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起
深夜。
叶明实提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
“回来了？”邵岩斜坐在客厅沙发上昏昏欲睡，听见开门声，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起身走向门口。
“吃过晚饭了吗？”看见丈夫一脸疲累，便接过公文包，帮他脱下外套，关切地问道，“冰箱里还有给你留的饭菜，我去给你热一热。”
“岩岩”，叶明实脱完鞋，抬头看见妻子睡眼惺忪的脸，一把将她抱住，拥进自己怀里，“辛苦你了，这段时间我为了明礼的事到处奔波，要你一个人照顾女儿们。”
“老夫老妻的，还说这些做什么。”邵岩不置可否，她理解丈夫的为难处境，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埋怨。
“钱凑够了吗？”
“嗯……找厂里的伙计们借了一些，但还差点儿。”
“差多少？”
“小两万吧。”
邵岩皱了皱眉：“要不明天一早，去找我爸妈说说，让他们帮帮忙？”
“不用”，明实语气果断干脆，直接拒绝了妻子，“岳父岳母正是退休享清福的年纪，不到万不得已，别去麻烦他们了。”
“可赔偿的日期快到了”，邵岩有点着急，提高了音调，“到时候拿不出钱，法院的人上门来怎么办？”
明实瞟了眼卧室，怕吵醒两个女儿，示意妻子压低声音，柔声安慰到：“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邵岩还要再说，明实岔开了话题，揉揉自己肚子，微笑道：“去给我热点吃的吧，饿得慌。”
邵岩只得作罢，转身去厨房利落地忙活起来。
“又没人和你抢”，看着明实狼吞虎咽的模样，邵岩忍不住嗔到，“锅里还多的是呢！”
“这不是太饿了嘛，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哈哈！”
“你慢慢吃，我去给你倒一小杯。”
由于时常的应酬，叶明实晚归的频率并不低，而这阵子更是因为明礼的事情，在外奔波到深夜才回家。
换作平时，邵岩不会同意丈夫在睡前还喝酒，但知道他近来事务缠身，人也清瘦了不少，她颇为心疼，想着让他喝点酒，起码心里能好受点儿。
而叶明实的确嗜酒，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他不好的习惯。可能是身材魁梧和个人体质的缘故，他酒量惊人，哪怕千杯下肚也不会醉倒。但他懂得拿捏分寸，从没有在工作时喝过酒，也没有出现过酒后误事的情况。
待得邵岩倒完酒回来，看见明实将碗举在半空，愁眉紧锁，正在思考着什么。结婚十多年，这对夫妻对于对方的脾性早已了然于心。邵岩心知：既然丈夫刚才说过赔偿金“会有办法”，那思考的便不会再是这件事，而让他如此皱眉的，想来十分棘手。
“怎么了？”邵岩将酒杯递到明实眼前，“在为什么事发愁？”
“嗯……没什么。”明实回过神来。
“我俩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厂里的事，不要紧。”
“你这段时间几乎每晚都在书房熬到深夜，就是因为这吗？”
“嗯”，明实一口闷掉杯里的酒，“琐事而已，就是处理起来费脑筋了些。不早了，睡吧。”
翌日。
寅城砖瓦厂。
偌大的会议室内，坐着寅城砖瓦厂中层及以上的领导，总共约50人。书记赵秉正坐在前方的主席台上，其他与会人则按照各自的职级分坐在下方听众席。
听众席的第一排，只坐着4人。从左至右依次是薛谋、叶明实、秦堃，他们都是副厂长，最右的则是厂里的副书记范君哲。
“今天把大家喊来，主要有两件事要商讨：一是咱厂里厂长的位置，空缺了有大半年了，目前呢，这一应事务都暂时交代给几位副厂们处理着。但咱这么大的厂，一直这样总不是个事儿。眼瞅着再过两年，我也就退休了，在这之前，还是要把厂里的领导班子建设好，选出个合适的人来带领这个大集体。”
赵书记这一番话，让台下众人都屏声息气。谁都知道，厂长的位置意味着什么。
虽然秦堃、叶明实、薛谋3人都是副厂长，但每人的长处各不相同。
秦堃最年长、资历最老、在一线待的时间也最久，对砖瓦的烧制技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凡是工人们在烧砖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他都能及时补救和解决。
叶明实虽资历赶不上前者，但技术和业务领导能力兼而有之，特别是近两年，厂里的砖瓦订单，大部分都是他带着跑下来的，给厂里效益的增长润色不少。难得的是，他为人热情却不张扬，对厂里的老工人尊敬有加，也经常和年轻工人们打成一片。因着他的提议，去年工人们都或多或少涨了工资，久而久之，在工人们心里，已经将他视作了厂长的接班人，遇到大事小事，也都爱找他商量处理。
薛谋和叶明实年纪相仿，不同于前面“土生土长”的两人，他是前几年从寅城另一国营厂调派过来任职的。虽对砖瓦的相关技术还不算熟悉，但为人低调沉稳、见微知著，常常在问题刚发生之时就及时将它“扼杀在襁褓里”，慢慢地也培养起了自己的一批队伍。
寅城砖瓦厂，实行的主要是厂长经理负责制，书记主要以党务、干部任免、共青团、工会、纪检等工作为主。平时的一应事务，譬如组织生产、设备检验、制定规划、管理调度等，都是厂长负责，可见其位置之重、权力之大。但重大的经营活动和生产改革等，还是必须经党委会通过才能执行。
接任厂长，不仅仅在于职级和薪资的上升，更重要的是：只要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在任职期间不出啥大的纰漏，几年之后成为副书记甚至书记，都是顺理成章的。
赵书记见无人接话，便继续说到：“厂长的职位，自然是从厂里3名副厂长里选出。但咱不是说要立马任命，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今天呢，只是先给大家讲一下，让你们都有个思想准备。”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也是这次会议的重点。”说完这句，赵书记拿起水杯，揭开杯盖喝了一口水，同时微微抬眼，迅速扫了下台下众人的反应。
“这第二件事嘛，是关于咱厂以后的发展方向”，赵书记放下水杯，顿了顿，继续说道，“众所周知，这两年咱厂子效益好。当然，这靠的是咱政府的政策扶持，也是厂里所有人辛苦努力的成果。俗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咱厂现在效益是好，但也存在许多问题，比如砖瓦设备开始老化、制作工艺不够先进等等。所以，谁知道这以后，会不会年年都有如此高效益呢？”
“据我了解，你们大家，对于咱厂以后走啥路，都是有一定的想法的。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厂里的先进和骨干，我想听听你们的建议，咱一起出谋划策，争取将厂子越办越好。”
赵书记说完，见大家仍旧沉默不语，便果断点名到：“老秦，你资历最老，你先说。”
赵秉正点名后不再说话，而是看向秦堃，与会众人的目光也随之集中到他身上。
秦堃见状，立即起身，右手在裤边反复摩擦，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似乎想了良久，才回应到：“我没啥想法，大家都知道的，我只懂烧砖，也喜欢烧砖。要说这方面，倒是可以不睡觉给你们聊到昏天黑地，但是说到出谋划策，我听着就头疼哩！这还得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老书记拍板，我懂不起得嘛！”
紧接着，秦堃拍拍胸脯：“反正就是一句话，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嘿嘿！”
本来还稍显严肃的会议气氛，因为秦堃的发言轻松了不少，有些人甚至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话，间接透露出自己无意于厂长这个位置。其实也不难猜测，秦堃和赵秉正年纪相当，再过两三年就将退休。他为人简单通透，成为副厂长是因为技术过硬，但要说管理整个寅城砖瓦厂，只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去争一个不一定能成的职位还得罪一批人，不如在如今的岗位踏实干到退休来得自在。
“好了好了”，赵书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秦一直是那个老秦，惯会逗人乐呵。那接下来……嗯，明实，你来讲讲吧。”
叶明实闻声站起，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个文件袋，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一叠纸，上面写着满满的文字。
“我是有一些想法，关于咱厂今后发展方向的。”
他整理了下纸张，略作停顿后，继续说到：“咱寅城砖瓦厂，成立了有30来年了。听老工人说，他们刚进厂时，还是轮窑，生产的都是红砖。那时候也没啥现代化的机器，一天要干10几个小时，特别辛苦，退休时都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后来国家渐渐富起来了，咱厂条件也变好了，引进了新设备，有了隧道窑和干燥室，现在更是能烧多孔砖和空心砖了。”
“但咱厂毕竟是从基础薄弱的传统产业发展来的，在工艺装备、生产制造方面，还有太多的欠缺。书记说得对：虽然现在效益高，但好多设备已经开始老化，寅城这地儿又老下雨，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太阳，生产出来的砖瓦不容易保存，更别提自主创新和技术研发了，这肯定影响今后的持续发展。”
“自从前几年上头‘墙体材料改革’的文件下来后，咱寅城也成立了相关的办公室，听说有沿海城市已经生产出承重量更大的多孔砖，还有了真空挤出机呢！”
“我推测，今后的政策肯定会变，砖瓦行业也会转型。咱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高效益，可以和政府反映反映，争取出去学习下相关的先进经验技术，由被动转为主动，回来才能更好地为咱厂效力，工人们干起活来也能轻松些，还能促进咱整个寅城制造业的发展。”
叶明实说完后，会场本来有些轻松的氛围瞬间又绷紧了。他的这些提议，对厂里来说，无异于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大变革。
“真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呀”，副书记范君哲首先打破了沉默，“明实这番话，格局大有见地，但未免考虑得太过长远了，估计很多同志都还反应不过来。你说的转型，肯定得引进新设备吧？这一台设备得花多少钱咱先不说，光是今后的维修费用，恐怕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嘿嘿！咱厂里还养着近千号人呢，光资金周转就是个大问题，难呐！”
“难也得去做，万事总得踏出第一步。”
“嗯，老范和明实说得都有道理，这也是我今天召大家来开会的目的”，赵秉正打断两人的对话，“其他人也别不吭声，都来说几句吧。”
……
中午。
寅城砖瓦厂食堂。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上午，书记召领导们开会，说要选厂长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叶厂还在会议上提了咱厂要转型。”
“啥叫转型？”
“不知道，我只知道叶厂说转型后，每年能烧更多砖和瓦，干活也更省力。”
“嘿嘿，那不是又要涨工资？”
“可不是嘛，去年说涨工资，就是叶厂带头提出来的，他可真是为咱这些职工着想。”
“对，要我选的话，肯定选叶厂当厂长！”
“嗯，我也选叶厂！”
几个工人，正一边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吃饭，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没说几句，就看见领导们走进食堂，准备去窗口打饭，便默契地同时收了声，埋头继续吃饭。
叶明实提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
“回来了？”邵岩斜坐在客厅沙发上昏昏欲睡，听见开门声，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起身走向门口。
“吃过晚饭了吗？”看见丈夫一脸疲累，便接过公文包，帮他脱下外套，关切地问道，“冰箱里还有给你留的饭菜，我去给你热一热。”
“岩岩”，叶明实脱完鞋，抬头看见妻子睡眼惺忪的脸，一把将她抱住，拥进自己怀里，“辛苦你了，这段时间我为了明礼的事到处奔波，要你一个人照顾女儿们。”
“老夫老妻的，还说这些做什么。”邵岩不置可否，她理解丈夫的为难处境，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埋怨。
“钱凑够了吗？”
“嗯……找厂里的伙计们借了一些，但还差点儿。”
“差多少？”
“小两万吧。”
邵岩皱了皱眉：“要不明天一早，去找我爸妈说说，让他们帮帮忙？”
“不用”，明实语气果断干脆，直接拒绝了妻子，“岳父岳母正是退休享清福的年纪，不到万不得已，别去麻烦他们了。”
“可赔偿的日期快到了”，邵岩有点着急，提高了音调，“到时候拿不出钱，法院的人上门来怎么办？”
明实瞟了眼卧室，怕吵醒两个女儿，示意妻子压低声音，柔声安慰到：“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邵岩还要再说，明实岔开了话题，揉揉自己肚子，微笑道：“去给我热点吃的吧，饿得慌。”
邵岩只得作罢，转身去厨房利落地忙活起来。
“又没人和你抢”，看着明实狼吞虎咽的模样，邵岩忍不住嗔到，“锅里还多的是呢！”
“这不是太饿了嘛，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哈哈！”
“你慢慢吃，我去给你倒一小杯。”
由于时常的应酬，叶明实晚归的频率并不低，而这阵子更是因为明礼的事情，在外奔波到深夜才回家。
换作平时，邵岩不会同意丈夫在睡前还喝酒，但知道他近来事务缠身，人也清瘦了不少，她颇为心疼，想着让他喝点酒，起码心里能好受点儿。
而叶明实的确嗜酒，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他不好的习惯。可能是身材魁梧和个人体质的缘故，他酒量惊人，哪怕千杯下肚也不会醉倒。但他懂得拿捏分寸，从没有在工作时喝过酒，也没有出现过酒后误事的情况。
待得邵岩倒完酒回来，看见明实将碗举在半空，愁眉紧锁，正在思考着什么。结婚十多年，这对夫妻对于对方的脾性早已了然于心。邵岩心知：既然丈夫刚才说过赔偿金“会有办法”，那思考的便不会再是这件事，而让他如此皱眉的，想来十分棘手。
“怎么了？”邵岩将酒杯递到明实眼前，“在为什么事发愁？”
“嗯……没什么。”明实回过神来。
“我俩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厂里的事，不要紧。”
“你这段时间几乎每晚都在书房熬到深夜，就是因为这吗？”
“嗯”，明实一口闷掉杯里的酒，“琐事而已，就是处理起来费脑筋了些。不早了，睡吧。”
翌日。
寅城砖瓦厂。
偌大的会议室内，坐着寅城砖瓦厂中层及以上的领导，总共约50人。书记赵秉正坐在前方的主席台上，其他与会人则按照各自的职级分坐在下方听众席。
听众席的第一排，只坐着4人。从左至右依次是薛谋、叶明实、秦堃，他们都是副厂长，最右的则是厂里的副书记范君哲。
“今天把大家喊来，主要有两件事要商讨：一是咱厂里厂长的位置，空缺了有大半年了，目前呢，这一应事务都暂时交代给几位副厂们处理着。但咱这么大的厂，一直这样总不是个事儿。眼瞅着再过两年，我也就退休了，在这之前，还是要把厂里的领导班子建设好，选出个合适的人来带领这个大集体。”
赵书记这一番话，让台下众人都屏声息气。谁都知道，厂长的位置意味着什么。
虽然秦堃、叶明实、薛谋3人都是副厂长，但每人的长处各不相同。
秦堃最年长、资历最老、在一线待的时间也最久，对砖瓦的烧制技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凡是工人们在烧砖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他都能及时补救和解决。
叶明实虽资历赶不上前者，但技术和业务领导能力兼而有之，特别是近两年，厂里的砖瓦订单，大部分都是他带着跑下来的，给厂里效益的增长润色不少。难得的是，他为人热情却不张扬，对厂里的老工人尊敬有加，也经常和年轻工人们打成一片。因着他的提议，去年工人们都或多或少涨了工资，久而久之，在工人们心里，已经将他视作了厂长的接班人，遇到大事小事，也都爱找他商量处理。
薛谋和叶明实年纪相仿，不同于前面“土生土长”的两人，他是前几年从寅城另一国营厂调派过来任职的。虽对砖瓦的相关技术还不算熟悉，但为人低调沉稳、见微知著，常常在问题刚发生之时就及时将它“扼杀在襁褓里”，慢慢地也培养起了自己的一批队伍。
寅城砖瓦厂，实行的主要是厂长经理负责制，书记主要以党务、干部任免、共青团、工会、纪检等工作为主。平时的一应事务，譬如组织生产、设备检验、制定规划、管理调度等，都是厂长负责，可见其位置之重、权力之大。但重大的经营活动和生产改革等，还是必须经党委会通过才能执行。
接任厂长，不仅仅在于职级和薪资的上升，更重要的是：只要踏实肯干兢兢业业，在任职期间不出啥大的纰漏，几年之后成为副书记甚至书记，都是顺理成章的。
赵书记见无人接话，便继续说到：“厂长的职位，自然是从厂里3名副厂长里选出。但咱不是说要立马任命，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今天呢，只是先给大家讲一下，让你们都有个思想准备。”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也是这次会议的重点。”说完这句，赵书记拿起水杯，揭开杯盖喝了一口水，同时微微抬眼，迅速扫了下台下众人的反应。
“这第二件事嘛，是关于咱厂以后的发展方向”，赵书记放下水杯，顿了顿，继续说道，“众所周知，这两年咱厂子效益好。当然，这靠的是咱政府的政策扶持，也是厂里所有人辛苦努力的成果。俗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咱厂现在效益是好，但也存在许多问题，比如砖瓦设备开始老化、制作工艺不够先进等等。所以，谁知道这以后，会不会年年都有如此高效益呢？”
“据我了解，你们大家，对于咱厂以后走啥路，都是有一定的想法的。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厂里的先进和骨干，我想听听你们的建议，咱一起出谋划策，争取将厂子越办越好。”
赵书记说完，见大家仍旧沉默不语，便果断点名到：“老秦，你资历最老，你先说。”
赵秉正点名后不再说话，而是看向秦堃，与会众人的目光也随之集中到他身上。
秦堃见状，立即起身，右手在裤边反复摩擦，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口，似乎想了良久，才回应到：“我没啥想法，大家都知道的，我只懂烧砖，也喜欢烧砖。要说这方面，倒是可以不睡觉给你们聊到昏天黑地，但是说到出谋划策，我听着就头疼哩！这还得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老书记拍板，我懂不起得嘛！”
紧接着，秦堃拍拍胸脯：“反正就是一句话，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干！嘿嘿！”
本来还稍显严肃的会议气氛，因为秦堃的发言轻松了不少，有些人甚至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话，间接透露出自己无意于厂长这个位置。其实也不难猜测，秦堃和赵秉正年纪相当，再过两三年就将退休。他为人简单通透，成为副厂长是因为技术过硬，但要说管理整个寅城砖瓦厂，只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去争一个不一定能成的职位还得罪一批人，不如在如今的岗位踏实干到退休来得自在。
“好了好了”，赵书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秦一直是那个老秦，惯会逗人乐呵。那接下来……嗯，明实，你来讲讲吧。”
叶明实闻声站起，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几个文件袋，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一叠纸，上面写着满满的文字。
“我是有一些想法，关于咱厂今后发展方向的。”
他整理了下纸张，略作停顿后，继续说到：“咱寅城砖瓦厂，成立了有30来年了。听老工人说，他们刚进厂时，还是轮窑，生产的都是红砖。那时候也没啥现代化的机器，一天要干10几个小时，特别辛苦，退休时都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后来国家渐渐富起来了，咱厂条件也变好了，引进了新设备，有了隧道窑和干燥室，现在更是能烧多孔砖和空心砖了。”
“但咱厂毕竟是从基础薄弱的传统产业发展来的，在工艺装备、生产制造方面，还有太多的欠缺。书记说得对：虽然现在效益高，但好多设备已经开始老化，寅城这地儿又老下雨，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太阳，生产出来的砖瓦不容易保存，更别提自主创新和技术研发了，这肯定影响今后的持续发展。”
“自从前几年上头‘墙体材料改革’的文件下来后，咱寅城也成立了相关的办公室，听说有沿海城市已经生产出承重量更大的多孔砖，还有了真空挤出机呢！”
“我推测，今后的政策肯定会变，砖瓦行业也会转型。咱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高效益，可以和政府反映反映，争取出去学习下相关的先进经验技术，由被动转为主动，回来才能更好地为咱厂效力，工人们干起活来也能轻松些，还能促进咱整个寅城制造业的发展。”
叶明实说完后，会场本来有些轻松的氛围瞬间又绷紧了。他的这些提议，对厂里来说，无异于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大变革。
“真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呀”，副书记范君哲首先打破了沉默，“明实这番话，格局大有见地，但未免考虑得太过长远了，估计很多同志都还反应不过来。你说的转型，肯定得引进新设备吧？这一台设备得花多少钱咱先不说，光是今后的维修费用，恐怕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嘿嘿！咱厂里还养着近千号人呢，光资金周转就是个大问题，难呐！”
“难也得去做，万事总得踏出第一步。”
“嗯，老范和明实说得都有道理，这也是我今天召大家来开会的目的”，赵秉正打断两人的对话，“其他人也别不吭声，都来说几句吧。”
……
中午。
寅城砖瓦厂食堂。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上午，书记召领导们开会，说要选厂长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叶厂还在会议上提了咱厂要转型。”
“啥叫转型？”
“不知道，我只知道叶厂说转型后，每年能烧更多砖和瓦，干活也更省力。”
“嘿嘿，那不是又要涨工资？”
“可不是嘛，去年说涨工资，就是叶厂带头提出来的，他可真是为咱这些职工着想。”
“对，要我选的话，肯定选叶厂当厂长！”
“嗯，我也选叶厂！”
几个工人，正一边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吃饭，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没说几句，就看见领导们走进食堂，准备去窗口打饭，便默契地同时收了声，埋头继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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