镣。短短几日，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本来就瘦削的脸小了一大圈，眼睛也凹陷下去，似乎变了个模样：“这里的警察说，杀人会判死刑，是不是真的？我不想死啊哥！是那个小子先开口侮辱我的，也是他先动手的，我一时冲动，没忍住才捅了他一刀，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他那么禁不住，一下就死了。”
“你捅死人还有理了！”明实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平时犯些小错也就算了，现在闯下大祸，终于知道害怕了？”
“二哥，小声点，不然警察得轰我们出去了。”
明宪慌张地看了看门外，发现没人进来后才继续说：“万幸事发地点还在寅城界内。王二哥说，要是车子再开几分钟上了高速，你今天就不是被关在这儿了，我们也没这么容易见着你。”
明礼本想继续争辩，但话刚到嘴边，就看见明实铁青的脸，生怕又说错了什么惹怒哥哥。他心想：如果他们丢下自己不管，那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了，随即转了话题，眼神里满是乞求，问道：“妈还好吧？我肯定让她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妈好”，明实看着弟弟的憔悴模样，于心不忍，也缓和了语气：“我们会照顾她，放心吧。”
“放心吧明礼，二哥和我会想办法的”，明宪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坐牢是板上钉钉了，但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回转的余地。王二哥和我们通过气，说那个小伙子家庭条件不好，要是他家里人同意拿赔偿金的话，说不定可以减刑。我们这几天也凑了不少钱，到时再给你找个好律师，让法院尽量轻判。”
“喂，你们俩”，明实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刚才带他们进来的警察走了进来，“别说了！时间到了，赶紧出来！”
明实和明宪两人闻言，生怕惹恼了警察，那样明礼在看守所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只得匆匆和弟弟告别，快步离去。
隔日。
叶明实和叶明宪提着几大件物品，辗转了好几趟车，来到寅城某下辖县城的某农村。
下车后，两人走在乡间泥泞小道上，稍微找人打听了一下，循着哀乐声，来到了死者家。
两人并未开口，而是先放下了手中的粮油米面，立马跪倒在地，对着灵堂的遗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明实迅速打量了下周围的情况：死者家是农户，用瓦片搭建的平房破旧不堪，灵堂就设在刚进门的厅内。抬眼望去，屋里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灵堂角落两边的破旧长木凳上，看样子是死者的至亲。平房旁边，则是一个用简易棚子搭建的猪圈，大概是近几天这家人无心打扫，味道时不时地飘进屋内，臭不可闻。
家徒四壁。
“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你们节哀。”明实看向一对年长夫妻，觉得应该是死者的父母，便走到他们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是那个不肖子叶明礼的哥哥。我们弟弟犯了这滔天大罪，理应受到严惩。但请看在他和你们儿子年纪差不多大、年纪轻不懂事的份儿上，恳请你们能向法官求求情，免了他的死刑吧！”
明实说话的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几捆现金，全是蓝黑色的百元大钞，“这里有5万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当是替死去的兄弟孝敬你们的。因为时间紧，我们暂时也只能凑到这么多钱。等开庭的时候，如果你们同意向法官求情，之后我们会再凑5万，一共10万块钱当作赔偿！”
“死得好哟！那个害人精，生来就是来给我添堵的，这回死了倒是清净了！”死者的母亲一边大声哭泣，一边用手捶打着胸口，而坐在她身旁的丈夫则神情默然。
原来，死者和明礼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前三天两头打架盗窃，有时耍起浑来还殴打父母兄弟。村里人平时都不敢招惹他，有多远躲多远，家里人也都当他是个讨债的，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没人去替他说媒。
死者母亲的话，倒是大大出乎两兄弟的预料。明宪看向一名中年女人，看样子像是死者的嫂子，在她旁边坐着的，应该是死者哥哥。中年女人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明实手里的钱，似乎认为眼睛再睁大点儿，就能生生把这些钱看进自己兜里。
见此情景，明宪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明实手里的钱，递到中年男子的怀里：“哥，这些钱您先替大爷大妈收着。眼看着快春耕了，给家里买些好种子，也给孩子们多添置点衣裳。”
20世纪90年代的5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的寅城，城市发展尚刚起步，全国范围的打工热潮还未波及到该地的农村，农民们几乎都靠种地过活。当地一家农户全年的收入，也就不到2000块钱。
眼看着接过钱的中年男子一时语塞，明宪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又立马带着哭腔抢着说到：“不瞒你们说，我们家里也有年迈的母亲，她平日里最疼我们幺弟，自从知道他出事后就一病不起。听法院的法官说，明礼很有可能被判死刑，那样的话，我妈可能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明宪见对方的样子，像是有点不知所措，顺势就要跪下继续求情，坐在中年男子身旁的女人碰了碰丈夫的胳膊，大声嚷到：“哎哟，别！快、快扶他起来！”
中年男子听到妻子的话，下意识地将明宪扶起。此时，中年女人，也就是死者的嫂子开口说到：“哎呀，杀人的又不是你呢！你们两兄弟刚才已经给咱弟娃磕过头了，再磕我们就受不起喏！”
“爸妈，你们别哭了，弟娃都已经死了嘛！再说了，他生前又不孝顺，还动不动就打你们和他哥嘞！老丁这门牙，就是上次跟弟娃打架时给打掉了，现在一吃饭就痛还漏风呢！你们听我句劝，收了这些钱，就当是弟娃孝顺你们的嘛，有了这钱，咱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女人说完，给一旁的丈夫使了个眼色。
死者的哥哥固然伤心，但想起因为去年的洪灾，地里的庄稼被淹了不少，导致收成大减，一家人连吃饱饭都勉强；隔壁猪圈里的猪崽一直病殃殃的，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长大；家里的瓦房，每逢下雨就漏水，到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修补。而父母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往年父亲还能帮着种地，但多年务农积劳成疾，近两年连走路都费劲，屋里还有俩娃嗷嗷待哺……面对这一大笔钱看见这5万块钱，也不禁大为心动。
“嗯”，死者哥哥犹豫了一下，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向父母开口。但他看见妻子急切的眼神，还是鼓足勇气说到，“爸、妈，桂英的话也在理。弟弟是死得冤，但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继续过。”
“你说了算吧”，死者父亲听了儿子儿媳的话后沉默了一阵儿，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和你妈都老了，给家里也帮不上啥忙，你弟没了，以后这个家都得靠你撑着了。”
明实和明宪在来死者家之前，设想了各种会发生的情况，甚至想到死者家属会因为愤怒，动手将他们打出门去，但为了弟弟，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赔礼道歉。没想到真实的情况却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他们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看来，弟弟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回去路上，明宪已经累得打起了盹，明实却毫无睡意，静静看着车窗外的细雨，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明礼虽然会被判刑，但他还年轻，要是在狱中安分守己表现良好，说不定能减刑。其实，在监狱里服刑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能磨磨他冲动的性子，改掉他平日里养成的恶习。等到出狱后，他的年纪还没现在的自己大，只要能改过自新，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今天给死者家里的这5万块钱，已经用尽了整个叶家目前的所有积蓄，其中还找朋友借了不少。三弟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工资不多还要养家，剩下的赔偿金，绝大部分只能由自己想办法。虽已是副厂长，但自己每月的工资也就不到1千块……怎么凑齐这剩下的一大笔钱，实在令人头疼。
而厂里也放完年假，陆陆续续开工了。赵书记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特意给批了几天假，明天该回去上班了。连着好几天不在厂里，要忙的工作肯定不少。想起年前卡车送货溜车的事，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在母亲那边，算是能安抚住了，不会再要死要活大吵大闹。自己这几天疲于奔波，邵岩怕他分心，也怕吓着两个孩子，便带着叶蓁和星韧暂时回娘家小住。现在事情差不多已办妥，是时候接她们娘仨回家了。
想到多日不见的妻子和女儿，叶明实脸上浮起久违的笑意。
两个月后，由于受害者家属求情，叶明礼因故意杀人罪的“激情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经法院调解，赔偿受害者家属人民币共计10万余元。
一锤定音。
清晨，雨。
“我不管，你们一定要把明礼救出来”，邢氏坐在平房内的地上捶胸顿足：“呜呜呜……我的幺儿哟，他是我的命啊！”
叶明实对母亲撒泼打诨的举动习以为常，并没有立即上前阻止：“他这次是杀人，不是搁平时那样就打个架，打完道个歉赔点医药费就算了。要想过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明礼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就一头撞死在屋里，啊啊啊……”
明实沉默不语，他心里深知：幺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母亲的溺爱、哥哥们的纵容都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已没有后悔药可吃。虽说他杀了人罪有应得，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总不能忍心见死不救。
过得一会儿，见邢氏仍是痛哭不止，明实便说道：“您别哭了，快从地上起来吧。王二哥给看守所那边打招呼了，让我们今天上午过去，看能不能和明礼见上一面，明宪这会子应该快下夜班了，我得赶着过去和他汇合。”
“我也去”，邢氏闻言，顿时站了起来，“好几天没见着我的儿了，他在里面肯定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不少苦哟！”
“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呢，您就别添乱了！去了又哭天抢地的，到时正事儿办不成还惹一身麻烦，好好搁屋里待着吧！家里出了个杀人犯，还嫌不够丢人的！”
明实说话的空隙，迅速穿上外套拿上伞出了门。
寅城某看守所。
“嗯……行吧”，所里的一名警察环顾了下四周，片刻的犹豫后，迅速接过叶明实递过去的一盒烟，“看在王所的面子上，这已经是破例了。”
“是、是，有劳大哥了。”明实和明宪连连点头附和。
“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警察走了出来，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审讯室门口，眼神向审讯室里一瞥，低声说到：“喏，人已经在里面了。”
明实和明宪连忙感谢，正准备进去，警察拦住他俩嘱咐到：“时间不多，你们抓紧点说。”
两人又谢了一遍警察，转身快步走进门内。
“明礼，事发经过我们都听王二哥讲了，他说你都招认了。哎，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明宪首先开口道。
明礼坐在审讯室内的椅子上，以为又要被严加审问，没想到进来的是两个哥哥。此时，他疲惫的双眼瞬间有了些许光亮，情绪也稍显激动：“二哥、三哥，你们要救我！”
由于是重刑犯，他不仅戴着手铐，还被上了脚镣。短短几日，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本来就瘦削的脸小了一大圈，眼睛也凹陷下去，似乎变了个模样：“这里的警察说，杀人会判死刑，是不是真的？我不想死啊哥！是那个小子先开口侮辱我的，也是他先动手的，我一时冲动，没忍住才捅了他一刀，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他那么禁不住，一下就死了。”
“你捅死人还有理了！”明实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平时犯些小错也就算了，现在闯下大祸，终于知道害怕了？”
“二哥，小声点，不然警察得轰我们出去了。”
明宪慌张地看了看门外，发现没人进来后才继续说：“万幸事发地点还在寅城界内。王二哥说，要是车子再开几分钟上了高速，你今天就不是被关在这儿了，我们也没这么容易见着你。”
明礼本想继续争辩，但话刚到嘴边，就看见明实铁青的脸，生怕又说错了什么惹怒哥哥。他心想：如果他们丢下自己不管，那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了，随即转了话题，眼神里满是乞求，问道：“妈还好吧？我肯定让她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妈好”，明实看着弟弟的憔悴模样，于心不忍，也缓和了语气：“我们会照顾她，放心吧。”
“放心吧明礼，二哥和我会想办法的”，明宪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坐牢是板上钉钉了，但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回转的余地。王二哥和我们通过气，说那个小伙子家庭条件不好，要是他家里人同意拿赔偿金的话，说不定可以减刑。我们这几天也凑了不少钱，到时再给你找个好律师，让法院尽量轻判。”
“喂，你们俩”，明实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刚才带他们进来的警察走了进来，“别说了！时间到了，赶紧出来！”
明实和明宪两人闻言，生怕惹恼了警察，那样明礼在看守所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只得匆匆和弟弟告别，快步离去。
隔日。
叶明实和叶明宪提着几大件物品，辗转了好几趟车，来到寅城某下辖县城的某农村。
下车后，两人走在乡间泥泞小道上，稍微找人打听了一下，循着哀乐声，来到了死者家。
两人并未开口，而是先放下了手中的粮油米面，立马跪倒在地，对着灵堂的遗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明实迅速打量了下周围的情况：死者家是农户，用瓦片搭建的平房破旧不堪，灵堂就设在刚进门的厅内。抬眼望去，屋里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灵堂角落两边的破旧长木凳上，看样子是死者的至亲。平房旁边，则是一个用简易棚子搭建的猪圈，大概是近几天这家人无心打扫，味道时不时地飘进屋内，臭不可闻。
家徒四壁。
“大爷大妈、大哥大嫂，你们节哀。”明实看向一对年长夫妻，觉得应该是死者的父母，便走到他们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是那个不肖子叶明礼的哥哥。我们弟弟犯了这滔天大罪，理应受到严惩。但请看在他和你们儿子年纪差不多大、年纪轻不懂事的份儿上，恳请你们能向法官求求情，免了他的死刑吧！”
明实说话的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几捆现金，全是蓝黑色的百元大钞，“这里有5万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当是替死去的兄弟孝敬你们的。因为时间紧，我们暂时也只能凑到这么多钱。等开庭的时候，如果你们同意向法官求情，之后我们会再凑5万，一共10万块钱当作赔偿！”
“死得好哟！那个害人精，生来就是来给我添堵的，这回死了倒是清净了！”死者的母亲一边大声哭泣，一边用手捶打着胸口，而坐在她身旁的丈夫则神情默然。
原来，死者和明礼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前三天两头打架盗窃，有时耍起浑来还殴打父母兄弟。村里人平时都不敢招惹他，有多远躲多远，家里人也都当他是个讨债的，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没人去替他说媒。
死者母亲的话，倒是大大出乎两兄弟的预料。明宪看向一名中年女人，看样子像是死者的嫂子，在她旁边坐着的，应该是死者哥哥。中年女人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明实手里的钱，似乎认为眼睛再睁大点儿，就能生生把这些钱看进自己兜里。
见此情景，明宪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明实手里的钱，递到中年男子的怀里：“哥，这些钱您先替大爷大妈收着。眼看着快春耕了，给家里买些好种子，也给孩子们多添置点衣裳。”
20世纪90年代的5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的寅城，城市发展尚刚起步，全国范围的打工热潮还未波及到该地的农村，农民们几乎都靠种地过活。当地一家农户全年的收入，也就不到2000块钱。
眼看着接过钱的中年男子一时语塞，明宪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又立马带着哭腔抢着说到：“不瞒你们说，我们家里也有年迈的母亲，她平日里最疼我们幺弟，自从知道他出事后就一病不起。听法院的法官说，明礼很有可能被判死刑，那样的话，我妈可能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明宪见对方的样子，像是有点不知所措，顺势就要跪下继续求情，坐在中年男子身旁的女人碰了碰丈夫的胳膊，大声嚷到：“哎哟，别！快、快扶他起来！”
中年男子听到妻子的话，下意识地将明宪扶起。此时，中年女人，也就是死者的嫂子开口说到：“哎呀，杀人的又不是你呢！你们两兄弟刚才已经给咱弟娃磕过头了，再磕我们就受不起喏！”
“爸妈，你们别哭了，弟娃都已经死了嘛！再说了，他生前又不孝顺，还动不动就打你们和他哥嘞！老丁这门牙，就是上次跟弟娃打架时给打掉了，现在一吃饭就痛还漏风呢！你们听我句劝，收了这些钱，就当是弟娃孝顺你们的嘛，有了这钱，咱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女人说完，给一旁的丈夫使了个眼色。
死者的哥哥固然伤心，但想起因为去年的洪灾，地里的庄稼被淹了不少，导致收成大减，一家人连吃饱饭都勉强；隔壁猪圈里的猪崽一直病殃殃的，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长大；家里的瓦房，每逢下雨就漏水，到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修补。而父母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往年父亲还能帮着种地，但多年务农积劳成疾，近两年连走路都费劲，屋里还有俩娃嗷嗷待哺……面对这一大笔钱看见这5万块钱，也不禁大为心动。
“嗯”，死者哥哥犹豫了一下，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向父母开口。但他看见妻子急切的眼神，还是鼓足勇气说到，“爸、妈，桂英的话也在理。弟弟是死得冤，但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继续过。”
“你说了算吧”，死者父亲听了儿子儿媳的话后沉默了一阵儿，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和你妈都老了，给家里也帮不上啥忙，你弟没了，以后这个家都得靠你撑着了。”
明实和明宪在来死者家之前，设想了各种会发生的情况，甚至想到死者家属会因为愤怒，动手将他们打出门去，但为了弟弟，也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赔礼道歉。没想到真实的情况却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他们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看来，弟弟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回去路上，明宪已经累得打起了盹，明实却毫无睡意，静静看着车窗外的细雨，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明礼虽然会被判刑，但他还年轻，要是在狱中安分守己表现良好，说不定能减刑。其实，在监狱里服刑对他来说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能磨磨他冲动的性子，改掉他平日里养成的恶习。等到出狱后，他的年纪还没现在的自己大，只要能改过自新，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今天给死者家里的这5万块钱，已经用尽了整个叶家目前的所有积蓄，其中还找朋友借了不少。三弟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工资不多还要养家，剩下的赔偿金，绝大部分只能由自己想办法。虽已是副厂长，但自己每月的工资也就不到1千块……怎么凑齐这剩下的一大笔钱，实在令人头疼。
而厂里也放完年假，陆陆续续开工了。赵书记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特意给批了几天假，明天该回去上班了。连着好几天不在厂里，要忙的工作肯定不少。想起年前卡车送货溜车的事，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在母亲那边，算是能安抚住了，不会再要死要活大吵大闹。自己这几天疲于奔波，邵岩怕他分心，也怕吓着两个孩子，便带着叶蓁和星韧暂时回娘家小住。现在事情差不多已办妥，是时候接她们娘仨回家了。
想到多日不见的妻子和女儿，叶明实脸上浮起久违的笑意。
两个月后，由于受害者家属求情，叶明礼因故意杀人罪的“激情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经法院调解，赔偿受害者家属人民币共计10万余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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